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来歌 正文 第十九章 夜里惊魂(下)

作者 : 林秋漪

“还不过来。”二残子回首轻喝道。

这么一会子工夫,那担着喜来的几个女乞已走了老远,春丫迟疑来回张望,最后一跺脚,紧走几步追上二残子。

“领事,真的收拾好了。”

二残子淡淡一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反正也耽搁不了多久,喜来有伍娘她们,你就别担心了。”

春丫哪里能不急,但见二残子这么坚持,无法,只得随她走一趟。可心底的焦急却无法按捺,扯着二残子空荡荡的袖子往小庙奔去,“那我们快些,喜来还等着呢。”

二残子不察,险些往草丛里扑,不禁翻了翻白眼,那丫头早晕厥过去了,哪里等着你!见春丫一脸急色,吐槽的话最终还是没说出口,这俩丫头感情还真不是普通的好,也不过半个多月吧?

“领事你倒是快些呀!”

“不去的是你,赶着去的也是你,你呀,连喜来的性子也学去几成了。”

春丫急得上火,哪有空听她的感慨,一个劲往前奔。

“这般着急,方才定是没收拾仔细。”二残子继续调侃着,脚下却配合着快走。

到小庙前,二残子急忙喊停,叫春丫将贴在庙口写得大大的“陶然居”三字的纸撕下来。春丫虽急却撕得小心,轻手轻脚地叠起放入怀里,那几个字是喜来写的。

边撕边骂自己粗心,怎么就忘了这个呢,好在领事折了回来。

春丫这下定了定神,跟在二残子后面,细细察看有无遗漏的东西。

巡视一圈都无所获,春丫正要松口气,却听得二残子道,“春丫,你去上面将东西掏出来。”

春丫顺着二残子下巴扬着的角度看过去,却是几案上的香炉,春丫吃了一惊,“领事……”

“咳,将灰倒出来,喜来应该把东西放在里面。”

“什么东西?”春丫嘴上问着,却不再怀疑,朝神像拜了几拜,默念几句,按二残子所说的去做。

是几张纸。春丫将纸上灰拭去,又将灰都倒回炉里,将香插上。又再巡视一番,确认真没落下什么东西,才跟二残子急忙忙往回赶。

那几张纸被春丫贴身放着,不单是二残子叮嘱她要小心藏好,更是春丫觉得喜来这么小心藏入的东西,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春丫思索良久,朝二残子问道:“领事,喜来藏的是什么?”方才她并没有细看,便急急收入怀里。

“你怎么知道喜来在香炉里藏了东西?是方才喜来同你说的么?”除去喜来外出的时间,其他皆是跟她粘在一起,可她却不知喜来什么时候在香炉里藏了东西。这么一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什么都跟喜来说,喜来却还有事瞒着她。又想到方才她在喜来身边,喜来都不跟她说,硬是撑到二残子来了才说,难道二残子比她还值得信赖么?春丫抿着嘴,也不知是生谁的气。

她的这番想法二残子却是不知,“是什么打开来看不就知道了么?”

春丫摇摇头,情绪照旧低落,“这一定是喜来很重要的东西。”

二残子瞥了她一眼,笑了,“你们这俩丫头还真有意思。看看吧,那不是喜来的,是你的。”

“我不看,喜……”春丫扭头看向二残子,慢半拍反应过来,“啊?”

二残子放慢了脚步,极目远眺,视线不知落在何处。

“喜来曾说,哪天她要是突然消失不见了,或是出了意外,这个就留给你,当是纪念。”

“啊?”

春丫又愣住了,反应过来却红了眼眶,却是这样说,“那笨蛋,整日就一张乌鸦嘴乱念叨,还不敬神明,这下真出事了。”

春丫将手探入怀里拿着那纸张,却没拿出来细看,倒不是嫌光线过暗看不清楚,而是忌讳“纪念”一词,要是一直在一起,哪用什么东西来纪念,喜来,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

二残子幽幽道,“你们感情还真好。”

春丫哽咽着,“因为我们最重要的朋友嘛。”

夜风带起了发丝衣带,二残子空荡荡的双袖在她背后张牙舞爪,她笑起来,笑得意味不明,“最重要的朋友啊……”

真是令人感动的形容,不是么?

春丫她们赶到的时候,大夫才姗姗迈进门。

大夫被急急迎进门,却只看了一眼喜来,便冷冷丢下一句“另请高明”扬长而去,留下满屋又怒又急的女乞。

“为什么?”

