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四人行 卷二 康熙三十七年 第二十三章 秦绯的婚礼

作者 : 安钱钱

东方尚未泛白,整个安亲王府还在沉沉睡梦之中,秦绯已经醒了,或许本就是一夜无眠。她躺在床上望着帐顶,心绪平静而透彻,犹如深山中的寒潭。屋内渐渐有了亮光,她悄悄起身穿好衣服,独自走出闺房。

明日即将离开家,嫁入金碧辉煌的紫禁城大牢笼,从此进入一个全新的生命阶段。即便偶尔回家小住,也必定是不同的滋味。自从拴婚之后,家里就笼上了一层微妙的纱网,它似乎能遮风挡雨,又似乎遮天蔽日。

昨夜又落了一场雪,下人们还没起身洒扫,白雪均匀的铺了一地,秦绯反复打量着这个住了十多年的院子。这也是额捏的院子,时隔多年,斯人已去,院中依旧能捕捉到她的气息。那是母亲的味道,秦绯虽从未得享,却并不陌生。东南角的侧柏被玉尘一敷,似已睡着;西北角的石鱼缸入冬以来就一直空着,如今倒是被雪填满了;去年春天表弟亲手帮围的花圃经霜雪冻了一冬,今春不知还能不能开出花来。

秦绯顺着房檐慢慢踱到了申赛儿、达赛儿两个讨厌鬼以前住的地方。姐妹三个吵吵闹闹十几年,临出阁前还是忍不住抱在一块哭了几场,互相又是道歉又是嘱咐的,生怕对方以后过的不幸福。血终究是浓于水呀。秦绯时常想,她们俩若是嫡出,被选中拴婚的会不会是她们?若是这样,那么自己又会有怎样的命运呢?人都道高处不胜寒,但秦绯宁愿冻着,也要勇往高处走。更何况拴的是这些年来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着的那个人,上次见着的时候已经是成年人的模样了,放到现代正是阳光灿烂的大学好青年。思虑至此,秦绯心中洋溢着甜蜜的幸福。

跨过穿堂,绕过后罩楼,秦绯来到了满载着关于玛法记忆的箭道,第一次骑马、第一次射箭都是在这里,玛法亲自抱上的鞍,手把手拉开的弓。之后祖孙俩无数次的在这里骑马射箭,墙壁上还留着许多月兑靶的箭凿出的凹槽,这些点点洼洼记录下了曾经的汗水与欢笑。秦绯走过去轻轻抚着最大的一个印子,这是一次和玛法比赛射箭时耍诈让他失手留下的,他不但没恼,还笑封自个儿“李广二世”。秦绯当时还不认可:“李广的箭可是射进了石头里的,玛法这箭就擦破了点砖而已,还差得远呢。”

安亲王哈哈大笑道:“好,葛鲁顿说不算就不算。”说着用粗糙的大手宠溺的模了模她的脸。

葛鲁顿意为阳光,是满族传说中创造天地山川、世间生灵的女神。安亲王将撒尔宁称之为自己的阳光,足以见对她喜爱。

秦绯心中酸涩:李广难封,安亲王亦难封也。这么深的印子足以见玛法臂力的了得,可惜那么强壮的人,说不在就不在了。

“玛法,我要嫁人了,玛法,您能看到的吧。玛法,您为我感到高兴么?”秦绯默默想着,追忆间听到前面院子里有了动静,想是家人们起身了。今天要将妆奁和先前皇帝所赐的仪币送回八阿哥宫中,明天送到他宫中的就该是自己了。

待进宫送妆奁、仪币的人回来,晚上开起了“告别宴”。秦绯起身敬酒道:“撒尔宁年幼失怙,蒙玛法、玛玛、诸位纳克楚(舅舅)、讷克楚(舅母)照养才得以长成,虽不能孝敬膝下,但这份恩情撒尔宁必当报答。明日撒尔宁就要离开家了,众位长辈多多保重。”说完一饮而尽。席上诸女眷和伺候着的下人都垂下泪来,吴尔占夫人将脸埋在帕子里,已泣不成声。

散席后,安亲王妃将秦绯叫入屋内,目中隐隐含泪,执了她的手平心静气道:“孩子,你往日里听到的那些抱怨都是大人们的事,和你没有关系。你嫁进宫后好好跟着八阿哥过,恩恩怨怨都是我们这些老骨头的,唯有幸福才是你自己的。皇宫复杂,规矩森严,不能像在家里这么由着性子,比你位高权重的能整治你,蝼蚁之人照样能坑害你,对谁都不能掉以轻心。该争的别忍,该忍的别争,话想清楚了再说,切忌冲动,你千万记着。”

