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夷珠 第二卷 骤雨风流 第五十三节 我为刀俎

作者 : 垂枝银杏

凝怡馆在蕊妈妈手中几乎逃不过此劫了,向一两碗绿豆汤发脾气可完全帮不到她重振威风。正如斜雨楼将流失一半过夜客源那会儿,现在的凝怡馆也是别人眼中一顿丰盛的菜肴,谁都想来分一杯羹。

如果说垄断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必然内部关系调整,或更夸张一些,垄断是嗜金商人与嗜权政府所攫取最大、抑或是最后利益的专用名词,那么古代社会里精明的小农商者则早早建立起自己的模型:独门生意好做。

或是垄断了某种手艺、技术,一招鲜走遍天,独门绝学,谁也抢不走我的饭碗,除非你能仿制,要么就来超越我的技术。

或是垄断了某种货源:物品来源、金钱来源。前者以最直接霸道的姿态宣布:“市场属于我”,肆无忌惮地囤货居奇。后者仰仗雄厚的财力控制着它想吞下的一切,比如街西有家客栈叫悦来,街东的客栈还叫悦来,直到旅客走遍大江南北,发觉所有的客栈都叫悦来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四通客栈啊八达客栈啊同福客栈啊,都已易主。

或是垄断了某种权力,多少个朝代为此前仆后继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推翻它,天下就是我的!大到国权,小到芝麻绿豆的小官,不论政权还是武力,都意味着在某个特定范围内,说一,不二。

在这些泛泛而空洞的杂谈还未雕版印刷时,柳心弦和上官云衣凭借着经营者最朴实的利益,在凝怡馆这一役备战中,迅速聚集起两样东西:资本与权力。

上官云衣从姑娘们的账本上预支走一笔不小的银子,又将陈年首饰溶了一批金银。有李沧这个长安大老虎的威风摆在楼中,万事俱备,只欠走一趟凝怡馆去说服蕊妈妈以一个合适的价格卖出。上官云衣一大早就在琢磨这件事。她试了许多件衣裳,不停地改换形象。最终才作出决定,特地洗净铅华,只穿一身素淡到连滚边儿的花纹都没有绣的裙子,头发上除了一朵小黄芍药,再无它饰。

霏珠正好捧着端午初议的稿卷来向大主事讨主意,一推门看到她素净成这样子,吓了一跳,拉过松子就问:“上官姐姐怎么了?快晌午还没梳洗打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中暑了?”松子指着满衣柜的华服和一梳妆台首饰答道:“姑娘吩咐打扮成这样。”

“姐姐,这是姐妹们商议后,新改过的端午节那些消遣的详细内容,我给您送来了。”霏珠将册子放到桌上,“您今天……穿戴太过素气了吧?料子也粗糙,一点都不精致,会被柳姐姐笑话的。”

上官云衣对镜整理一番,笑着吩咐霏珠:“你回去换身衣裳,只许破烂,不许名贵,今天跟我出趟门吧,还有,头上的首饰全都摘下来,什么都不许戴。”

霏珠愈发不得其解,回屋三下五除二换回了在西厢时的丫环装,急急跑到上官姐姐那里,替她拿上算盘和铜匣子。

“姐姐,我们要去哪里?”

“待会儿你别乱说话,跟在我后面学着点儿就行了。咱们呀,今天要出门买房子。”上官云衣戴上蓝纱帽遮住脸,又取了顶黑纱的替霏珠戴上,两人才下楼。

李沧正坐在一楼跟闲客聊天,看到她们,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走上前去低声问了句:“上官姑娘,需要在下陪同吗?”。

上官云衣摇摇头:“先谢过大公子,这会儿还不敢劳动您,我带霏珠过去就可以。”

李沧上上下下打量几眼纱布后的石霏珠,又重申了一遍:“上官大主事,今天我先点了她,此事板上钉钉,待会儿你们回来我就去她屋里,连午饭一起在那边吃,叫嬷嬷不必送我那份到雅间了,只送侍卫们的饭菜即可。”

霏珠没接话,一声不吭把他当空气。上官云衣笑着说:“公子的事,自有安排,我的第一得力丫环正在帮您挨个儿地收珍珠,您放心。”李沧这才下了楼梯让出道路,目送她们离去。

从侧门出了斜雨楼,几步路就是凝怡馆,隔壁大门尚未打开,上官领着霏珠往后面绕去。霏珠头一回出门,看什么都新鲜,满巷子菜香诱得她口水直流,可惜隔着黑纱看不真切,是三花巷的繁华只能通过黑纱中密密麻麻的幌子和店铺来感受。两人走了小半条巷子,才从一条小路拐进去,又走了一会儿,便是凝怡馆后门。

上官云衣抬手叩门,让守门婆子去禀蕊妈妈:“斜雨楼大主事上官氏来看望她老人家。”

