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情感热线 正文 第一百章:恨海浮沉(五)

作者 : 魔小猫

因操作失误,将第一百章恨海浮沉(五)上传了2次。所以这一章应该是第一百零一章恨海浮沉(六),特此说明

在池宿的安排下,萨满驱邪的仪式,在第二天的下午,秘密地在高东原的卧室里举行。

萨满巫师头戴鹿角帽、熊头帽,有的帽檐上装饰有鹰翎。穿着鲜艳繁复的服装,那衣服层层叠叠,饰以兽骨、兽牙,腰间系有九面铜镜,取驱邪震灾之意,手执抓鼓,既是法器又是伴奏乐器。

此时,原始的鼓点已经响起,祷词、咒语、吟唱和着鼓声,相为唱和,萨满们跳着模拟动物的舞蹈,口中念念有词,充满了神秘色彩。

中间欢蹦乱跳的萨满,脸上戴着猛虎面具,惟独露出一双眼睛。他身穿斑斓的彩条套裙,腰间亦挂着兽骨兽牙和铜镜。猛虎面具,和头上的一支五彩雀翎,是他区别于其他萨满的标志。他显然是这场法事的灵魂人物,从一开始,就被其他萨满簇拥到了中间。

他的身身体所有其他萨满的一样,充满粗犷和原始的气息,而他行起法步来,却显得格外轻灵和飘逸。那双灵活的、指节修长的右手,不时高高举过头顶,随着萨满身上的银铃发出的规律响声,来回晃动,口中一直念念有词。双目忽而紧闭,忽而圆睁,带领着余下的萨满们,绕着白兰雪的病床,走了一圈又一圈。似乎这样就能完成某种仪式,达到驱邪的目的。

高东原皱着眉头,独自坐在床边冷眼相看。萨满手中摇晃着的铃铛,诡异的妆容和他们身上奇形怪状的小装饰品,让他觉得很可笑。

虽然本能地比较排斥这样神神鬼鬼的东西,他还是决定安静地看完。

为首的萨满忽然大喝一声,像豹子一样,敏捷地跳到了白兰雪的床上。

他的举动非常突然,但是高东原并没有任何反应。这些人是池宿挑来的,不可能出岔子。而且,即使有什么意外,身边潜伏的影卫也会立刻出现。在任何可能的损害造成以前,将他们全部生擒。

果然,那萨满跳到白兰雪的床上,似乎也只是仪式的一个步骤而已。

如果说忽然跳到床上比较惊悚和突兀,但是接下来他所做的事情,却可以说极为可笑。

他竟然想在地上一样,围着白兰雪,来回打转,好在这床没有什么别的特点,就是一个大。

光是绕圈走不说,他一边念念有词,一边伸出两只手来在空气中乱抓——那手被装饰成了鹰爪的样子,连指甲都是尖锐的。

或许他并不是乱抓,而是在白兰雪躺着的正上方的空气里,从头抓到脚,然后往旁边的空气里用力一甩。

好像就这么一甩,白兰雪身上的邪气,鬼魅之类,就能统统被甩走一般。

高东原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可笑的事情。如果这样都能治病救命的话,那御医馆里的那帮老头子,根本就不用混了。

他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做了这么愚蠢的决定,请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人来。

正在这会儿的功夫,那萨满又是惊天动地地大喝一声,在床上猛跺一脚,身子骤然放低,头也飞快地弯了下来,无限接近白兰雪的头部,他的眼睛也无限接近白兰雪的眼睛,脸几乎要贴到她的面颊里去。

高东原吃了一惊,霍然站起身来,这野蛮人想要干什么?如果他们的愚蠢,令白兰雪受到任何损伤,那他吃多少后悔药都无济于事了。

正准备暴喝着阻止萨满的高东原,却在下一秒睁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又震怒转为狂喜。

白兰雪竟然睁开了眼睛,一切毫无预兆。

而她的视线,正好和萨满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那萨满则直起身子,一声不吭地跳下床来,像是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样。只是,这场法事好像耗费了他极大的精力,他跳下床来时,腿竟然因为发软,差点跌倒在地上,幸而旁边的几个萨满眼明手快地将他扶住了。

“嗯?你……”

白兰雪睁大了眼睛,惊愕地追随着跳下床去的萨满首领。她甚至想要坐起来,可是身体的情况不允许。

“雪儿,别动,你大病初愈……雪儿,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高东原前后颠倒的说着话。看着她想要轻举妄动,慌忙跑过来将她一把扶住。