相处十多年,王妃一直威严的高高在上,秦绯从未见过她这么亲切慈和的跟谁说过话。作为安王府的家长,管理偌大的家业这么多年,其辛苦不易难以言说,拴婚后她的身体就一蹶不振,可她始终撑着。秦绯红了眼恭恭敬敬的给王妃叩了三个头,跪地道:“撒尔宁永远都记得自己是安亲王家的人,撒尔宁会照顾好自己的,玛玛多保重。”

言毕祖孙俩相拥而泣。

第二日太阳还未出,内务府总管海拉逊就率领属官二十人、护军参领一人率领护军四十人、满都护夫人率八名随侍女官前来迎亲。

秦绯房中喜气洋洋,女眷们有说有笑。秦绯坐在放了铜钱的炕上,使劲咽着干巴巴的煮鸡蛋。勉强吞下了一个,但觉梗在嗓子上十分难受,于是向丫头要茶水喝。马尔珲福金嘱咐道:“喝一小口润润就好,别喝多了。”

满人规矩,若未能在子时之前将新娘迎进门,行过合卺礼后新郎便得退出,第二天晚上夫妻方可圆房,而在此之前新娘不能下地。只吃鸡蛋少喝水就是为了避免遇到这种情况,因内急而难堪。

“皇宫行事谨慎,哪儿能误了时间呢?”秦绯不以为然,连饮了几口。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到时候苦的还不是你?”吴尔占夫人夺过秦绯手中的杯子,低头一看,杯中的水都差不多被她喝尽了。今天由她担任送亲太太,就生怕出岔子。

待时间差不多,满都护夫人领着随侍女官们伺候秦绯穿上宫里送来的旧棉袄,再在外面罩上喜褂,给她穿上蓝黑布鞋。秦绯看着铜镜中那张无比熟悉的面庞,满意一笑——时代变了,身份变了,样貌却没有变。

秦绯的脸型并不是现代主流的美女脸型,但她从没考虑过整容磨腮,她觉得锥子脸是妖媚福薄的表现,这点倒是非常符合古人的观念。

新娘在喜服夹层穿上从婆家送来的旧棉袄是满洲习俗,并且是越旧越好,给撒尔宁的这件尤其的地道,秦绯戏谑道:“别穿着穿着散架了才好。”引得屋里一阵哄笑。

马尔珲福金道:“那倒还不至于,你小心些,别把棉花抖出来了。”

吴尔占夫人道:“穿在别的闺女身上自然不至于,但穿在咱们撒尔宁身上,可就说不好咯。”

秦绯跺脚娇嗔道:“讷克楚!”说着眼睛瞟了瞟担任全福太太的满都护夫人舒舒觉罗氏,吴尔占夫人笑而不语,满都护夫人见状圆场道:“不怕你们笑话,我出阁的时候,那破棉袄的袖子还真掉了,害得我紧夹着胳膊熬了一整天,手都麻惨了。”

“啊?那洞房的时候岂不是露馅了?”秦绯月兑口而出,马尔珲福金笑瞪她一眼道:“姑娘家也不害臊。”

秦绯扬头得意道:“我可不是姑娘家了。”

“是啦是啦,我们撒尔宁都等不及要出阁当小媳妇儿了,时候也差不多了,赶紧拾掇好了扫地出门。”吴尔占夫人笑着起身,拿起吉服冠,和都护夫人一起给她戴上,然后盖上鲜红的盖头,一左一右搀了她出去,上了銮仪卫的红缎围八抬彩轿。

夕阳西下,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的出了安王府,走在洒扫干净的大道上。秦绯悄悄将轿帘挑开一条缝,奈何角度不对,只看到左前方一溜仪仗,有持贴着“囍”字牛角灯的,有抬座伞与筛镜的,火炬绵延成一条长长的火龙。乐队设而不作,排场虽大却并不热闹。秦绯心想,要是换成百十辆凯迪拉克、劳斯莱斯什么的,那得有多拉风,网上肯定会疯狂转载,无数眼红的人必往死里骂,爽!

