一溪云 第一卷 蒹葭苍苍 第四章 赏菊会

作者 : 轻小罗

秋社第二日,二十七娘找出针线剪刀之类的物事,开始教林溪晚女红。本来说好由安婶教,可是秋社那日晚间,王老爷回来后便一直黑着脸,对李氏爱理不理,一头扎进针儿那偏房里去了。李氏心里越发不自在,又不好说什么,少不得派了安婶暗暗盯着。

林溪晚却庆幸这样的安排,安婶在她们面前一向喜欢装腔拿势,跟性子柔顺的二十七娘相比,林溪晚自然更乐意后者当她的师傅。可是没过两天,林溪晚便开始叫苦:二十七娘看着好相与,做起师傅来却毫不含糊,盯的紧,要求多,一派严师出高徒的模样。两天功夫,林溪晚的小手就给针戳出许多小红点。眼见躲不过这一劫,她便真正收了心,正正经经的学起了女红。好在她年龄小,指节柔软,几天功夫下来,拿针的手法倒也似模似样。

秋意渐浓。这日林溪晚一早起来,和菊芬一起做完洒扫工作,乖乖的去找二十七娘,却看到她站在墙角的花架子那里。在菊芬的授意下,林溪晚拿了一件外衫给她披上,笑道:“早晚天转凉了,小娘子穿这么少,莫不是想人比花俏?”

二十七娘嗔了她一眼,答非所问:“菊花开了!”花架子上一溜放了七、八盆菊花,开的最早的一枝堪堪怒放。可惜这朵怒放的花正被一瓣一瓣的掐下,眼看变“残花”了。

“花有什么好看,这样的天气,能出去走一走才是快事。”看着碎了一地的花瓣,林溪晚“怜香惜玉”的心思大盛。

“出不去哩,小娘子怎可轻易抛头露面,老爷规矩大着呐!”菊芬凑了上来。

“倒是可以……”二十七娘犹豫道,唤过菊芬:“你悄悄打听下,白家的菊花开的怎么样了,有没有邀人去赏,仔细莫要人知道。”看菊芬去了,又心不在焉的一瓣瓣掐着菊花。

不到半盏茶功夫,菊芬兴奋的返回来说道:“夫人收到请帖了,说后日到白家赏菊。”

“谢天谢地,哥哥总算是有希望的……”二十七娘舒了口气,脚步轻快的朝房间走去。

“小娘子,”林溪晚忍住笑跟了上去,“我也想——”

“可以!”未等她说完,二十七娘已爽快答应,又话锋一转,“只要你把前儿让你缝的荷包做好,记得在上面绣朵——就绣朵菊花吧,简单点的,桃花菊正好。”林溪晚怔了怔,说不出反驳的话,掐了朵菊花回房苦练。

白家的菊花并不像林溪晚想象的那样设在什么花园,而是高低错落的摆放在正厅。邀请的都是相熟的有些身份或家财的夫人们。落座后,上了茶和点心,略一寒暄,夫人们便开始家长里短的攀谈起来,不外谁的发型别致,谁的衣饰新颖,谁谁的出挑的首饰是在城里哪个大铺子打的之类。说是赏菊,标准的这些夫人之间交际的攀比会。林溪晚越发失望,只觉得手心里那隐隐的痛真不值得。

“今年的菊花可比往年多了许多,开的也好,咱们都种不来这个,夫人可真是雅人。”主簿娘子因着身份,不屑与她们谈论这些,独自去看菊花。

“可不是,我记得去年也就三十多个品种吧,莫非有什么喜事?”李氏初来时面上有几分尴尬,见白家待她并没有什么不同,又一番寒暄下来,也就自在了。她此时用熟络的语气想表示和白家的关系非一般,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讪讪的止住。

“李夫人才是个妙人,一说就中。”白家的主母宋氏挑了挑眉,带着抹意味不明的笑看着李氏,说道,“咱们家三娘子年后就要出阁,她最爱菊花,自然要多弄几盆,你们莫笑我轻狂才是。”

众人忙道喜,又问定的是哪家。二十七娘本来和白三娘悄悄说话,闻言面色微变。

“是我娘家的外甥。虽不是什么大富人家,最要紧的是看着长大的,人品好,心眼实,这不知道我们三娘喜欢菊花,巴巴的给送来了十多盆。这盆,还有这盆——”她指着摆放在桌边的两盆菊花,“这两盆是绿色的,极难得的,听说是汴京的品种,咱们青神没有的,这个叫‘春水碧波’,这个叫‘玉蟹冰盘’,只是我瞧着都一个样,哪有什么不同,你们说呢?”

宋氏吃了口茶,成功收获众人的赞誉后,接着道:“我就喜欢这孩子这一点,不像某些所谓的大家公子哥,亲还没结呢,左一个通房,右一个姨娘……”

气氛陡的诡异起来,众夫人约好了似的一齐闭了口,独李氏面色转了几转,似乎想说什么。果然宴无好宴,林溪晚收回视线,才发现二十七娘和白三娘俱都不见了。君子不立危墙,她悄悄打量了一下,趁人不注意退出了屋子,就看到她们两个立在院子里悄悄说着什么。

一阵风吹过,几片叶子打着漂亮的旋儿落在她们脚下,风里隐约传来白三娘的声音,林溪晚走近些,听到她说:“……这事怨你不得,你又何须如此小意儿!再者,爹爹本有意将那些水田与我……做嫁妆,既卖与你家,原也没什么。不曾想你们家业渐大,气派也越来越足……人人都赞王家大郎好福气,老子不过才收了一个姨娘,儿子倒是享了齐人之福。日后若中了举,做了官,那还得了?想我慧娘向来是没福的,断不敢高攀了你家!”