和萨满首领的反应完全不同的,是之前还镇静得像一块冰的他。

他因为连续几天作息极为不规律,面颊已经消瘦得凹陷下去了一大块,眼睛里也充满了血丝,整个人处在一种极端消糜的状态里,令人看了都替他觉得累。

可是此刻,他却像是被打了一针强心剂的人一样——至少在白兰雪眼里看来是如此。

对于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她完全一无所知。高东原身上发生的事情,她也全然不晓。只是,看着他憔悴的面容,和此刻眼睛里发出的近乎狂喜的光芒,知道他是真的关心着自己,心中多少有些感动。

白兰雪避开他炯炯的目光,皱着眉头,再次努力地撑起身子。

喉咙好干,身上完全没有力气,却能明显感觉到,之前被抽走的灵魂,正在缓慢地归位。

一些回忆也在慢慢复苏。

想起了此前的最后的记忆,突如其来的剧痛;想起所有知觉的迅速沦陷,和最后听到的银铃般的声音;想起了不知道多久前,紫安闯进她的意识……或者是。她闯进了紫安的意识……

一切的一切,都如被点燃的火药一样,瞬间爆炸成巨大的蘑菇云,让她觉得脑子像是要裂开一样。

高东原顾不上说话,见她执意要起身,便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腰,一手揽住她的肩膀,慢慢地将她扶了起来,让她倚着床靠着。

然后抽出柔软蓬松的枕头,垫到她的腰下。

白兰雪无暇注意高东原的举动,一双眼睛只是牢牢地盯住方才和他对视过的萨满。此刻,他正在指挥其他的萨满收拾散落在屋子里的器具之类,自己则坐在角落里休息。

带着猛虎面具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而且,好像是注意到了某人目光的追随,自从白兰雪醒来后,他就再没有和她的目光相撞过。

白兰雪咬着唇,几次想试探着喊他的名字,却碍于高东原在场,生生地将这压了下去。

他如果这样伪装,又这么努力地避开她的视线,一定是不想让高东原识出他的身份的吧。

可是,真的好想和他相认。这么久,这么久没见了,又是在这样的打劫后,猝然相遇。

真的好想念他。

想在他冰冷而温暖的怀里,痛快地大哭一场。

白兰雪幽幽地想,目光始终不曾离开那萨满身上半步。

高东原兀自沉浸在巨大的欢喜之中,完全没有留意到她神色的异常,见她目光凝涩,只当她是大病初愈后的木然。

“这些是什么人?穿的好奇怪。”白兰雪装作无意地一问。

“这是萨满,对亏了他们,你现在才能坐起来和我说话。”高东原的语气里,竟然有罕见的感恩意味。

他救了她?他的身子那般单薄,还来救她?难怪他现在看起来,几乎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了。

白兰雪的心狠狠痛了起来。

“王爷,小人的任务已经完成,该告退了。”

白兰雪一愣。这是那首领萨满在说话,毕恭毕敬的声音,显得有些粗粝和沙哑,全然不符合她的猜测。

这是完全陌生的声音,不是他的。

莫非,只是人有相似,她猜错了?

高东原笑容舒展,大手一挥道:“做的很好,全部下去领赏。”

“谢王爷。”

程式化的,受宠若惊的回答。这不是他。白兰雪的心沉了下去。

失望地目送着这群人走了出去。那首领率先消失的身影显得那般虚弱落寞。白兰雪忽然觉得一阵烦躁。

“东原,我好渴。”

高东原坐在床沿为她掖被角,听到她这话,手里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白兰雪这才发现自己叫错了。她竟然叫他东原,天,真是不可原谅的错误。高东原不会就此大做文章吧?他一定会的,看他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了。

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那里,有些呆掉地看着他。

给他一面镜子,他就知道他现在的样子有多白痴。如果再流点口水,他花了三十年建立起来的高大形象就要被摧毁殆尽了。

谁料,木头人只做了几秒,高东原还是醒悟过来了,只是说话的声音有些结巴:“哦,那我去给你……嗯,倒水。”

还是不习惯他这样的态度,白兰雪看着他满屋子找水。他眼睛长在鼻梁上,却好像不是用来看东西的。在屋子里像无头苍蝇一般转了好几圈,却没发现茶壶和水杯就在桌上,他的眼皮底下。

也是,他做王爷的,渴的时候连嘴皮子都不用动,自然就有人把水送到他手上来了。

他什么时候又给人倒过水了?