秦绯放下轿帘,心里猫抓似地直痒痒,非常想一观胤禩骑马迎娶自己的模样,他是否志得意满,喜气洋洋?她被火燎着一般坐不安稳,苦思良久忽然明了,一打响指撩开盖头,“唰”的大挑开轿帘——道路早已清场,卫兵们皆背街面屋而立,迎亲队伍所有人俱目视前方,后边的护军被轿子挡着,看不到前方的情况。但见胤禩身着礼服,斜系红缎,昂首骑于骏马之上,意气风发。秦绯越看越喜欢,临近紫禁城方心满意足的放下轿帘。

及至宫内新房之外,仪仗撤去,众人下马。胤禩接过司仪呈上的弓箭,伴随着“一射天狼!”“二射地妖!”“三射红煞!”的唱诺,分别向天、地、喜轿射出三支箭,第三支箭撞得喜轿重重一震,不愧是从小苦练的。秦绯心想:“好家伙,这习俗。还好箭上没镟,否则新郎若是个疏于拉弓射箭的,或是一个没小心,婚礼就该变丧礼了。”

礼毕,满都护妇人扶秦绯下轿,执事人员用红毡在两旁遮挡,以防被“犯忌”之人所“冲”。两位命妇用铜镜对新娘照一下,然后将铜镜挂到新娘身上以辟邪。接着是跨火盆,意为婚后生活红火兴旺,再跨覆着红毡的马鞍,寓意平安。秦绯扯了扯手中连接二人的红绸,然后感到另一头传来的回应。

新郎新娘并排跪于天地桌前,司仪在一旁高唱:“一拜阿布凯恩都哩(满族的神)!”“二拜纳丹屋什哈!”“夫妻对拜”。新婚夫妇向北三叩首,以示在北斗七星前表态。满族发源自长白山,拜北斗七星就等于拜祖先。礼毕之时鞭炮齐鸣,火花映天,两人都回想起了七年前的那个晚上,只是那时是分别,而现在是相聚。

拜完天地,众人簇拥着两位新人进新房坐到喜炕之上。纂金镶珠的喜冠压得秦绯的脖子不堪重负,只能低下头缓缓劲。透过盖头,秦绯恰好能看到两人挨在一起的鲜红喜袍,胤禩的手正规规矩矩的放在右腿之上。他的手并不如小说中男主角们一贯的“白净修长”,指尖比较方,甲片宽而厚,却不失为一双硬朗漂亮的男子的手。秦绯伸过左手覆在上面,但觉他整个人微微一颤,然后握住了她的手。

他手心有些汗,手掌上有常年拉弓骑马磨出的茧子,秦绯曲起食指轻轻挠了挠,胤禩吃痒用拇指按住,秦绯又曲起中指挠了挠,胤禩手一翻,将她的手压在了底下,然后也曲了手指挠她,秦绯忍不住痒,咯咯笑起来。

如今北五所的头所辟给了胤禩做新房,二所是胤禟、胤礻我的地盘,三所胤祥和胤祯合住。陆维扬枯坐在自己屋前的台阶上,眼神空洞的望着被焰火染成五色的夜空。他们拜堂了,她终于还是嫁给他了。放到现代,即便开口表白,秦绯也未必会同意交往;即便同意,只怕也很难走进婚姻的殿堂,但那种心痛终究不同于这种无处争取的挫败感。

夏添走过来与他并排坐下,递过一个红色的瓷酒瓶子。陆维扬厌恶的看着那鲜血一般刺眼的红色,不愿伸手接,夏添收回手仰头饮了一口,晃晃瓶子道:“酒就这么多,喝完不候。”

陆维扬一把抓过瓶子,重重摔在了地上,瓷器碎裂发出干脆的声响,吓得一旁伺候着的太监打了个哆嗦,夏添遂摆手将他们都遣散了,摇摇头道:“你真有那么爱她、非她不可么?”陆维扬满脸怒气,不说话。夏添接着道:“你不过是没能得到,挂心罢了。你以前费尽心思追来的女生,还不是说分就分了。女人而已,你看得开的……”

不待夏添说完,陆维扬便打断道:“你不用劝我。”

夏添站起身冷冷道:“我没有在劝你,我只是在告诉你,那边生米都做成熟饭了,到此为止吧!你陆维扬不是放不开的孬种!”说完和他对视一眼,甩开步子走了。夏添清楚,他若不先走,撂脸子的就该是陆维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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