蕊妈妈黑着脸,遣退了诸人,把她们引到内室。待两人摘了纱帽坐定后,毫不客气地发话了:“堂堂大主事连身见客的衣裳都没有?上官,甭在斜雨替人拨算盘了,来妈妈馆里,我蕊妈妈保证让你穿金戴银,吃香喝辣。”

内室相当宽敞,桌角燃着甜腻腻的香,四壁挂的都是历朝美人图,除了桌椅,还有个大柜子,显得异常突兀,大约是蕊妈妈存帐簿的所在。上官云衣受不了这么浓的香气,拿着手帕当扇子扇了扇,才诚恳地望向蕊妈妈,这位早已发福却总想着保留青春体态,像小姑娘那般抹得妖娆异常的中年女人。

“蕊妈妈,我尊您一声妈妈,看在大家都是苦命人的份上。”她伸出手,指着自己的皮肤说:“用不了十年,我就有您这般岁数了,您瞧瞧,我的手再精心保养,也会慢慢松弛,向客人们透露出那个女儿家都不愿提起的生辰。”

蕊妈妈面色稍霁,想到自己只比眼前这位素装仍不失美人风姿的姑娘大十来岁,她心里很受用,也不老嘛!二十多岁稍加打扮能像十几岁的小姑娘,三十多岁又可以像二十多岁,那……四十多岁说撑了也才三十岁的容颜。

坐在旁边的霏珠又把纱帽戴上了,香味太浓,她呼吸困难。上官姐姐这是跟蕊老妖精客气啥呢,买房子就直接报价砍价么,为甚要把自家放在一个弱势的地位,谈判应该靠犀利的“势”与寸土必争决不后退的“力”来打老妖精个落花流水才对。

莫说十年,再过二十年,她的上官姐姐也比蕊老妖精年轻漂亮有气质一百倍。

“我呀,看着满馆的小姑娘们,总觉得也跟着年轻了。”蕊妈妈翘起指头,挨个欣赏镶宝石的戒子,等了一会儿,不见上官说话,她索性直接问:“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请我们加入你的那个青楼行会?”

“蕊妈妈愿意加入吗?行会已经不再接纳新楼馆了,不过,蕊妈妈想来,我会去禀告兰妈妈请她定夺。”

“你来晚了……”蕊妈妈摇头,步摇金环一齐颤起来,让霏珠看得眼花缭乱。

“入行会的事情,找我商量不顶事,刺史夫人娘家公子来谈过,下个月凝怡馆就归他所有了,我只带带姑娘们,分点红利。”

“蕊妈妈此话差矣,您还未跟刺史的小舅子签契立文书,可对?”

“对,人人都说斜雨楼的主事办事周全,上官氏,你连乐司那边都派人盯上了?如此兴师动众,怕不是只请我入行会这些小利吧。有话直说,老娘最烦绕圈子。”

上官云衣笑着伸手,霏珠见状立刻递上怀中的算盘和账簿。她将算盘拨出一个数字,推到蕊妈妈面前:“蕊妈妈何必要看别人脸色过活,这个价钱足够您在别处重新开馆,我呢,也省了盖新酒坊的钱。您知道这一行的苦,那都是打掉门牙和血吞,我们兰妈妈打算寻些其它营生。云衣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难保有一天凝怡馆新掌柜仗着官大威大,把您扫地出门,连个养老的地方都没有。”

“而且,云衣绝不亏待邻居。”上官云衣按住算盘,又将两枚哑红圆珠推上去,抿嘴微微笑着,等蕊妈妈回答。

上官云衣一开始给出的价钱,已经比刺史的小舅子多。不是她有能耐打探到了对方的底细,而是按他家酒楼每日流水银子与市价来估的。到底是同行同病相怜,心存了善良,没有像刺史的小舅子那般狠狠压价而已。

不过上官云衣对于自己给出的加价,很有信心。这要多亏了柳心弦拉到冤大头……

她仔细留意着蕊妈妈的神情,知道对方动了心思。可蕊妈妈许久没说话,慢慢摩挲拨弄着算盘珠子,皱着眉头,似乎考虑让她很痛苦。

如果这个价钱不能在第一时间让蕊妈妈动心拍板,爽快按手印,那每多一分思虑,就会多一分动摇,毕竟她跟刺史的小舅子有约在先,对方的价码,想必也是蕊妈妈能接受,才肯答应下来的。这其中有没有其它谈妥了的事项,上官云衣就完全不知道了。

她也在思索,要不要早早亮出杀手锏,用权力的渠道解决这笔生意。那样的话,只怕从此在明面儿上树了敌。现在与刺史的小舅子树敌的可不是她斜雨楼,是蕊妈妈。

空气一时滞住了,缕缕烟气不停从薰炉中冒出来,将整个屋子薰得馥郁又压抑。

“啪!”石霏珠一掌拍在桌上,腾地站起来,顾不上震得手痛,直接用指尖居高临下指着蕊妈妈,厉声呵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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