或许是,他不是不知道茶壶在哪里,只是一下子晕了头,有些无所适从了。

不管是哪种可能,都让白兰雪心里觉得不舒服。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对她好,可她真的受不了。这里面多少有一些池宿威胁的阴影在里面,可是就算池宿没有提醒,她就能安然接受了么?

不能,不能。

除非记忆能消褪,除非受过的屈辱可以被当作荣耀。

“喂,你的眼睛是用来当摆设的吗?水除了在桌上,还能在哪里?”她没好气地提醒。

高东原身子僵了一僵,白兰雪能看到他的侧脸,他的表情好不狼狈。

如果换在以往,他该会粗声大气地顶回来吧,可是他只是“哦”了一声,就手忙脚乱地去给她倒水。

不知怎么的,白兰雪更加生气起来。

“高东原,停手吧,我不用你给我倒水。外面不是没有仆人,你这个样子被人家看见了像什么样?”

高东原像是没听到一样,笨拙地取了套青玉的茶碗,满满地倒了一碗水,用双手捧着,转过身来。

白兰雪看得一怔。

出乎意料的,他脸上竟没有丝毫的发怒迹象,反而相当平和。

不,不是平和,是虔诚。虔诚啊!

现在,连骂他都没有用了吗?

白兰雪心中一烦,皱着眉接过他手中的青玉碗,却发现那碗烫的很,白兰雪慌忙放在了床边的茶几上——桌子到这儿十几步,他就是捧着这么个烫得要命的东西,这么面不改色地端过来的吗?

他心里到底在想写什么啊?

高东原站在一旁,两只手被烫的红红的,他到这时候才知道痛了,拼命地搓,举到嘴边哈气。

她心里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吼道:“高东原,你这算什么?告诉你,我不吃你这套!”

“我怎么了?你又怎么不吃我这一套了?”高东原龇牙咧嘴地反问,“你不要一醒来就发脾气,你这像是个刚活过来的人吗?”。

他完全不看她的脸,自己咬牙道:“不准备点随时可以喝的温水在房里放着,这帮下人真是不想活了。”

没等白兰雪反应过来,他抓起那只青玉碗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骄纵的作风又回来了。

外面待命的领事急忙进来,知道情况不好,一声不吭地跪在下面,连大气也不敢出。

高东原面色铁青:“今天是你负责值班吗?”。

那领事点点头,手脚都在发颤。

“人都是你管的?”

“是……”领事的上牙下牙直打哆嗦。

“茶壶里的热水是你们灌的吧?”

“是……”

高东原点点头,指着桌上的茶壶:“喝下去。”

那领事的吓得面色煞白,哭都哭不出声来,只好跪着爬过去,将茶壶端起来。

白兰雪再也看不下去,咬着牙从床上爬下来,几步奔到那领事跟前,在他将一壶滚烫的开水喝下去之前,夺下了茶壶。

那领事的感动的几乎要哭出来了。

“你下来做什么!疯了啊?”高东原咬牙切齿地扶住她,“连站都站不稳还逞什么强?赶快回去……”

“你少来!”白兰雪一把打开他的手,勉强扶着桌子才站住。

无缘无故被斥,高东原也显得很恼怒:“我又怎么了?”

“高东原,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哪有现成的温水?不都是将热水放凉了才有温水吗?你自己不会做这些事情,又不许别人进来伺候,自己搞不清楚状况,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赖在别人头上,你一向都这样蛮横惯了是不是?耍什么威风?你自己愚蠢烫了手,就要看着别人把肠子都烫坏是不是?只有你是人,下人就不是人吗?世界上怎么有你这么蛮横狠毒的人?”

