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公的担忧是对的，刘瑾果真是足够小心谨慎，再加上，他更加足够了解自己的养父。重重监视之下，他们回京之日可以说是遥遥无期。更可怕的是他的精力也足够旺盛，一来到开封，就昼夜不间歇的提审李东阳以及当时事发时的一干守卫。
在这样下去，汪敏害怕李东阳到不了京城，就会被这么个心狠手辣的人给折腾死……
一连几日，汪敏的活动范围，就只剩下刘公公的卧室——一连几日，刘公公都在自己的卧室里用餐，在这样下去，他们也很难不惹人疑窦。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的身体已经好了八成，赶路已经不成问题。在这样被动下去，不如主动出击。
刘公公放下筷子，惭愧的低下头：“那孩子是我养大的，从小心思就重，他这样限制我的行动，怕是因为一个人——”
刘公公不想说，是不想触及他跟汪敏的矛盾。那个人是谁他们都心知肚明——刘瑾想从他们这里扣下方重言——尚铭在江南还剩下多少实力，都有哪些部署，这一切汪直想知道，于谦想知道，皇上更想知道
扣下方重言，他无论献给哪一方，那都是大功一件，都会再一次成为他平步青云的踏脚石
“如果不能把姓方的交给厂公，老奴情愿成全小姐”这个方重言，是小姐一心想救的人吧？
现在想来，小姐能平安的活到今天，尚铭一定是已经与敏儿小姐达成了某种默契——他不怪小姐背叛厂公，这些年厂公到底是怎样对待小姐的，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只是，这样一来，小姐跟他，终究会是两个立场……
执着筷子的手突然抓住刘公公的胳膊，汪敏放下手中饭碗摇了摇头：“不需要。”她说过，她绝不会连累刘公公“方侍卫，我自己会救。”她要救，但绝对不是在刘公公的手里救人，她宁愿等他把人先交出去，再从汪直手里抢人
“敏儿小姐”小姐什么都好，就是太执着，他都是一把老骨头了，她再这样硬拼下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真的不忍心看着她……
再一次制止他说下去，汪敏站起身：“刘公公，这一次孟大人遇刺，你到现在连刺客都没抓到一个，如果你再走失了方重言，你如何跟义父交代？”汪直是何人，寡廉鲜耻到连唯一的亲人都可以被他利用成了皇帝身边的眼线。“我了解义父，你如果再没了方重言，他决饶不了你”
算了她对不起方侍卫吧，她现在居然主动放弃了营救他，只等到了京城，等到刘公公月兑了干系，她到时候再想办法吧……
刘公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哀伤，鸟尽弓藏、兔死狐悲——他为汪直卖了一辈子的命，到头来，一个失误都不许他有。一个办事不利，就有可能要了他的命按了按眼角，他这才想起来：“小姐，敏儿小姐，你怎么又放下筷子了？您这样可怎么得了，也不想想你这身子，哪能总不吃饭……”
“我吃不下……”虽然李东阳那日在大牢里对她很绝情，虽然知道从那天起，她在李东阳的眼中，除了魔女还是魔女。可是，她依然能想起那时候他吃力的将她抱起时的憨傻，想起他那儒雅的有些羞涩的笑容，想起他毕竟救过她一命……
“我吃不下，刘瑾那厮，心肠太狠手段太毒，落到他手里，我当初还不如送他速死”回京之日遥遥无期，李东阳的处境一天比一天危险，“死抓着刺客事情不放，何时百姓才能得到救命的粮食？”
先是孟言贵，再是刘瑾，朱见澈啊朱见澈——难道皇室正统、天命所归的你，却需要靠这些下三滥才能一步一步夺回本来就属于你自己的权利吗？
汪敏的眼神让刘公公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赶紧问道：“小姐您打算如何？”
难不成，她又准备干掉皇帝第二个钦差大臣？
想到这里，刘公公开始惶恐的两腿打颤——虽说他比谁都更加的讨厌现在的刘瑾，但是虎毒不食子，刘瑾毕竟是他养大的孩子，难道他要看着小姐跟他来个鱼死网破？
更何况，小姐虽说很聪明，但是刘瑾那孩子也够狡诈，小姐未必是他的对手
“我打算如何？”扪心自问，对手是刘瑾啊——她阴险不如他，势利不如他，连对他的了解都不如他对自己的，他们数次交锋，她甚至不知被他出卖过一次，她又能有什么好计策？
