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引金声 正文 第四章 病去抽丝

作者 : 沙棠

那侍卫无意回头,正好见绯玉娉婷而来,忙低头一揖:“绯玉姑娘好。”

绯玉不急,缓缓碎步上前,方端端还礼:“侍卫辛苦。”

“很少见姑娘下山如此远。”那侍卫低声陪笑道

“说起来倒不远,只是平日不得空罢。”绯玉在藏青坐褥上坐了,手里握着那块裹在手帕中的温玉,心下盘算;脸上仍是轻快,轻巧道:“这几日娘子身上不爽,才睡了,不多人服侍,我这才出来走走。”

那侍卫低眉顺眼地笑了笑,不答话。

绯玉侧眼瞧着,只见他身量虽不低,却是硬邦邦的瘦,就像一直吃不饱似的;身上只穿侍卫官服。官服崭新崭新,还带着些挺括,只是身上空空,一切饰物皆是没有的;连腰间垂下的穗子上也没络上什么,随着风轻晃。绯玉看着,便将那匣子打开,推给他:“我平日出来,总见你在这后山守着,也不太见他们几时送饭来。”

说罢略停了停,见那侍卫虽控制了,却不自觉地望向匣子里,加上山中微风徐徐,女乃香味一飘让人胃口大开。绯玉莞尔一笑:“娘子如今身上不爽快,说这点心放着也白白放着,叫分了,我见你在亭子,就拿了些与你。”

那侍卫略略拜了,面上掩饰不了得一红,略带感激地接过匣子,方轻声道:“劳烦姑娘想着。这后山原本就偏僻些,也不大换值,兄弟们忙些也就忘了时辰,顾不上我。”

绯玉见他话说得周全客气,人倒也腼腆可爱,只道:“只怕是他们见你年纪轻,来得不久便欺你罢。”

那侍卫捧着着匣子里女乃油馅的芙蓉糕,不自觉地摇摇头,苦笑道:“我家中原本无门无路又不富裕,得了这个差事,拿俸禄了也足了。”

他面露难色,有些自艾自怜。绯玉心中证了自己的猜测,有些成竹在胸;怕他疑心利用,才启唇道:“你这样倒也自在清净的,不趟他们那起浑水。呵,还不曾问你高姓大名?”

那侍卫忙摆摆手:“不敢不敢,敝姓郭,郭永杰。”

绯玉听了含笑点点头,起身提起裙角出了亭子:“天色不早了,我也回去了”

那郭侍卫忙送她出来,又谢了点心。绯玉笑道:“不碍事的,大家一样伺候娘子,有了些恩德,自然是都该得的。”

说罢低了低头,绯玉才道:“说着伺候娘娘,这才想了起来。昨天早上,我曾叫一个小丫头子下山去买些东西,这时候也不见她回来。有劳你帮我留留心吧。”

郭侍卫抬头想了想,方道:“昨日回报之时,并未听人说起有人下山去……”

绯玉心中大骇,面上仍沉静:“那她必是托懒未去,又躲着我吧!等我找出来……”

话音没落下,绯玉又匆匆一笑,低头提起裙角,故作惊呼:“哎哟,郭侍卫,你这绦上怎不络些什么呢?”

那侍卫白面上顷刻一团红晕,支吾道:“姑娘笑话了。我家中贫寒,家中又弟妹多些……”

绯玉假装在袖中模索一番,拿出绣帕展开:“我这儿还有这么个玩意,不值什么。你也别嫌弃,留着挂吧。”

递了他,绯玉提裙而去,也不闻那郭侍卫身后千恩万谢。

初夏风暖,露水却是凉的。眼瞧着那天边骄阳通红,晚霞如泼洒似的灿烂无边,顷刻就染了半边天,回首很远才是蔚蓝清澈的天空。绯玉堵得很,圆枣儿这次,恐怕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岂不是说她在山中被掳走,和那杨桃儿一样了?