她说得太快太急,大口大口地喘气,胸口起伏不定。

高东原站在那里,有一会没说话,好像是在梳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过了一会,小声道:“你发什么火啊,我……我确实认为温水是直接就有的。况且,就算是我做错了,你在床上说不就好了吗?下人的命是命,你的就不是了吗?好不容易又活过来,你就不能珍惜点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从开始的心虚,到后来变得理直气壮,伸手过来要搀扶她。

白兰雪叹了一口气,情绪一激动,她确实有些体力不支的眩晕了,任由高东原几乎是架着她回到了床上,然后对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领事道:“出去吧,没你的事了。他要是找你的麻烦,你来找我。”

那仆人哪敢接她的这句话,一连道了好几声:“谢王爷饶命,谢姑娘恩德”,才抹着眼泪退出去。

高东原闷不做声地重新拣了只碗,给她倒了杯热水,拿扇子扇,又用嘴吹了半天,才将碗端过来递给她,看着她喝了下去,又给她弄第二碗水——自始自终没说话。

白兰雪知道自己的话伤到了他的自尊心。他看到自己醒来,那种高兴到神采飞扬的神态,她永远也忘不了。他发脾气,也是因为看她没有及时地喝到水,而迁怒于仆人。

而她冲他发火,就只是为他对下人的轻贱么?说到底,她不也是将心中的闷火迁怒于他么?

可是,就算是做错了,也不想道歉。他最好一直都这样不要理她,不要和她说话,她就最高兴了。

这是一个她发誓要将其置之死地的人,她绝不能因为他的小恩小惠而心软。

可是,那个人显然和她的想法相反,没憋多大一会就又开口了:“雪儿……”

白兰雪心中苦笑,不想和他说话,眨了眨眼皮表示听到了,让他有话直说。

“你昏睡的时候,手里一直握着一样东西,是什么?”

白兰雪皱起眉头,她的手里握着东西?有吗?

高东原继续道:“你握得死死的,我怎么掰也掰不开。该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吧?”

重要的东西……

一个画面闪电般地划过她的大脑,她蓦然睁大了眼睛,看看手里,已经没有了那样东西,于是立刻开始在床上一顿乱翻乱找。

“找什么呢?”

高东原凑过来,虽然不知道她在找什么,可是也不由得帮她翻床揭枕地找。

找了半天没找着,白兰雪忽然觉得一阵心慌,停下手里的动作,颤声问:“高东原,紫安……紫安是不是已经……已经……”

高东原手里的动作停了一停,又继续翻找。

他的脸背对着她,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可是他的声音传过来,是闷闷的:“嗯,她死了。她害了你,可是也为这个付出了代价,你——不要怪她。”

白兰雪激动地抓住高东原的手:“不是她害我的,不是!”

高东原转过头来,一脸的不敢置信:“你说什么?不是她还能有谁?”

“我手里……我手里握着的,是一截断掉的指甲,那不是紫安的,紫安从来不留长指甲!”白兰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抖。

高东原一时怔住了,他的手从床上拿起,伸到她面前,展开:“是不是这个?”

一截染了丹寇的,殷红的指甲,半寸来长。形状修剪得极为精致。

声音,装扮,都可以作假,可是,从人身上掉落下来的东西,作不了假。

这就是当日死去之前,她从那个人指甲上,侥幸获得的证物。

这就是她在昏迷之中,一直紧攥不放的东西。

一切可以真相大白了,只是当初被错怪,被责难,甚至间接因此而死的那个紫安,已经不在了。

“有人一直在试图嫁祸紫安。这人心思太缜密了,缜密得让人害怕。紫安曾经公开放话,要置我于死地,全府上下的人都听到了。这人恐怕就是在那个时候,决定嫁祸紫安而除掉我的。她知道,一旦我出了什么事,所有的人都会怀疑到紫安的头上。她只需要采用紫安惯用的手法,秘密杀死我,就可以让紫安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白兰雪打了个冷战,继续道:“在杀我的那天,她蓄意模仿紫安的形象,模仿紫安的声音,甚至连在我失去辨别能力的时候,她都伪装得一丝不苟——她什么破绽都没有留下——除了这截指甲。”

听完了白兰雪对死亡之前记忆的陈述,高东原闭上眼睛。

紫安是因他的错怪,而做出了过激的事情。而正是由于这件过激的事情,导致了她的香消玉殒。

如果他当时没有错怪紫安,也许她现在还好好地活着……

所以高东原此刻受到的冲击,和他所承受的痛苦,绝不是一般人能体会得到的。

果然,再度睁开双眸的时候,他脸上已经聚敛了浓重的杀气:“我立刻就着人查,看是谁丢失了这么长的一截指甲。”

白兰雪没有反对。指甲生长的速度很有限,从她死亡到现在,那个人的指甲没有可能恢复到折断前的程度。

一个念头从白兰雪的脑海里划过,她颤声道:“我好像知道这人是谁。”

“谁?”高东原凝眸,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切齿。

“算了……先去查。我不能完全确定就是她,这件事,绝不能再错怪任何人了。”

“我不管!”高东原站起身来,声音有些失控,“任何人,只要她这几天绞了指甲,全都得死!”

