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氏狠狠的发了一通脾气，站在满屋子瓷器碎片当中呼呼直喘粗气。
外头的雨渐渐下得大了，她肩膀愈发感到时酸痛发胀，咬着牙气哼哼的抬手敲打了两下，恨得说不出话来。她这几年不知怎的，身体越发弱了，旧疾未去小毛病又添了不少，身材也渐渐走了样子，腰月复上象吹气似的长了一圈儿肉，还偏爱吃香辣的荤腥肉食，大夫来看了说让她吃些清淡的食物，可她就是改不掉。
有时她也感到奇怪，年轻时的自己并不喜欢这些油花花的食物，怎么上了中年之后倒把口味全改了？弄得她的丈夫楚韦君都很少与她一同吃饭。
楚韦君向来都喜食清淡爽口的菜色，自从发现妻子喜食荤腥后，每次与她一桌吃饭，看到那油乎乎的肥鸡大鸭子就深感头疼，便常找借口说是吃过了或是到吴姨娘的院子里吃。
每次想到这个，诸氏都恨不得冲到吴姨娘的院子里，将她那个徐娘半老还仍旧发骚的狐狸精给撕碎。
“父子俩没有一个争气的”诸氏恶狠狠的低声道，抬脚在满地碎片中小心的走到里间暖阁坐下。
孙嬷嬷瞧了一眼满地的狼籍，转身走到门口摆手叫进两个角门上的媳妇，指着外间一地的碎片道：“夫人方才不小心把八宝格架子碰到了，你们把这里打扫干净，若是有碎瓷儿扎了夫人的脚，仔细挨板子。”
两个媳妇子对看一眼，聪明的没有接话，只点头老老实实的寻了扫帚来将外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孙嬷嬷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让两个媳妇子去了。
孙嬷嬷这才走进暖阁里，见自家主母诸氏两眼通红的坐在窗边的一把高背椅子上，脸上犹带着两行泪，把脸上厚厚的脂粉都冲出淡淡的两行沟来。孙嬷嬷心里叹了一口气，想着那西院儿里住的的吴姨娘那妖妖娆娆的样子，那细细的杨柳一般的腰身，便上前取下花架上挂着的一方绸帕，过来给诸氏擦泪。
“夫人，你瞧瞧你现在是副什么样子？发散脸歪的，若是让老爷他瞧见了，他岂不是又要厌憎你？”
诸氏听了这句话，登时像被捅了马蜂窝似的，厉声道：“他早就厌烦了我，我便是擦脂抹粉的他又何曾多看过我一眼，我算是看清了，他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儿狼。”一边说一边扯过孙嬷嬷给她擦脸的帕子，在手里狠力的绞着。
孙嬷嬷是自小照看诸氏长大的女乃嬷嬷，也是诸氏最信任的自己人，诸氏对孙嬷嬷的信任怕是要比对自家丈夫楚韦君还要多三分。因此她在孙嬷嬷面前并没有忌讳，敢将在人前不能说的话随意讲出。
孙嬷嬷仍旧静静的站在诸氏身边，丝毫不为她的失态而觉得吃惊，只淡淡的道：“夫人如今人到中年，怎么竟还不如年轻时有胆色？想夫人还是小姐的时候，只有十八九岁年纪，那计谋手段是怎样的精巧，莫不是过了这十几年舒心的日子竟把那些心计都全忘了不成？那个吴姨娘不过是个送来的妾室，夫人若能容她便当她是个猫狗似的收着，若是看不顺眼便慢慢想个法子弄倒她便是了，何苦冲着少爷发那样大的脾气？他还是个小孩子呢。”
诸氏闻言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方才失控的情绪，这才缓缓说道：“嬷嬷太惯着天赐了。别人家的孩子在他这个年纪都考上举人了，他却整天只知道收通房找美女，半点也没有用心到正经地方。老爷只会说我娇惯着他，可是我只这一个独苗，骂他又不听，打又舍不得，可教我怎么办呢？”
孙嬷嬷沉吟了半晌，只说道：“这也怨不得老爷总是教训少爷，咱们这楚府里只有少爷一根独苗，夫人你又不能生了，那些小妾死的死病的病，剩下的也不过只一个吴姨娘老爷会多去她那里两趟，而且她那里我也叫人做过手脚的，她一个歌姬出身的小妾还想着给楚府里添丁，那根本是做梦所以夫人一放宽心，就算少爷再怎么顽皮，这楚府将来总归是他的。老爷也是着实疼他，只是少爷半点儿不爱读书，老爷是对这点不满意罢了。”
诸氏叹口气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个？只是天赐这孩子只知道一味胡闹，心里却是个没有成算的，我只怕将来他要吃亏的。况且你也知道，这几年那个儿子竟成了皇上身边的亲信，这对我们楚家可不是一件好事，我怕将来会有麻烦。”
