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农与商 正文 第八十六章,亲事(十七)

作者 : 一个木头

相对于安五在心里的不满不同,小枫对莲菂的担心,就是她总关在屋里不出去,不是看书写字,就是垂首凝思。就是一个好好的人也能闷出病来,小枫也随着有了心事。

又是雨打新荷的一夜过去,窗外虽然没有荷花,泛涨的溪水也可以看上两眼。莲菂正对着溪水看着,上一次没有把留弟接过对岸去,这一次应该能成行。

院子又有几句说话声,然后小枫走进来:“公子让安三过来有话说。”莲菂点点头:“让他进来。”

安三走进来,看到带着微笑的莲菂有些吃惊,以前见到她,什么时候都是客气有些讨好的表情;和公子订过亲再闹上一出子,今天有笑容,是她病后第一次。

“有什么话要说?”对着安三发愣,莲菂催促他一下,想着你快说完就走吧,不想他总在自己面前。安三这才醒过神来,把安公子的话说出来:“公子说,他明天下午来看你。”

莲菂忍气说一句:“知道了。”不是想来就来,这又学会提前说一声,好似皇帝驾临一样。既非王侯,又非将相,这摆的是什么谱儿。

得到安公子嘱托的安三,把莲菂的面色看在眼里,公子让看看她高兴不高兴,安三看不出来莲菂听到公子要来看她是高兴的样子,不仅听过不高兴,就是刚才自如的笑容也僵了一下。

“姑娘没什么事情,我就先回去了。”安三说过,莲菂就迸出来一句:“我没有。”安三倒笑一下,这才象她说出来的话,刚才那抹子客气的笑容,安三只觉得怪异的很。

留弟很开心:“姐,明天公子来,会给我们带月饼吧,小枫姐姐说他要去赶考,赶考前再来看看你,一定带不少东西来。”

对于安公子赶考前再来一次,莲菂是早就猜到,只是听到他想来,还是心里不舒服。闷闷坐上一下午,直到翠翠进来。

“说姐姐找我?”翠翠是笑容满面的进来,出门做生意这一个多月里,翠翠是大变了一个样子。莲菂对着留弟道:“你出去玩吧,就要吃饭了,别弄得一身是泥回来。”

等留弟出去,莲菂才悄声告诉翠翠:“我等钱用呢,上次对你说过,要收回来,你备好了停几天给我。”

几天前听莲菂说的时候,翠翠就有些担心,此时担心成真,翠翠不情愿地道:“我可怎么办呢?”

“你手里也积的有几两银子,以后自己做主,自己慢慢地做吧。”莲菂含笑,就为着熏陶二字,才对翠翠加以援手,在莲菂看来,这是援手,别人或许觉得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抛头露面也事大,莲菂就无从知道也无从管起。

七夕已过,此时日子近七月底,安公子一走,莲菂觉得安家的人应该放松许多,就是带着留弟走的好机会。

至于走到别处去,会不会一样受古代制度的压迫,莲菂暂时没有想到这一点上,她此时所愿就是从安公子的重重压力下走出来。

翠翠是恋恋不舍地,对着莲菂面上自如洒月兑的笑容看上一会儿,突然月兑口道:“姐姐不是想走吧?”

大惊失色的莲菂赶快往屋门外看看,再小声道:“低声。”这惊慌失措更证实翠翠的想法,翠翠低声说一句:“我一直就觉得,你是有别的心思?”翠翠觉得不方便问出来,除非心中另有别人,不然的话好吃好穿戴为什么还要走。

此时被揭破的莲菂咬死不承认,对翠翠她并不放心,莲菂只是软语安抚翠翠:“没有的事,这话你也别乱说。”

翠翠低下头不高兴,再抬起头的时候面上是不悦:“姐姐,你不相信我。”莲菂心想你说对了,突然翠翠变了许多,对人也有猜测心,莲菂一哄到底:“不相信你,还会出银子给你。”

没话说的翠翠觉得无趣,心里怅然,再转过笑脸来:“不管怎么说,姐姐到底帮我一个大忙。”翠翠站起来:“后天我给姐姐送银子来。”

对着翠翠离开的身影,明显是有些寂寥,莲菂无奈,这算不算是不欢而散,可是我要走了,谁能帮人一辈子呢,也不能一辈子指着别人帮。做人总要自立,只有自立才是最重要的。

安公子在第二天下午过来,从听到门外马车声响,莲菂就静静坐在炕上。院子里小枫和留弟的说话声,对莲菂来说,都仿佛没有听进耳中。

在院中刻意多站一会儿多说一会儿话的安公子只能进来,站到晚上,莲菂也不会出来迎接自己。进来看炕上盘腿坐着的这个人儿,似一朵宁静的莲花,听到自己进来才抬起眼眸来,那眼眸深深似看不到底,让人看不清她的心思。

安公子坐下来有一会儿,他不说话,莲菂也不说话,只是垂着头看自己裙上的绣花。这样足足过去一盏茶时分,莲菂只能对着安公子看过去,轻轻地问出来:“公子来,是要说什么?”