他对着外面吼了一声:“将府里所有的女人,包括前几天被遣散的,全部找回集中起来,马上!”

他的命令,立刻就有人开始执行。安宁了没几天的梁王府,又要因高东原的命令而战栗了。

高东原并没有出去,一直在房间里守着,可是他的心思,已经不能集中在白兰雪身上,整个下午,他虽然没再提这件事,却一直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白兰雪心中多少有些震惊,不是为高东原的冲动和蛮横,这些她已经习惯了。

而是为他对紫安的那一份情。她一直以为,高东原只是在利用紫安,他对她的感情,也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

可是人的愤怒是没法伪装的,尤其是在得知真相后,他的身子竟在微微颤抖,这是她从来没见过的高东原。

如果紫安泉下有知,应该会感到欣慰吧。

虽然这样,该劝的话还是要劝,说什么“全都得死”,真是……

“高东原,你冷静点。我想紫安也不会愿意你滥杀无辜的,找出罪魁祸首,加以惩戒就好了。”现在不是说大道理的时候,况且说了他也听不进去。

所以,当看到高东原没有任何回应,她就及时地闭了嘴,没再往下说了。

因为紫安在的时候任性胡为,借高东原的手将府里的女眷休的休,撵的撵,所以要一一找回,很需要费一番功夫。

这一个下午,因为人一直没有集齐,唯恐打草惊蛇的高东原,就算心中再不安,也只能在房间里等着;白兰雪的眼皮也一直在突突地跳,似乎有预感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到了快入夜,人还没有集齐,已经到了晚膳时间。厨房差人用食盒装了菜,直接送到卧室来,除了高东原的那一份,还特意熬了清香的粳米粥,几碟开胃小菜,显然是为白兰雪准备的。

菜式很丰富,可两人吃起来,却如同嚼蜡一般地无味。正在心事重重地吃着,有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用变了腔的声音道:“王爷,不好了,王妃她——上吊自尽了!”

白兰雪右手一抖,筷子掉在床上的小饭桌上。

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怀疑的对象,被验证了。

高东原却没什么反应,面不改色地将碗里剩下的饭扒拉完,道:“人死了?”

“回王爷,确是死了!”

“留下什么东西没?”

“有!有一封遗信,请王爷过目——”那人双手将信奉上。

那封信,用蜡封了口,非常素净的信皮,上面用娟丽的蝇头小楷写着“高东原亲启”“内详”几个字。

这世界上,敢直接称呼梁王爷名字的人不多。楚玉在世的时候,绝没有这样的胆量。可是人已经死了,死了的人是无所畏惧的。

可是她直接称呼高东原的名字,却说明了一件事情。她对高东原是恨的,至少,在写这封绝笔书的时候,她是深恨着他的。

高东原不动声色地看完信,深吸了一口气:“免去惩处,厚葬。”

然后闭上眼睛,很深的疲倦。

他过了很久,才睁开眼睛,发觉白兰雪一直在注视着他,便笑了。

只是笑得非常勉强。

“她全部承认了。今天下午搜集女眷的命令一出,她就知道事情败露,决意要自杀了——雪,你要不要看这封信?”

白兰雪摇摇头:“我能想到这信的内容。”

高东原微微有些惊讶:“怎么能呢?除非——你早已猜到是她?”

“是。我和她接触过,知道她对你有多深的寄望。她出身名门,少女时对未来夫君一定有过很美的幻想,可是你对她的态度,打破了她的期望。如果不是嫁给了你,她或许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她虽是王妃,名义上好听,可是生活的凄苦又有谁了解?到头来,比不上一个卑微的侍妾,她能接受得了吗?她对我的恨,比起紫安来,只会多,不会少。刚好紫安出言不慎,公开了对我的仇恨。所以她借机除掉我,也除掉紫安,一石二鸟。”