瘫坐在椅子上，她凄苦的扯开嘴角，笑容难看的就像是在哭泣：“也许，刘公公您可以拿我做人质，没准他会对你放行也不一定……”她在刘瑾的心里很重要吗？笑话
不过，刘瑾现在投靠了皇上，她对刘瑾不重要，可对皇上，可能还有那么一点情分……
“不可”刘公公一口否决：“敏儿，那孩子是我养大的我最了解他——为了升官发迹，他做太监都可以无所谓他就算救过你，那也不过是对你利用价值的一种投入罢了——没有一个人，在他心中可以敌得过权势”小姐不能，他养了他十多年，也不能
她当然知道，她汪敏，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要不是她已经黔驴技穷，她也不会出此下策“刘公公是认为敏儿看高了自己吗？”。摇了摇头，她习惯性的揉了揉额角，叹道：“刘瑾是个软硬不吃的人耐心又多，我们耗不过他他心眼那么多，一般的计策又骗不到他……”最让她担忧的是——当初她为了双保险，曾让他去救过向柔事后，因为她不相信尚铭，又怕以后受尚铭所制，把向柔交给他来安置……
现在想想，她这是在自掘坟墓啊——她实在想不到这么快刘瑾便又换了主子，总以为他毕竟年轻，向柔交给他，总比交到尚铭那个老狐狸的手中好，对她的威胁也少。可现在——
“自作孽，不可活……”现在，她甚至不敢对刘瑾使诈，因为无论成功失败，向柔都会成为他对付她的利器。“再这样被他监视下去，我也难保不被揪出来……”最重要的是，要是让他猜到这一次刺杀事件是她主谋，便会让他敏锐的嗅出她更大的利用价值，而她对他来说价值越大，向柔就会越危险……
“小姐您在赌博”刘公公颓唐的垂下头：“您必须赌一下，他会把小姐您交给于谦还是皇上。”一个是明面上他的主子，交出去汪敏立刻就又能升官发财，将眼前的利益最大化；一个是背地里的主子，目前只能偷偷模模的跟他接触，但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是最优质的保命符。
“哈、哈”汪敏大笑了两声，眨了眨眼睛：“公公错矣，最有可能的人，应该是汪直才对……”
她现在就在刘公公手里，将她夺过去于谦会不会给好处先不下结论，最起码他立刻就会多了一个汪直这样随时都能要他性命的大敌——功劳以后的机会很多，而命只有一条，他不划算
朱见澈更不用想了，刘瑾只是押宝押在他身上赌他以后会赢，而现在，他要生活要吃饭，就像聪明人不会拿自己的全部家当去买股票一样，他也不会拿自己的全部精力去讨好朱见澈。而汪直不同，他夺走了她又送回了她，失而复得的喜悦，敌意的消失，不仅会让他减少一个宿敌，还能更加的让他在以后的朝廷上左右逢源
“啊？”小姐她疯了，她明知道厂公早就想要她的命了
“刘公公，您不用为我担心。”刘瑾又不是傻子，她也不是疯子：“刘瑾在我身上下的本钱那可是最大的，他不舍得我死”想当初，她唯一能防他的方式，好像也只有逼迫他拼命的在她身上下本钱，多到他亏不起——当初所吃的苦太多，对她的前期投入太大，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他会第一个哭死
“义父他一直都想在我的问题上做好人，这些年为了扮演慈父，没少在皇上面前为我哭求。”没错，汪直是想杀她，但绝对不愿意当着大家的面让她死，尤其是当着皇上的面。他毕竟渐渐老去，掌不了几年的全了，现在正青春年少的皇帝，是他最最不想得罪的人……
“刘瑾，他是个两面三刀的人，他将我送与汪直，必定会通知皇上知道。”在不动摇社稷的前提下，朱见澈有一大半的几率会对她伸出援手。到时候，当着皇帝的面，汪直只会替她求情，继续演他的戏……
“厂公就算表面不动手，只怕背后也会——”太了解一个人，有的时候会是一种负担，而他，就是太了解汪直，所以才一生都过得惴惴不安，每一天都如过街老鼠般那样恐惧的活下去。
“到那时，公公早已回宫，东阳就有机会面圣，没了这些事，灾民的问题就会有空处理……”言下之意，她已经没法子考虑以后了——本来，她也不过只剩下半条活路——
投靠于谦，本来就只有一本的机会——以于谦刚烈的性格，他想杀了她跟愿意利用她的几率，本来就只有对半开
缓缓摘下手指上那颗银色的戒指，她直接扔到桌子上：“拿着这个，一定要在不经意间给刘瑾注意到我身上，他能认识的，怕也只有这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