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绰有些惊异，不由得抬头侧望，只见对面西厢房门窗紧闭，即回过头来问：“菱角？”
菱角小心走过来，弯腰附耳道：“刚一早看见钟宝林的丫头太监们抬了大水桶进去，大水桶上直冒白气儿，想是滚水呢，抬了有五桶上下。如今又是这么大的玫瑰沐浴香的味儿……”
孙绰一挑眉毛，失笑道：“这一大早的，哪有人这时候泡澡呢？”
菱角笑着道：“娘子若想知道，奴婢去探探便罢了么。”
孙绰一敛眉，略严肃道：“探他们做什么！你呀，倒是多倒些烫烫的水来给我喝。”
说着，将书页合上，双手微微曲着并在一起，捧在唇边呵了一口气：“虽然这里比秀观峰的风软些，还是秋凉甚浓啊！”
菱角赶忙去端了开水来，兑在茶盏中，孙绰自己端了品了些许，复翻书阅读。菱角站在一旁，却拿眼稍瞥着窗外的西厢房。不负菱角众望，不多时，从宫门口一闪身进来个小内监。这太监提着衣角，跑得几乎脚不沾地，直奔着西边游廊而去，在钟宝林的门口刹住了脚步。菱角猛一提神，恨不得将眼睛飞过去看。
只见那小太监半侧着身子，将脸贴在门上，双手做牵牛花的样子拢在脸上，又俯身作揖了几下，又豁地按原路跑了回去，在宫门前一侧身不见了。过了大概一刻工夫，西厢房的大门才开了，宫人们进进出出地收拾起来。菱角忍不住道：“娘子……”
孙绰手里拿的是本以往的著名文人所著的笔谈轶事集子，只录了些奇谈怪人，神鬼之事，实打实的闲书，却极其有趣。她此时正在兴头上，被菱角一叫，才缓过神来，随意地应了一声。
菱角小声道：“娘子看呢，对门都开门了！”
孙绰无奈道：“你瞧他们做什么，与咱们又不相干。”
菱角一跺脚，脸微微涨红了，小声道：“娘子既回了宫……”
孙绰坦然道：“回宫怎样？”
菱角并未想好怎么说，嘟囔着又不想让孙绰听见，又怕孙绰听不见：“娘子既回了宫，总该有番作为才是……”
孙绰定定望了她半晌，轻笑一声道了句“你这丫头。”说罢，她又整个人埋进书里去看她的神仙大战三百回合。菱角对这似是而非的答案甚是不解，想了几回不得解，见孙绰这样，又不能追问，无奈之下，又将目光往对面的西厢房送去。
西厢房的格局从窗口就能看出个七八分，与东厢房类似，皆是一明两暗，北边卧房，南边是日常活动的地方。此时，钟宝林坐在明间桌边，头顶挽着高盘螺髻，那头发显然还是湿的，发髻不算成型，有些软塌塌的，里面塞着一只金钗，金钗一头缀着个什么当穗子，看不太清楚。她穿着亦是宽松，倒不是浴后的打扮，竟是趁着水汽换的宫装，看上去很是奇特。菱角正是纳罕，今日早晨秋风甚劲，房里若开窗，不多时便觉得手冷，那钟宝林却大敞着房门坐，时不时又抹两把头上发髻，又有丫鬟过来将水喷在她头上。
这奇景看的菱角目瞪口呆，摇摇头不知所为，收回了视线，将孙绰手边冷了的茶替下来，换上新的。等做成了，菱角再抬头看，只见西边角门里涌出了好几个女人，皆是盘发打扮，身上的宫装颜色各异，只是都十分鲜亮，菱角知道这便是后院的才人们。而这些才人却是带了各自的丫鬟朝着东厢房而来。菱角赶忙俯身道：“娘子……”
说罢，往外头一努嘴，孙绰望了望，叹了一声：“到底躲不开！”
话音未落，外间的水杏进来报：“禀娘子，后院的六位才人来拜娘子。”
孙绰只得将书掷下了。菱角托了夹缎半袖来与孙绰穿上，扶着出了里间。
孙绰款款在主位上坐下，无奈的看着小小的明间被这些主仆十八个人站的满满当当，心里说不出的厌烦。待孙绰坐定了，这才人们并各自的丫鬟们才交叠双手万福下去，见了大礼。孙绰不想应付又不能，只得笑着颔首道：“各位才人快快起身罢，难为大家一早就来看我呢。”