她不想说出那日楚玉假扮成她欺骗高东原,被揭穿后,又用紫安作挡箭牌的事情。

她永远记得那日的楚玉的哭声,她想为楚玉留下最后的一点尊严。

“失落的人多了,不止她一个。”高东原显然还沉浸在连续的意外带来的情绪波动中,声音有些急躁,“我就是想不明白,好好的,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你是个男人,又站在制高点,哪里会顾及到脚下蝼蚁们的想法?”白兰雪唇角浮起一丝讥嘲的笑,“你或许,从来都没有和你娶回来的这些女人们聊过天。什么叫好好的?你怎么知道她是好好的?你本来就那么忽视她了,她还能哭闹吗?她当着你,永远只能是强颜欢笑。她能在你面前诉苦吗,敢在你面前诉苦吗?你有空听吗?就算有空,你听得进去吗?”。

高东原没有说话,低下了头,手指插进额前的发里,怏怏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兰雪看在眼里,不禁为楚玉不甘。相比起紫安的死带给高东原的冲击,现在他的表现,简直可以说是无动于衷。楚玉为他做的这一切值得么?她活着,是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死了,也没有得到高东原的重视。

“你们女人真是可怕。”高东原过了半天才开始说话,声音悻悻的,“楚玉在我印象里,一直是个温文尔雅的女人,可是她为了泄愤,竟然四处查阅古书,学了些歪门邪道的东西,竟然还学成功了。移形幻影术,哼,在望风楼,连我都骗过了,而那个什么玉梅结界,害你差点死在她手上,平时我真没看出来她是这种人……”

他接下来说的什么,白兰雪都没听进去,也没顾得上提醒他说漏嘴了,他那天不是说没去过望风楼吗?怎么又在那儿被骗了?怎么解释?

算了,她自己那天做的也不光彩,只好放过他一马。

她真正介意的,是“玉梅结界”,因为这四个字,令她想起那天听到的那几个词句。

“梅树”“四十九”“结界”“流失很久的巫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高东原,在梅园里栽种梅树的想法,是你想出来的吗?”。

高东原摇头:“不是,是下人的建议。”

“栽种的数目呢?也是别人的建议?”

“嗯,也是。七七四十九,横七竖七,正好能安排成适合梅园大小的植株。谁知道你这家伙非要追求什么‘墙角数枝梅’的意境,硬生生给多弄出一株来。”

他说到这里,才明白过来,愕然道:“梅园里的树,早已是四十九株了吗?”。

白兰雪点了点头,正是因为她要求多种一株梅树,才有了后来的梅园黑影惊魂夜。想想也是,结界的数字被破坏了,肯定要找人偷偷挪走一棵才行的。

然后,白兰雪对高东原说了那次深夜在梅园看到神秘夜影的事情,又说了死亡之前听到的古怪词句,高东原听了,终于恍然。

“是了。给我建议栽种梅树品种和数目的人,本就是楚家的亲信。想来在那个时候,她已经在处心积虑地安排这个结界了。这遗书里还说,玉梅结界,必须要求最后一行的中间那株梅树是用结界人的头发缠绕根部的,否则结界不能成效。”

白兰雪倒吸了一口凉气。难怪当晚她觉得奇怪,为什么那黑影人把最后一行中间的那株梅树挖出来,替换上另外一株看起来一模一样的梅树?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原来替换上的那株,根部是有楚玉的头发缠绕的……

好邪门的巫法,难怪实施起来,会在瞬间要了人的命。白兰雪不禁有些后怕起来。

这么看来,楚玉的结界早已经布置好了。楚玉上次去梅园看她,也是唯一的一次,想必是想给白兰雪一次机会,也是给她自己一个机会,如果她当时拒绝了楚玉的请求,也许会死得更早。

换个角度想,如果因为那次的望风楼相会,高东原因此而眷顾了楚玉,留意到了楚玉,对楚玉表现出一丝的好感,或许那个四十九株的玉梅结界,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这么说来,还是高东原的无情,逼着楚玉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是谁说,“冷漠是杀人的利器”?