说完了就可以走了吧。

四平八稳坐在那里的安公子,也没有立即就回答。莲菂等上一会儿,低下头来有些焦躁。房里还是没有人说话,静得可以听到两个人轻轻的呼吸声。

莲菂又多了三分焦躁,双手弄着自己衣带上的一块玉佩。衣服是安家的,首饰是安家的,就这个身体也签过那订亲文书是他安家的人,就是这颗心不是,难道心也不是我自己的?莲菂又恨恨上来,我的心是我的。

房里听到轻轻一声“哼”,是安公子发出来。莲菂打定主意不说话不回话,在安公子来以前,还想过好好对他扯几句,算是最后的道别。今天又变成这种凝重的场面,莲菂咬牙,今天不能怪我。

莲菂低头在炕上弄着衣带坐着,安公子不动声色地坐在对面,象是在比谁更能沉得住气。心里一把火又起来的安公子直想责问一句,为救你,知道我用了多少心思。此时想想问也白问,没准儿她要来一句,你可以不救。

今天又受到怠慢的安公子一句话也不想对莲菂说,莲菂越是这样,安公子越来火;莲菂要是笑脸相迎,估计安公子时间久了要看她不起,不拿她当一回事情。陷入到这样的纠结中,不知道是不是劫数。

对面那个身影缓缓站起来,对着低头的莲菂是恼怒地看一眼,只是莲菂没看到,她就低着头把手上的衣带揉到凌乱,眼角看到安公子站起来要离开,莲菂心中是窃喜,总算把你熬走了,看看这不说话的功夫我也不差。

遇上这么一个人,安公子只能心里窝火自认倒霉,他步出屋门来,犹不甘心地回身看一眼,怎么就这么待我,就不能多问一句,问过一次不回话,立即就再不说话。看起来她是主子,我是奴才。

这样的安公子又火大地离开,屋里的莲菂再听到马车声响时,长长的松一口气,立即笑逐颜开:“留弟,进来陪姐姐。”

留弟是端着好吃的进来,送到莲菂面前:“公子带来的,让你少吃。”对着那一盘子冰湃果子,莲菂立即眉开眼笑拿起来送入嘴中:“我知道。”冰凉的感觉噙在舌上,莲菂觉得自己刚才受的冷遇都得到弥补。

刚才是冷遇吗?莲菂这样想,当然觉得是冷遇。好在现在是夏天,莲菂摇摇头,这冷遇这就可以甩开。

吃着果子的留弟才小声告诉莲菂:“我问过小枫姐姐,她说公子要是动身,就在这几天里。”不方便问,怕小枫多心的莲菂让留弟去问,留弟吸着流到手上的果子汁水道:“过几天我再问问,要是公子走了,我就告诉你。”

莲菂眯眯笑,在留弟头上模一模:“好,记得别把我说出来。”窗外晚风吹起来,这风真凉爽,莲菂觉得离熬出头不太远,只欠一把子东风,那就是安公子离开。

这一夜睡得舒心之极,莲菂全然忘记她面对的是一个“狡”人。睡到早上起来,坐在炕上盘算行程,觉得钱应该足够有余。

院中又是一阵脚步声,这一次是沉重而凌乱。小枫匆忙地进来:“姑娘,大管家来了。”小枫话音还没有落,两个人径直从小枫身后闯进来,这气势把莲菂吓了一跳。还是第一次安家的人这样对自己。

“宋姑娘,老夫人让我们过来,公子病了,请宋姑娘进府里去侍候。”大管家是中等身材,他身边站着的是一个板着脸的婆子。大管家语气强硬,态度还算恭谨,身子微弯着。站他身边的婆子却是直着腰板,脸上冰冰冷。