言罢，即招呼小薛子拿出花墩来请坐，再命水杏又端上茶来一一奉上，罢了，她自己只端端坐着，抿嘴轻笑。
那些才人们纷纷品茶，却是各个用余光来打量孙绰，想看看这以往的皇后娘娘是何方神圣，只见她衣着首饰颜色皆是暖的，人带着些疲乏的神情，可坐在那里仍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不可侵犯，以及容纳百川的又不能接近的亲和。
孙绰知道这些才人必然无话可说，她亦不挑话头，只是坐在明间里，对面的西厢房却是看得清楚，一个小内监匆匆跑了来，在钟宝林身边说了几句什么，钟宝林一回头，就来了丫鬟，拿大毛巾将她的脑袋裹起来。孙绰觉得有趣，便多望几眼。
茶毕，才人们互相递送着眼神。牛才人率先道：“谢娘子赏茶，娘子入住这万欣宫东边，地位最是高贵的，日后还请娘子照应。”
别的才人们随即附合，说些一样的话来。
孙绰略略点头，笑着应了声。她知道，听在耳里的话，并不真诚。这些女人，都想着自己日后飞上枝头做凤凰呢，哪里会倚靠她这个被从皇后位置上踢下来的末等妃子呢？只是如今孙绰的品级仍高过她们一等，做做表面功夫罢了。
便是这样互相寒暄了一阵，屋里密密麻麻的主仆，才算是散了。孙绰直腰端坐的有些累了，进了卧房去歇息歇息。水杏与菱角皆进来服侍。菱角捧了燕窝与孙绰，水杏将窗关了，愤愤道：“哪有空着手来拜的？她们又明明知道我们娘子带着小皇子呢！”
菱角附和道：“可不是么！莫说宫里，即便是市井民间，也该送点什么才是。”
孙绰拿了帕子掩着嘴笑：“又不指望她们东西过日子！你们俩就这样尖牙利嘴的不饶人，哪里行呢？女孩子笨笨木木的才好……也少操心呢。”
水杏却是不甘，道：“我们是服侍娘子的人。娘子让菱角拿里头，我管着外头！自然不能让娘子吃亏呢！”
孙绰摆摆手道：“这深宫之中，闹腾也不在这一时半刻的。你们俩还是沉静些的好。一宫也没几个人，哪就分出里头外头了呢？”
正说着话，小薛子在里间门外报了明有金带了人来，孙绰便起身。
明有金是带人送来了尚宫局的份例，日常的衣裳器具，相比昨日来时，只是必需品来说，丰富了不少，里里外外的衣裳也多了些应季的。槟榔一一点请了核对，再收箱。明有金先盯了片刻，抬头给孙绰使眼色。孙绰便进了南次间，明有金亦跟了进来。
孙绰让他坐在脚踏上，自己坐在炕上，菱角又拿了引枕来靠着。孙绰方笑道：“你有话便说吧。”
明有金坐的很近，先谢了座，旋即小声道：“娘子的信，奴才送与了唐娘娘。”
孙绰点头道：“我果然没看错你。”
明有金低头笑笑，却听孙绰长叹一声：“我总思前想后，却觉得这些都是白费吧。”
明有金听了，又近了些道：“娘子倒不必想。我刚来的时候，袁公公倒是说了些话与我。娘子这事情，是有些缘故的。”
孙绰苦笑一下，俏皮道：“这不是废话么？哪有什么事情是没缘故的？”
明有金认真道：“奴才只听袁公公说皇上虽朝堂上那样，心里倒不厌恶娘子。”
孙绰又点了点头，笑容收了去。明有金又道：“所以娘子不必太灰心，而这后宫不必以前，娘子要多多堤防。”
孙绰想了想，道：“这理我也知道的。只是明子你是知我根底的，我哪里懂得呢？一点头绪也没有。”
明有金略思虑了，才道：“娘子是极为聪明灵秀的，倒也不怕。我若是想到什么，自然也来禀了娘子。”
孙绰重重一叹，怅惘道：“昨日就说了，一切都指望着你多担待照应吧。”
明有金笑了笑，便起了身，外间的东西也点完了。孙绰唤槟榔抓了钱赏下去，明有金的目光在槟榔的手上停了停，才带人离去了。
这一忙，一个晌午便过了去，又是午膳的时间。孙绰才坐定，又是扑鼻一阵浓香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