也不知该不该说与缃玉,而朝夕相处的姑娘这说没就又没了一个,觉得更加可怜可惜。这么心心念念的回了殿里,掀开湘妃竹帘,见孙绰坐了起来,心头松了不少。

孙绰在一旁贵妃榻上坐着,乌亮长发略梳了整齐,挽了个椎髻,不施胭脂粉黛,病容犹在,面孔虽然苍白些,人却是精神了不少。鹅黄的绣牡丹绸衣外披着浅绛绫子蝴蝶长衫,斜斜靠着一旁的引枕,手里托着绣撑,有一句没一句的跟缃玉和小丫鬟说着话。绯玉进了来:“小姐好得真快,昨天可吓坏我们了。”

孙绰抿嘴笑笑,并没答话。缃玉才接了:“你只说累了歇歇,还真是睡倒了呢。刚侍卫总领来拜小姐,说是过两天端午之事,你也不出来。我才外头说了几句,小姐听见才醒了。”

孙绰只是微微笑,放下绣绷,托着花样子瞧,边徐徐道:“醒了也就醒了。再睡,也怕夜里精神。再者侍卫那边都来言明了要来人,我们也该合计合计这过节的事。“

绯玉笑称是,接着命小丫鬟出去再端些茶来,见出去了才问:“侍卫总领?那闻大人回来了?”

孙绰撂下花样子:“傻丫头可知我为何就病了说咱们出不去。明子没回来,前几日侍卫晨昏的请安帖子上,那侍卫总领之名就换了‘杜俊’。闻大人与咱们家大公子可能还有些交情。而这杜俊么,杜氏,人字辈分,该是宫中杜昭容的族兄才是。”

孙绰话说的闲,面上表情温和柔暖,不见丝毫不适,拿着绣剪挑断几根华线,自顾自叹气了一声:“太久不做了,记也记不大住了。杜昭容出身极好,品级也高,如今该摄六宫事务。现在,应该是正二品的贵姬了。”

那华彩斑斓的丝线根根绷断,从绸上退了下来。缃玉托来一盏新灯换上,孙绰道:“亮了好些。”

绯玉眼见着孙绰一丝一丝地拆干净,苦笑:“小姐这双关语用心良苦啊。”

“本就是手生的很了,该记得全忘了。”孙绰淡然道,放下绣绷。“一时半会也回不去宫中。缃玉去把那侍卫总领送来的名册拿来念念,咱们也好有个准备,看看后宫哪位娘娘要光临咱们这寒舍来看热闹。”

樱草色竹帘被掀起,先是小丫头菱角捧茶进了来,后才是缃玉捧着文书进来。绯玉接过茶递与孙绰,孙绰转向菱角笑道:“不过让你再拿些茶来,去了半天,我都以为你偷懒跑出去了。”

菱角脸儿一红道:“娘子说方才那茶不爽口;我又见娘子与两位姑姑说话,并不急要茶,才略等了等,等这玫瑰薄荷茶好了给娘子。”

孙绰低头抿了一点点:“这薄荷叶子果然醒脑。”

说着让绯玉将刚摆上翠玉豆糕赏给菱角,那小女孩忙忙屈膝,见缃玉要说话,便要出去。孙绰叫住了,笑道:“别忙走,站着吧。看等会儿我又要了什么,还等你端好东西呢。”

四人皆笑,孙绰才叫缃玉说了,自己斜斜靠着,眯眼细细打量着菱角,只她脸庞微圆,却是宫中不常见的女圭女圭脸,眼大,鼻小,嘴却大,唇薄薄的;被一身青碧宫装衬得一股精气只是身量尚未长足,有些稚气,那稚稚之中,又比平凡宫人,多了股凶悍之气。孙绰放下茶,转过脸去望缃玉。

缃玉在案上摊开文书,绯玉又罩上一盏灯,摆在案上。缃玉才念道:“莅临祈福之宫妃娘娘:贵姬杜娘娘,淑容金娘娘。”

“淑容金娘娘?”孙绰一挑眉,伸手要拿那文书,绯玉中间拦了,才道:“小姐别忙。”