婆子一开口把莲菂也吓一跳,她生冷地道:“宋姑娘,马车在外面候着,请现在就去吧。”然后就伸手来搀。莲菂一挥手用力挣开,婆子就后退两步,大管家扶了婆子一把,赶快道:“宋姑娘,这是老夫人身边的汤妈妈。”

莲菂气往上涌,瞪着眼睛看着汤妈妈:“你要是我去,还是我要不去?”汤妈妈对着这瞪着眼睛的气势,也想起来公子对她很好。汤妈妈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对着屋外看一看。莲菂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屋外是四个粗壮的家人。

“姐,”对面的留弟怯生生地喊一声:“公子病了,应该去看看。”汤妈妈转嗔为喜,这就有台阶下来:“小姑娘说的是,老夫人是让我们请两位姑娘一起去呢。”汤妈妈这个时候也想起来,老夫人虽然是生气说强接来,却没有说别的什么话。汤妈妈想想,还是少得罪她些为好。

眼前势众,莲菂是属于那种有时候也碰钉子,碰过也回头的人。汤妈妈话变软了,她也带上笑容,这气氛就和气地多。看到莲菂伏身下炕,一开始强硬无比的汤妈妈是一个大变样,弯子还给莲菂理一理裙边,再抬起头做一个客气的姿势:“姑娘请。”

走到院外,莲菂才暗暗心惊,居然来了八个家人,外面还有两个。抱着留弟马车上去,坐在一辆车上的小枫也看出来这阵势不一样,安慰道:“来接姑娘,当然是人多。”

对着这种解释莲菂还笑得出来,而且笑得象是小枫说的很对。,她这一会儿刚镇定下来,心里不停转的莲菂其实担心,想想好事多磨,希望能早一天过了这一关。

车在安家的大门外停下来,门上的人,和路上遇到的人,没有一个不看一眼这位宋姑娘的真容,光听说过没见过她的人不少,莲菂低着头,接受着这些或明或暗的打量眼光。在二门外,是良月接着她进去。

汤妈妈就往老夫人面前来,老夫人刚看过安公子回来,还是气恼的面色,一见汤妈妈回来就问道:“可接来了?”汤妈妈满面笑容:“接来了,良月陪着往公子面前去呢。”

安老夫人这才有些消气:“原先看着挺好,直到佶儿病了,我听过安三回话,这才知道是个会气人的东西,佶儿就是昨天被她气病的,昨天下午就只看过她一个人。”想想安老夫人又问道:“吓一吓她可使得?”

“不是个能吓得住的人,”汤妈妈去到就冷冰冰,却是老夫人交待过,一个乡下姑娘,吓她一吓吧,让她以后在家里也安生一些。安公子去接都接不回来,安三在今天是把以前事情,如实地回过安老夫人。

觉得头疼的安老夫人抱怨道:“这就是接到家里来了,可别是个不好的人,要是不好,还不好打发走呢。”

刚才见到的那一张芙蓉面庞,瞪着眼睛的时候是毫不胆怯,汤妈妈把这话压下去没有回,只是陪笑道:“论理公子身边没有人,也该早些接来,这乡里的姑娘,让她当姨娘算是抬举她。”

“她识不识抬举还不知道呢。”安老夫人叹气道:“我都这样的年纪,还要为孙子操心,都是为着这个会惹人生气的姑娘。”

此时扯着留弟的莲菂已经来到安公子房外,接自己来的家人不客气,带路的这个娇俏丫头也不客气。良月也是听说安公子今天的病是宋姑娘气的,眼角看着她面庞,更觉得有气,生的好就可以这样折磨人吗?

决定看一切脸色的莲菂只当作看不到,而且做好再看安公子脸色的准备。房门就在眼前,莲菂停下来,留弟也跟着停下来,良月没好气地道:“姑娘怎么了?”

“你不进去通报,”莲菂想想昨天安公子又用不说话折腾自己一回,此时是开玩笑的心,对着没好气的良月是笑容满面的提醒:“公子愿不愿意见我?”

良月噎了一下,有些失色地道:“你,你快进去吧。”这架子摆到家里来了,先走进来的良月对着别的丫头翻翻眼睛,大家一起不满地看着宋姑娘是满面春风,悠然地迈步走进来。

房中象牙鲛绡帐中睡着安公子,看到莲菂过来,面上是嘻嘻笑容只是看房中摆设,安公子轻咳一声:“搬个坐儿来。”

在床前不客气坐下来的莲菂,是没有看出来安公子病在哪里,他从来是个文弱小白脸儿,脸白些不算是病容。有了座儿的莲菂不得不探病:“公子不舒服?”