高东原的冷漠,已经接连害死了两个女人。可他现在是什么反应?虽然有一点震动,可那也是因为死亡这件事本身。

对于自己的冷漠,他连一点悔悟的意思也没有,尤其是楚玉,做出这样悲壮的事情,竟然换不来他的一句怜悯,一声叹息。

白兰雪鄙夷加愤恨地看着他,他却一点都没觉察到。

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对他的那一点姑且可以称之为好感的东西,在他絮絮叨叨的“差点就害死我的雪”的抱怨中,灰飞烟灭。

在这场三个女人的角力中,所有的人都是输家,谁也没得到自己想要的。

另外两个人,赔上了自己的性命。她自己呢,也已经死过一次了。

她是无辜的,可楚玉和紫安,又比她无辜一百倍。

高东原不爱紫安,更不爱楚玉,这两个人却为了他,什么出格的事都做了,命也没了;她不爱高东原,可高东原却对她,用情几深。

这就是人之贱性么?追逐的,永远都是得不到的东西。

高东原还在生气。

“……哼。卑鄙无耻的女人。要是依了我的性子,我就让她死无全尸,可惜朝廷里还有楚云那个老头子,投鼠忌器,暂且放过这一把。待我得了天下,我把那老头子,连并他这个荒唐女儿,一并治罪!”

“你够了吧,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白兰雪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如果不是这些女人,你得得了天下吗?说到底,和楚玉的结合,紫安的联姻,那一件不是你用来扩张势力的砝码?你凭什么责怪她们?她们不过是不甘心自己的命运,没办法,只好选择这样出格的路。而你呢?你口口声声说她们的不是,你又给过她们什么?说到底,你才是最卑鄙、最无耻的那一个!”

然后,不等高东原有任何反应,就用被子蒙上了头。

把人臭骂一顿,再立刻拉进黑名单的感觉,好舒爽。

“你出来!”高东原在外面没风度地吼,白兰雪死死地拉住被子,不想看他现在那张臭脸。

高东原拉她不出,只好自己在外面低声咆哮。

“蠢女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以为自己很聪明,什么事都看得很透彻吗?你都要笨死了。如果我跟你一样,对任何事都凭良心,对任何人都仗义多情,那高东原这个人早就尸骨无存了!你懂不懂!我生在皇宫,又处在这个位置上,如果不把自己变得最强大,就保护不了想要保护的人!”

如果不把自己变得最强大,就保护不了想要保护的人。

白兰雪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停了一下。

想要保护的人,是她,是她吗?

她以为高东原还要接着咆哮,可是等了好久,外面都没有一点动静。被子里又热又闷,她感觉自己就要窒息了,只好偷偷将被子卷出一条缝,深深地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可是刚露出个鼻孔,被子就被掀开了。

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伸进被窝,将她的身子结结实实地抱了起来。

“高东原,你放手!”白兰雪又惊又慌,拳头和脚如雨般地落在他的身上。

可他全不在意,只是将她擒住,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在她的头上,轻轻地拍抚。

“别动,让我抱抱你。我好想你,雪。”

他低沉的声音近在耳畔。他的呼吸吹得她腮边发烫。他的肩膀好宽,她可以整个蜷在他怀里,不用担心没有地方。

白兰雪觉得心有点乱,想要挣扎,却找不到挣扎的理由。

第一,她力气没有他大,挣扎也是白费力气。

第二,放长线钓大鱼。每次虐过他后,都要给他一点甜头尝尝,要不然她怎么控制他。

她尽量不去想,还有可能隐藏的第三个原因,她不想挣扎。

只是反复告诉自己,给他点甜头尝尝,给他点甜头尝尝。

说着说着,就连自己也相信了。

于是什么都不想,心安理得地被他抱在怀里,不迎合,不挣扎,不反抗,身体逐渐有了他的胸膛带来的热度,感觉时间几乎要停顿。

“雪,你好温暖。”他的声音沙哑地在她耳边响起,“和你拥抱好舒服。我的身体,好久没有这么温暖过了。”

“嗯……”她闷闷地答。

“好长时间,我连女人的味道是什么都忘记了,幸好有你。”他的下巴在她颈项上轻轻地摩擦,微微刺痛的麻痒感觉,他的鼻子模索着她的肌肤,呼吸着她的身体。

世界变得好安静,微微发烫。白兰雪忽然觉得慌乱,这是干什么,不妙的预感。

她又开始想要挣月兑。

可是在有所举动之前,高东原已经将她的肩膀扶住,让她离开他的怀抱。

然后白兰雪看到了他的眼睛,她从来没见的忧伤。

“好像所有跟我有纠葛的女人都没有好的下场,从前是,现在也是。所以我——”他看着她,停顿了一下,“我会放你走。”

白兰雪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放她走,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颤。

高东原微微笑了,这笑里有说不出的落寞:“你不是讨厌我,一直想从我身边逃走吗?”。

白兰雪瞪着眼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是我爱的女人,还是爱我的女人,只要和我扯上关系的,到最后,都没有好结果。我以前不信,总觉得都是巧合。可是现在……我不敢不信了。连你也被牵连进去了,雪。我不想看到你再死一次。”他伸出手来,爱怜地用拇指轻抚着她的脸。

“可是,我舍不得,真舍不得。”

白兰雪避开他拇指的摩挲,低声道:“这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你求之不得,是不是?”