春丫喃喃问道,众人皆沉默。

其实为什么,在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春丫已经知道答案了。

因为她们是乞丐,就算抱成团,也仍旧是乞丐。这种贱民的身份,谁会放在眼里?会因为好奇多投一点目光给她们,却不会多施舍一点怜悯给她们。

出动帮里的姐妹,满县城的大夫只请来了一位,还是因为她们说喜来是良民的缘故。喜来是被她们连累了呀。

春丫不甘心,第一次忘记自己堕民的身份,冲出去将身份比她高的大夫堵在门口,“大夫,你得救她,她是良民,她真的是良民!”

那大夫翘着花白的胡子,气鼓鼓地瞪着春丫,“要是真介意她良不良民的身份,你们就是再多人跪在门前求,老妇也不会随你们走这一趟。不医治,不是因为她落入贱籍,而是伤得过重,没法救。”

春丫口不择言,“什么没法救,分明是你这庸医没本事,不准你诅咒她!”

大夫气得直抖抖,“没法救就是没法救,我老妇都没法救的人,你就是找遍全来阳县的大夫,也没人能救得了她!”

春丫尖叫一声,欲扑上去抓打那老大夫,二残子忙命人将拦下,大夫狼狈地闪身出去,走至门口,冷哼,“果真是低贱的堕民!”

本是常听惯的话,不知为何这时却是这样的刺骨,众女乞听得上火。恰巧这时一女乞急步从门外走进,将这话听得清楚,冷冷冲那大夫道,“我等只能算得上丐户,这堕民之称还当不起。”

不待大夫有所反应,那女乞变腰行礼,“李大夫,请!”却是冲随后而来的另一名大夫说的。

老大夫抬眼看去,见是县里与她齐名的仁安堂的坐堂大夫李大夫,当即挥袖而去,哼,老妇说没法救的人,就算换了姓李的老匹妇,照旧没法救。

走了一路,心火渐消,细想下却渐生不解。这姓李的,可不像她。最爱黄白之物,甚是贪财,若诊真不够份量,绝不出诊。这也是她不愿众人将她俩相提并论的原因,如此医德,算哪门子的大夫。

这起丐户是如何请动她的?难道也是齐齐跪在门口央求?不,曾有一家子跪得晕厥也不见她动了善念,绝不会是这原因打动了她。

当时她身后貌似还有一人,可惜样貌看不清。

老大夫琢磨了一会都想不出个所以然,也不再去想,反正她救不了的人那李匹妇也救不了。

又想到那个拦着她大吼大叫的小丫头和出声讥讽她的女乞,脸色一沉,该死的堕民,她就不该发善心来这一趟,看她都得了什么?要不是她向来良善惯了,定要去衙门告上一告。当今女皇就是太仁慈了,颂发那旨意,什么丐不丐帮,还分什么乱七八糟的派别,宠得那群堕民越来越认不清自个的身份了。

前阵子还出了个什么品香品臭的派,搞得城里人心惶惶的,整日里挂在嘴边,那红富的掌柜也是糊涂,不但不觉羞耻,还洋洋自得……

老大夫一路嘀咕回家,却不知她觉得不知羞耻的红富楼掌柜方才恰巧与她擦身而过。

她不屑的李匹妇正是由洪杨重金请来的。

有一点她说对了,那李匹妇,咳,李大夫也说了句跟她意思差不多的话,但人家看在钱的份上,给喜来别喂了颗不知是什么做成的药丸,才将话婉转的说出来。

“这位姑娘看着外伤不重,实则内里伤了心脉,极其凶险,老妇这‘救心保命丹’也只能保她一时,若天亮还不见醒,怕是……”对着洪杨一拱手,那李大夫惭愧地道,“在下所学浅薄,还请掌柜另聘高明。”

洪杨肃着脸,道:“李大夫仁心仁术,妙手回春,来阳县哪个不知,如若连李大夫杨大夫都……,罢,这或许是我这妹子的命吧。”

洪杨嘴里的杨大夫便是方才那老大夫了。

不光杨大夫不满众人将她与李大夫挂在一起,李大夫也是相当不满,当即又给喜来塞了两颗那药丸,哼,那杨匹妇可有她这么好的药么?

李大夫同洪杨又客气一番后,被方才迎她进来的女乞迎了出去。暗昏的灯笼光线影射到她脸上,那吊梢眼隐隐有耸拉之势。

春丫情绪过于激动,在李大夫一进门便给一针灸晕了,而此刻,老冲将春丫搂在怀里,手里握着喜来的手,脸上,一片死灰。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管事除了二残子立在一品长老后面,其余均被打发出去,三位长老并杨洪端坐一方,俱都神色不定,不知在思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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