二十七娘讶异道:“你竟是为了这个?”拉着她的手摇了摇,“那两个丫头是娘塞给哥哥用的,并不是他自己的意思,却是你误解了他!”

“误解?”白三娘轻轻抽回手,冷笑道,“若是他不愿意,还有刀架到脖子上不成?”

“妹妹向来是个聪明人,怎么这会子糊涂起来。莫说这事不是我们该说的,德言容功,妇德是首要的一条,一句话不当,就有可能万劫不复。又是父母所赐,怎可坚辞?何况左右不过两个小丫头,正头娘子进了门,谁能越过了她去?”

“姐姐倒越发像大家闺秀了,妹妹这里受教了。”语气里明显透着不以为然,白三娘微微低下头,拨弄着腰间系的络子,“只是我没姐姐这般好性,自小被爹娘宠坏了,气量小,受不得委屈。”

看二十七娘还要劝诫,叹息了一声道,“现下又何必争这些有的没的,从前的一切……都忘了罢!”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林溪晚忽然觉得自己站的地方有些尴尬,既达不到“贴身侍立”的范围,又离的太近有偷听的嫌疑,她轻轻后退了两步,却不小心踏到了落叶上面,“窸窣”声引的两位小娘子转过身来,她索性迎了上来,笑道:“只顾着看菊花了,没曾想两位小娘子躲到了这里,倒教我好找,只是不该站在风口上,仔细吹了风晚上头痛。”

白三娘看了她一眼,想要说什么,又生生忍住,只是淡淡点头:“姐姐家的丫鬟都是好的。”风吹动她鹅黄色裙摆,犹如盛放的菊花,只是娇憨的脸上隐隐含着一层霜色,让人亲近不得。

“是我疏忽了,”二十七娘深深吸了口气,换上了笑脸,“妹妹得遇良人,终身有依,姐姐欢喜的紧,才一时忘形,拉着妹妹说了许多话。”说着从腕上退下一只剔透的翡翠镯子,用帕子包了,递到白三娘手上:“不是什么好物什,只是请大师开过光,可保平安,我打小戴着的,送与妹妹权作添妆吧,妹妹别嫌弃。”声音便有些哽咽。

白三娘也红了眼:“却之不恭,教姐姐费心了。”

两人又沉默了。

有些东西,一旦逝去,便永远回不去了。林溪晚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像被什么紧紧扼住。

“作死的小蹄子,杵在这里做什么?”三个人都吓了一跳,就见李氏从屋子里出来,一脸愤愤的样子。白三娘裣衽为礼,她瞧都不瞧一眼,只骂着自己的女儿:“日常无事的时候老在眼前晃,偏有事的时候不见人影儿,由得你娘给人欺负。”

又看向林溪晚:“这起子生事的丫头,早晚一个个卖了另买了好用的才干净。”说罢便向大门走去,竟是要离开白家。二十七娘匆匆辞别白三娘,跟了上去。

一路上李氏仍旧唠叨不停,说白家眼皮子浅,小家子气,活该女儿找不到好人家,只能讲究个小门小户云云。没多久林溪晚便明白了原委。原来白家果然因田产一事心恨难平,借赏菊之事对在众夫人面前处处落李氏的脸,又对王家明嘲暗讽、夹枪带棒的奚落一番。李氏虽不觉得自家做错了什么,却在口才上落了下风,宋氏又是以有备攻无备,让众夫人们很是看了一出好戏。若非主簿娘子居中调停,只怕两人要掐架起来。

二十七娘少不得安慰道:“娘可是觉得少了一个称心的媳妇儿?”

李氏啐道:“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我怎会瞧得上眼?若非为了谦哥儿,谁会来惹这个没脸?”

“这就是了,我今日才知道她竟是这等不能容人的,咱家求不来,未必不是好事,娘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风卷起驴车的帘子,又卷过大片大片的土地,呜咽着奔向远方,地里的稻子已收割完毕,光秃秃的,满目苍凉。冷意一点点沁来,林溪晚收回目光,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却见二十七娘掀开帘子,看着缓缓后退的田地,说道:“这些田地前个儿还只一半儿姓王,如今全是咱们王家所有,若是有一天,它们忽然改做别姓,娘会做何感想?”

李氏将这话咀嚼了一晌,复又眉花眼笑:“是我糊涂了,咱家有如许实实在在的好处,还与她计较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作甚?好闺女,亏得有你。”全忘了方才骂自家女儿时苦大仇深的模样,拉着她的手,指点着窗外的景色说笑起来。不过一顿饭功夫,便到了家。

车还未停稳,门内冲出一人,那人一脸焦急期盼的神色侯着她们下车,对李氏匆匆一揖,不待她说话,又拉着二十七娘躲到一边,开口便问:“我让你办的事,如何?”正是王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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