“是!”她抬起脸来,大声地回答,却不去看他的眼。

高东原笑了起来:“好狠心的小家伙,答得真干脆。”

“别栽赃,狠心是对有心的人来说的,我对你无心。”

高东原温从“嗯,就算是这样吧。”

白兰雪皱眉抗议:“什么叫就算是,本来就是,事实如此!”

“是,都依你。”高东原笑,顿了顿,又说:“好吧,等你恢复过来,我就实践我的诺言,送你离开。”

离开吗……期待好久了,终于,能成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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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如水。

两个月前,稀疏的月光下,她第一次来到这棵榕树下,推开门,看见那鬼魅般的人。

鸦羽般漆黑的发,全身雪白的衣衫。

绝美的面容,冰冷的瞳孔。

周身散发着的,煞寒的气息。

简从轩,久违了啊。

也只有在经过那样生死的劫难后,她才敢鼓起勇气,来这里看看。哪怕不能走进,只能远远地望着,这样也都足够了。

这么多天来,迫于池宿的逼迫,她不能与他相见,时隔一个月,而这棵树荫如华盖的古榕,已经如她的思念般,生长得如此郁郁葱葱。

她发觉一个危险的事实,心中的计划正在不断变化。原本只是隔着后花园的小径,遥遥相望,可是过了几分钟之后,她的脚步已经不知不觉的移到了榕树下。

说好不走近,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想要推开这扇门看看。

看看简从轩,看一眼就走。

或者再问他一声,昨天救她活命的那个萨满,跟他有没有关系?

还是,那个萨满根本就是他伪装而成的?

只是说一两句话而已,这样没事的吧?

往常这个时候,夜深人静之时,简从轩的居所应该早早地就点起了油灯,可是现在,她分明看到小屋里一片漆黑。

简从轩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纤纤十指已经扣在门上,还在犹豫要不要将门推开。推开后如果撞见简从轩,应该怎么解释?

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让她心中一惊,还没来得及找个地方藏起来,已经迟了。

“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严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兰雪心缩了一下,池宿,他的那双眼睛真的无时不刻都盯着她吗?

忐忑地转过身,白兰雪惊异地发现自己竟像是做错了事的学生,面对老师时那般心虚。

真是荒唐,她为什么要对这样的人心虚啊!

“不要告诉我,说你是路过这里。”池宿的颀长身影从树后走了出来。

白兰雪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平时他的动作都是灵敏异常,走起路来都没声响的。可是刚才,他竟然让她听到了他的脚步声。

而且,他现在的样子也不对劲,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声音虽然严厉,听起来却显得中气不足。

“我是想过来看看。我有件事情想问他。”白兰雪直言。

这池宿这样的人面前,撒谎是没有用的。

“你好像并不忌惮我对你说过的条件,”池宿慢慢走到她面前,眼中极是不满意,“我说过,在成功之前,不准你们再见面。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今天的再次犯规,简从轩又要断一天的粮?”

白兰雪一直告诉自己,在面对池宿时,一定要稳住心情,就算她在心里恨死了他,也不要和他直接冲突,因为这样的冲突只会让她更加被动。

可是,听到他说出这样赤luo果的威胁,她全身的血就往上涌,上下牙床轻轻磕碰,声音也在发颤。

断粮,这个词对简从轩而言,就意味着生命的威胁。

她想骂他,将他骂个狗血喷头,可是这样有什么用?

于是话说出来,竟成了哀求:“这次是我错了,对不起。请看在我并没有进去和他相见的份上,放过他这一次,好吗?”。

池宿没有回应,目光直视着紧闭的小门,过了一会儿才道:“我太了解你了。对你,我不严厉一点,你就不会把我的话放在心里。你既然做了,就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所以,我说出的话不会收回。”

白兰雪恨得牙根直痒痒,她真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可以卑鄙到这样的地步,祸害完全无辜的人而面不改色。

似乎感应到她的仇恨,池宿转过脸来,脸上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你不妨推开门看看。”

白兰雪瞪着他,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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