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二太太的质问，程氏一言不发。她眼光先是在满是得意神色的江氏脸上溜了一溜，露出几分怜悯和不屑相交织的神色，继而又投向了在软榻上坐着脸色不善的老太太。
程氏做了包家近二十年的媳妇，和老太太这位婆母相处了小半辈子，自然看老太太的神色就知道老太太根本没有听进去江氏的话，她心里替江氏叹了一声，又觉得对方实在愚不可及，没有实力偏要争宠，没有头脑偏要耍手段，到头来白白惹得人厌，这又是何苦呢？
她瞧了瞧仍旧盯着自己不放的江氏，淡淡的道：“弟妹，不用瞧了。定是你搞错了，我不曾私下里给意儿备置什么衣料，便是你亲眼瞧见了，许是她的朋友送她的，若是从别处不知如何得来，弟妹还是跟她问清楚了再说。”
不料程氏话音刚落，江氏便大吵大闹起来，她也不管周氏这个亲戚在场，只顾高声嚷道：“老太太瞧，大嫂分明是护着自家闺女。你说不知道那些衣料的来历谁信？如意她一个小丫头家能有多少月钱银子，便是有些私房也不至于都买了一床的衣料堆起来，那些东西吃不得喝不得的，分明就是你背地里给你闺女预备下出嫁时的嫁妆，你存了私心走了公帐，还想欺瞒老太太和我们二房，只当你真的能一手遮天么？”
老太太气得脸色剧变，恨不得一巴掌甩到这个不长眼色的二儿媳脸上，当下将手里茶碗往地上一摔，叭的一声摔得四分五裂，老太太怒极的声音就响起来：“你给我闭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江氏吓得浑身一抖，脸色变了几变，虽闭了嘴不敢再出声，但仍是倔强的站在当地，一脸的不服不忿。周氏见她们当着自己的面儿闹起了家务，心里实是想避开，可刚要起身说几句客套话离开，却听老太太张了叫了一声她的小名：“秀娘…你莫要觉得不自在，咱们也不是外人，老2媳妇就是这么个急脾气，既这回在你面前闹开了，你也索性坐着瞧热闹，我看她究竟还能编排出什么来？”
周氏听老太太这样一说，倒不好再说要离开的话了，只笑了笑解围道：“老太太说得哪里话，以前在娘家时我差不多是老太太看着长大的，这会子还会看您家里的笑话不成？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是那天子之臣豪门候府怕也少不了小打小闹的，这原也算不得什么。老太太不必如此，”说着，便站起身来上前拉着江氏想让她归座，“二弟妹莫要急躁，想是这里头有什么缘故，且慢慢说来。”
她本是一片好心想要消消江氏的火，把大事化小平息下来，谁曾想这江氏是个看不清事儿的，见周氏来劝，越发觉得自己占了理，而老太太和周氏都是向着程氏和大房那边的，一时又想起自己年轻寡居，觉得满包府里上上下下都欺侮他们孤儿寡母的，便上了牛心左性，心一横，索性决定借着由头大闹一番，便摔月兑了周氏前来搀扶的手，身子扭了两扭，站得木棍般直挺挺的，脸上就流下泪来，带着哭腔道：“老太太，媳妇不服凭什么我家茗儿都二十岁了还没人给他安排亲事，如意丫头还没过十六岁生辰呢，大嫂就急着给她备嫁妆…”
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太太一声厉喝给打断了:“放肆你越说越不像话了，莫不是疯魔了，还不给我下去”
江氏是决了心大闹一场的，虽然她也惧怕老太太的威严，但觉得自己这些年来好不容易抓到了一次大房的把柄，若是失了这次机会怕是再也没机会闹去，便压下了心底恐惧，非但没有息声，反倒更拔高了声音道：“老太太也太偏心，我难道就不是您老人家的儿媳妇？茗儿就不是包家的子孙？凭什么大嫂她私用了公中银钱，您还不闻不问？我要去问问大伯，他整日说为商之家最讲诚信，就是这样行事的…”
她话音未落，却听一个声音在外间道：“二婶说的好，今日咱们就说道说道。看看是谁没有诚信了。”
随着话音，如意和苏玉致两个从外间进了暖阁，两个人先是给老太太行了礼，苏玉致见母亲周氏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满的意思，知道她是怪自己为何要凑这热闹。
却听苏玉致淡淡的道：“老太太，磊舅母，我原本是不该跟着意儿妹妹来里掺一脚的，只因这衣料的事儿我却是略知一二的，不过被意儿妹妹请了来做个见证而已。”说完，便在周氏旁边的椅上坐下，接过丫头上的茶慢慢轻啜起来。