孙嬷嬷想了想劝道：“夫人莫要担心。当年那件事情咱们做的天衣无缝，当初那个人现在早已经化成灰了，就算是沈家那小子想要翻出当年的事来也没有证据。当年那件事是闹得满城风雨，谁不知道她是坐实了跟人通奸的罪名，就连他们沈家不也是想闹没闹起来么？只要咱们咬死了对当年的事情一概不知道，量他也不能把咱们怎样，”说到这里，突然压低了声音道：“只这事儿，千万不能让老爷知道内情。”
诸氏想起当年往事，脸色阴沉不定，默默的点了点头。
楚韦君的心情很阴郁。他方才刚从宫中回来，听说这次皇上命太子和三皇子两个一起帮着主持皇家的祭祀典礼。这让身为太常寺卿的楚大人很为难。谁都知道他身上官职虽为三品，但不过是掌管着皇家宗庙祭祀等事，却是没有实权的，而且他这个官职还是当年凭借了妻子诸氏的关系才得到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皇上会让一贯只由太子主持的祭祀礼，改为由三皇子帮着辅助。现下朝里风向大变，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皇上对太子这几年的无所作为颇为失望，却对越来越显露出执政才能的三皇子另眼相看，搞得太子和三皇子这对兄弟面上虽还维持着兄友弟恭，但背地里却是水火不同炉。
楚韦君本来前些年和太子走得很近，但这两年他却敏锐的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渐渐疏远了与太子的走动，可是他又不想马上就投到三皇子一派去，那样做也实在是冒着险的，虽说皇上现在颇为重视三皇子，但是太子毕竟是皇上亲口立下的储位继承人，若没有大错，岂能随便换人？
可今日皇上却下了一道那样的命令，让他真的有些看不清帝王的心意了，他既想和太子保持着友好的关系，又不想得罪了风头日盛的三皇子。就在他为将来的仕途感到有些焦虑的时候，却听同僚说起那个女人的儿子沈元奇来。无非是这位深受皇上器重的沈侍卫怕是要升官儿发财，听说要调到兵部任职，还是放在程猛大将军的手下做事。
想起这个他就一肚子气。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当年自家出的那件丑事？当时十人里有九人都说那沈静秋不守妇道，都说他休弃了那样红杏出墙的妻子是理所应当的，他那时也觉得弃了给自己戴了绿帽的沈氏而娶了一直对自己倾慕已久的诸氏，是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可是如今时隔近二十年，那弃妇沈静秋的野种儿子竟然一跃变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而不知为什么，最近京里渐渐传出一种谣言，说是当年沈氏是被人给施计陷害了，她是冤枉的。
楚韦君觉得这种谣言着实可笑，当年沈静秋也是哭着喊着说自己是冤枉的，可是那与他通奸的男人口口声声说的言之凿凿，竟连沈静秋腰间的一颗红痣的位置也说得清清楚楚，这种极私密的事情怎么可能做得了假？分明那沈静秋就是一个水性杨花的**，而那沈元奇也不过是那个死鬼妹夫的野种，竟然能做到四品带刀侍卫位置上，真让他对沈静秋有些刮目相看了。
如果当初这沈静秋不是做下了**之事，那沈元奇便应该是他二人的孩子，若是有这样一个在皇上面前得宠的儿子，那是多么有脸面的一件事儿啊。
楚韦君由沈元奇想到了自家儿子楚天赐，眉头锁得紧紧的。诸氏和他只有这一个孩子，当初诸氏生孩子时坏了身子，再不能生育，为此她也曾给他讨过几房小妾，可是不知是不是命里注定的，自那后那些小妾没有一个生下一儿半女的，曾有个通房怀过身孕，但后来却不知怎的流掉了。
现在楚家只有楚天赐这一个孩子，从小便得便全家格外的娇宠，弄得他一副纨绔公子的性子，至今不是文不成武不就的，吟风弄月是把子好手，正事上却是毫不用心。
今日他听见有两个同僚私下里议论，把沈元奇和楚天赐在那里做比较，其中一个如数家珍的把沈元奇如何十三岁就上战场立功，又是如何获得程大将军和皇上的赏识全说了一遍；然后便说起京里流传的谣言，若是当年沈氏真的是被冤枉的，那么这个沈元奇也应该是楚家的子孙，却是比现在那个楚府的公子强了一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