说着才把孙绰手边小几上的灯拨亮了些,孙绰低头看文书,半晌才道:“我怎不知哪里冒出一位金娘娘,又是正三品的淑容。”

绯玉沉思了片刻:“小姐还记得,咱们出宫前一年,乌拉国新君即位,送来一位长公主……”

“是了。乌拉国是金氏王朝。”孙绰缓缓忆起,默默道:“那长公主是原来王后的女儿,她父王一死就给送了来,今年刚过了孝期,就有封号了……”

话音说着就弱了下去,气息犹存般的,纤纤玉指微微蜷曲着点在太阳穴上,沉静了半晌,才坐端正些:“这天气,入夜就凉了,有些头痛。”

菱角起身,轻声道:“娘子才好些……”

孙绰忙道:“并不累。”

缃玉笑着逗那丫鬟:“菱角,去给娘子变碗好汤来!”

菱角帕子捂在脸上,笑嘻嘻地一扭身出去,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很讨人喜欢。绯玉念了声促狭。孙绰才转了些身:“我本是以为那金公主要嫁与哪位亲王为嫡妃……不想圣上这样喜欢她。”

绯玉在软塌一侧屈膝跪下,将那深褐水纹夏被给孙绰盖严些许。孙绰唇角悠然带笑:“自古帝王薄情呵。”

说着菱角掀帘进来,手上托着兰花镶边的骨瓷小碗,脆生生道:“这银耳羹是绯玉姑姑炖的,我见着火候好了,才端来。”

孙绰亲自接来浅浅尝上一口:“你这丫头倒是心细。平时怎少见你上来伺候?”

菱角委委屈屈地一努嘴:“伺候娘子起居的小丫鬟有十六个,姑姑姐姐们嫌奴婢长得丑,只叫值夜。”

孙绰又绵软一笑:“怪不得觉得你面熟得很,又不觉常见。美丑不怕,更何况你还小呢,缃玉,日后叫菱角多上来些。”

缃玉含笑称是,菱角腼腆地脸一红,退到阴影里去了。

孙绰转过来,小银匙在小碗里搅了搅,放下了,道:“如今是景隆五年,二年时大选进宫三位女子,四年,该是选来五位。加上乌拉国金公主,再有一位是唐靖将军的遗孤,该正二品贵嫔,。”

缃玉应了声。孙绰托腮想想:“算来,宫中宫妃正好十位。宫中主位,也就这三位,杜贵姬,唐贵嫔,加上金淑容吧。”

绯玉轻声道:“小姐记得这样清楚……”

“哪里就不记得了。”孙绰自嘲着起身,“更何况,这几日脑海里这些反而一日比一日清晰些呢。”

绯缃二人面面相觑,菱角左右看了看,才启齿:“天色暗了不少,娘子该进膳了。”

孙绰摆摆手:“缃玉,你带上菱角挑上几样摆上来罢,我也吃不下什么……”

看两人去了,绯玉起身再点亮几盏灯,匆匆罩好了笑道:“宫中主位娘娘也只这三位了。以前与小姐交好的伍婕妤,一直无宠,如今还是五品婕妤。可惜了呢。”

孙绰起身掀开妆镜,借着光看了看鬓边:“可惜什么?若是她身居高位,能助我们一回么?”

绯玉道:“杜贵姬就不服小姐,她娘家势力在朝中极大,若是难为小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呢!”

孙绰一笑:“罢了罢了,如今能不能回去,我都没指望呢。”

略略停下,孙绰才低声问道:“我且问你,那圆枣儿呢?”

绯玉沉沉想了想,将今日侍卫的话说给孙绰,孙绰长叹一声:“我早就料到如此,偏偏你们两个丫头又白费了那些东西,又搭进那个丫鬟去了……”

绯玉闷闷点了点下巴,半晌才道:“小姐真没那回宫的主意?”

孙绰透过竹帘,隐约见缃玉带头领着小丫鬟走近些,才莞尔:“再等等吧,总要等宫中先来些人,我们才好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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