老太太瞧见孙女儿来了，一脸的坦然从容，就知道这衣料的事儿定是有内情的，心里先就松了三分。江氏见如意主动送上门儿来，暗自窃喜，上前两步抓住了如意的袖子，盯紧了她的眼睛道：“如意你说，你床上是不是堆了满满一堆上等衣料？”
如意从眼角斜睨了江氏一眼，轻轻把胳膊从江氏手里抽出来，正面瞧着江氏那张好似抓了贼脏似的面孔，清清楚楚的大声道：“不错我屋里是有二十匹极品衣料，是绮云绸与雪蚕纱，每样各十匹。二婶满意了？”
江氏本以为如意必是隐瞒着，私下里说不定还趁着机会把布料叫丫头藏起来，做梦也没想到她会直接承认布料的事儿，心里微微觉得有些奇异，但她不想失去这次板倒大房的好机会，便歪着头冷笑道：“大家都听见了罢，如意侄女儿可是亲口承认了。你敢不敢让我们去瞧瞧那些布料？”
如意轻轻的笑了，“不用那么麻烦，我把东西都带来了，”说着，转头对帘子外面说道：“你们把东西都拿进来，给老太太和娘还有姑母一起瞧瞧。”
她重新转头对着江氏，笑吟吟的道：“二婶，不劳您费心了，我连帐房里的帐本儿也一并要来了，咱们今日就当着祖母的面儿，好好对对帐，看看我娘究竟有没有公银私用，给我们大房添东西。”
江氏见她话说到这里，是真的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难不成那些衣料真是有人送给这丫头的？还是别有缘故？她有些紧张害怕了，瞧着如意那张酷似程氏的美貌面孔，忽然觉得一阵心慌，有些后悔没打听清楚就来告状了。
她知道若是证明了大房没有私用公中银钱，那么今天这一场闹剧真的是把大房得罪个透，怕是连老太太也深恨了自己。她汗都要下来了，可是这时候又不能改口，只得硬着头皮站在原地直挺挺站着。
春柳和香雪带着另外两个缀锦阁的小丫头进了老太太的暖阁，两人一组抬着一口黑木箱子，将两口箱子直接放在暖阁的正中间，就摆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如意便使个眼色叫丫头们下去了。她走到箱子前面，伸手将两口箱盖利落的打开，露出里面各色成匹的料子来。
老太太一瞧便认出箱子里是京城里都有价无市的珍品布料绮云绸，另一种雪蚕纱虽无绮云绸金贵，但也是难得的上等面料。只这一眼，老太太就知道这些东西断不是有银子就能弄了来的，谁不知道绮云绸金贵无比，满京城里怕是除了皇宫里，再难有一家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匹颜色各异的好料子。
周氏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也是一眼就将这两种珍稀面料认出来，不禁吃惊道：“哎呀，这有银子都买不到的好东西侄女儿你是打哪得来的？竟有这么些？莫不是你打劫了皇宫内院不成？”
程氏见到这些面料，想到这两种金贵东西都是产自赤珏国的，再联想到女儿刚回家时曾说过有些东西在启程时曾托了行商的海船给运回来，便心下了然，只微笑了在那里喝茶，也不说话。
如意将身子转向老太太，又看了看一旁神色有些慌张的江氏，正色道：“回祖母，这些布料都是孙女在赤珏国时随着师父给一富商出诊，治好了那人的顽症，他家里便是织造这布料起家的，赤珏国里所出的绮云绸和雪蚕纱都俱是他家产业所出。他为了答谢师父的救命之恩，除了给了巨额诊金之外，还相赠了这些布料与孙女儿，这回归家前，我托海船给运了回来。方才在门口那商行伙计亲送了来，正是我与玉致表姐一起接的货，付了剩下的运银。这才将东西抬进了屋里，二婶便到我那里去站了站，说是要来老太太这里说话，我想着收拾好了东西便来给老太太回报一声儿，我已经将这两种布料赠了四匹给玉致表姐添箱，刚和表姐走到园子里，便听说二婶疑心我娘私用了公中银钱，我便让丫头抬了箱子，又亲去帐房取了帐本儿来，好叫二婶细细审查一番，也好消了疑虑。”
说完，便将手里厚厚一摞帐本递给了江氏，笑道：“听说二婶的娘家也是做买卖的，想必您对瞧帐本颇有心得罢，这里是三个月的帐目，二婶只管细瞧。那帐房里还有往日的，我只拿不了那些，二婶若这几本看不够，只管到帐房里翻腾去，若是以后二婶竟能将帐本一并管了，倒是解放了我娘，她还得些轻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