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之和 上卷:入燕 八十、冷梅

作者 : 凌祯

又是隆冬时分,这已经是阿和在北燕的第二个冬天了。虽然北方的寒冷凛冽如故,她却已经渐渐适应,心境也与之前大不相同。除了元祥是常客外,元坤已经常留宿泰成宫。两人的关系,实质说来并没有大进展,同桌吃同床睡却并没太多亲密。元坤仍喜欢时不时地捉弄调戏她一下,阿和要么装傻充愣,要么奋起反抗,大多都没吃亏。只是内心深处,阿和已经隐隐有所感,似浴室那天的尴尬已然揭去不提,但他们之间的这道窗纸迟早有一天要捅破,扪心自问,阿和知道自己并不讨厌陛下,可是……

与其说是惧怕他的身份,倒不如说是顾忌他那些不得不在意的规矩、位置和责任。她不是他唯一的妻子,宫中还有两位与她身份相同、一位受过他宠爱的女子。她必须提醒自己:就自己这点心性情操,断做不来深宫怨妇那等饮恨绝情的姿态来,不如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因元坤频频造访泰成宫,倒是很少到其他三宫那里去了。东宫的萧敏照旧整日地陪着太后,虽然掌控后宫,却未见有什么异常举动,平时处事也非常得体,不愧是妇德楷模,后妃典范。而南宫的郭淑环自从攀结了泰成宫,行事倒也有礼有节,偶尔趁阿和得闲便邀她出来逛逛,散个步赏个花最多一盏茶的功夫,也不多打扰。阿和倒也不觉得麻烦。西宫照旧一片沉寂。若不是一次在御花园见到了莹玉,阿和几乎快将她忘了。

那日阿和与郭淑环听说御花园的红梅开了,便相邀一起踏雪寻梅。郭淑环虽然出身将门,到底是大家闺秀,闲谈之余将几首北燕的咏梅名篇诵给阿和听。正说到一句“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只听背后有人冷笑一声道:“郭娘娘此言,是在讽刺奴家吗?”。回头一看,正是莹玉披着白狐狸领鹤氅裘站在雪里。她肤色白,血色淡,整个人似乎都融进了周围的雪景中,有一种清浅剔透之感。阿和看着她,莫名觉得一股冷意。

四下安静,郭淑环对着阿和本来谈性十足,忽然转身见了莹玉,顿时脸色一僵,神情冷淡不屑。阿和两边看了看,知她二人早有宿怨,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两边都没带随从,也就不必端着了。莹玉与郭淑环相对瞪了一会儿,电光火石之间,眼神就交手了十几合,或阴狠或怨怼,论憎恶狰狞简直不分上下。阿和在一旁看得都心惊肉跳,心中再次叮嘱自己万万不能因为爱上元坤而变成这个样子。

莹玉的西宫就在御花园后面,在这里遇到她也没什么稀奇的。毕竟是自己这边先到人家门口溜达来了,倒有几分挑衅的意思。阿和见这两人瞪得难舍难分,只得开口劝道:“郭姐姐,久在户外容易着凉,咱们回去吧。想是莹玉娘娘还在静养,就不打扰了,这就告辞吧。”

莹玉这才留意到郭淑环身边站着的,不是别的小女官,正是泰成宫的那位吴国公主。只见她外罩一领猩猩红斗篷,头上挽着随云髻,发间只戴了一支翡翠金钗,额前仍是一颗明珠,衬得脸色莹润,装扮如此素净周身色彩却是活泼的,却反多了几分清丽出尘的意味。跟身边绫罗绸缎、富丽耀眼的郭淑环相比,泰成宫的这位乍一看并不起眼,然而看久了却更令人倾心。这大概也是陛下之所以沉迷与她的原因吧。

想到这里,毕竟对方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还正在得宠,心中再有不甘不愿,莹玉还是福了福身,对阿和行礼道:“原来是公主,公主整日陪着陛下,怎么有空来西宫这等偏僻冷清的地方逛?”

说实话,西宫在皇宫里位置并不算偏,又挨着御花园这等风雅宝地,宫中自然灵巧精致,别有富丽。真正偏的明明是改名为泰成宫的北宫。只不过宫里的热闹并非与挨着哪个花园关系密切,陛下常住泰成宫,泰成宫就时常被折腾的人仰马翻,热闹也就出来了。阿和也听出她话里的醋味,当下四两拨千斤道:“陛下还在资政院议事,我便和郭姐姐一同出来看看梅花……”

郭淑环更是鄙夷地接道:“听到没?别自作多情了,我们不过是来看看梅花的,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可别把御花园也当成西宫的产物”

不知这话是否触动了莹玉,她身上忽然颤抖起来,眼圈也似乎红了,一手放在胸口上,缓缓说道:“是啊,别说御花园不是我的,只怕连西宫以后也不是我的了……”她定了定神,神色似幽似怨地看了她们一会儿,良久长叹一声,行礼辞道:“奴家身体不适,请恕失礼,这就告辞了。两位慢走。”说罢,莹玉转身离去,看背影竟比初夏时单薄了许多。

她走后,郭淑环皱皱眉,小声道:“奇怪,不知又会出什么幺蛾子。”阿和忍不住好奇,问道:“怎么说?”

郭淑环道:“她越是这般我见犹怜,越发让我想起她当初向我示好,最后却又使计害我的情形。莹玉这人看着温婉,其实泥人都有个土性,这两年起起落落,她又怎会无动于衷?早些年她位低人微,自然事事和善,不过最近陛下重用寒族,她家首当其冲地风光了一回……哼,好一番苦尽甘来,她若肯轻易低头,算我眼瞎。”

阿和一愣。

郭淑环携了阿和的手,轻声道:“公主,恕我多句嘴:不可不防。”

阿和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这天越发冷了,看天色将晚,阴云密布,想是又要下雪。与郭淑环辞别后便上了车辇,直接回宫。

泰成宫门前,已经停了一队车驾。阿和看了看随从人员,便知是元坤到了。她刚一下车,唐尚仪便迎了上来,递上暖手炉和袖套,笑道:“又变天了,正要去寻公主呢,还好回来了。陛下已经到了,公主也快进去吧。”

阿和答应了一声,抬脚迈步时一个念头却忽然闪过:若是有一天,他不再过来,会怎样?

这样想着,心中忽然一紧,空了大半。一阵冷风吹起,迎面刺骨,阿和不禁缩起脖子,用衣袖挡住脸颊,免得吹得眼睛疼流泪。

风好像停了,阿和拿开衣袖睁开眼,却是有人帮她挡了风——一身鲜黄服色的元坤站在她面前,伸出一只袖子将她包住了一半,他自己也被冷风吹得直眯眼,却还笑话她道:“怎么就直挺挺地站在风里?难道想再受寒一次让朕来暖床?”他一面说着,一面张开自己的杏黄大氅把阿和包了进去,道:“走,先进去。”

众人顶着风走进内殿。内殿十分温暖,元坤月兑了外衣,顺便低头看了看阿和的情形,本以为到了屋里阿和会忙着烤火取暖,却见她呆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于是打趣道:“冻傻了?看,眼圈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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