安公子又轻咳一声,良月站在一旁插口:“昨天从城外回来就是不喜欢,早上起来就觉得不舒服。”

面对这明显的指责,莲菂很是内疚:“以后公子少去几次也行。”良月又噎了一下,听着宋姑娘下面还有话:“城外乱林乱草,公子回来的晚,撞到什么也不一定。”良月忍忍气,你才撞到了呢。

“出去,”安公子说出来这句话,良月低着头应一声:“是,”与此同时,莲菂也站了起来,安公子冷冷如刀的目光看过来,莲菂这才弄明白,不是说自己。

房里的丫头都出去,留弟才展开笑脸,她刚才是觉得人多挺吓人。现在都不在,留弟不怕安公子,走上前去问他:“为什么病了,夜里没有盖好?”

“被你姐姐气的,”安公子吐出来这一句话,莲菂觉得这气不能忍:“我几时气的你?昨天是你不好。”昨天象一对仇人,今天象是在小儿纷争。两个人都没有听出来。

安公子淡淡道:“你少说两句,这是在家里,不是在外面。”莲菂没了脾气,声音也软上许多:“那你好好养病。”

“你呢?”安公子问出来以后,再对着留弟一笑:“去外面玩去,我和你姐姐说话。”留弟不情愿,低声道:“她们不喜欢我和姐姐。”

安公子明白过来,柔声道:“让小枫带你去玩,”坐在床前椅子上的莲菂有些幸灾乐祸,看看留弟都知道这里不能呆。

只有两人相对的时候,莲菂再问候他:“真的病了?”安公子微微点头:“真的病了,我为赶秋闱,天天温书到深夜,昨天受你冷遇,今天就病了。”

这听起来顺理成章的话,让莲菂微微皱眉,安公子瞄瞄她那拧在一起的春山翠眉,再交待道:“今天你第一次来,给你一个座儿,明天不是客人,就再没有了。”

“我,”莲菂刚要开口,又被安公子的话打断:“等一下见我祖母和我母亲,不要又象个野丫头,有时候好的很,有时候野性难驯。”

“我,”莲菂再张张嘴,安公子又打断她:“……”面上有怒容的莲菂抢过这一句话头:“这么远的路,我不能天天来看你。”莲菂抚一下额头:“我也没好呢。”莲菂到目前为止,没有看出来他病在哪里。掩口轻咳几声就病了?

帐中是两道意味悠长的眼光看过来,看得莲菂心里发毛,安公子温润的语声慢慢传过来:“这里就是你的家。”

只愣了一下的莲菂凝视安公子一会儿,突然满面笑容,安公子心里发毛一下,突然殷勤,不是好事情。

殷勤客气在下面接着而来。莲菂一会儿就整理出来一堆的话,算是软语相求:“我在这里住着不习惯,再说我性子不好,爱惹你生气,这病你都说是我气出来的,昨天我就说了一句话,你就气成这样,我就在你面前多说几句,以后我担不起。”

丢个耳朵给莲菂的安公子全无病容,悠然道:“你现在不正在说,真是奇怪,我今天突然不头疼了,可见语声也可以治病。”

治病语声一下止住,莲菂闷闷:“为什么我说话你从来不听?”莲菂觉得我不是存心欺负病人,不过我是想问上一问,莲菂道:“公子,天涯处处是芳草。”

“你是朵莲花,”安公子悠然地道:“是在你不说话的时候。”房外传来说话的声音,安公子悄声提醒道:“我祖母来了,你说话要小心些,不然要听教训。”

话说到这里,扶着丫头柱着拐杖的安老夫人走进来,和安家所有的人一样,一进来就是怒容满面。莲菂肃然以示尊敬地问候她:“老夫人好。”

“哼,”安老夫人一进来,良月就趁心如意地把莲菂的座儿搬给老夫人,然后面上是笑逐颜开站在老夫人身后。安公子房中的丫头都欣喜地等待着老夫人好好地教训宋姑娘,大家好出一出心里的酸气。

安老夫人看看这姑娘,以前是个农家女时尚且可人儿,现在打扮过更是好看,难怪孙子要动心,安老夫人对于孙子娶谁纳谁她都不关心,她最关心的就是曾孙子,问过几次莲菂好不好来不来,就是为着曾孙子。

“你好大的胆子,公子去看你,怎么把他气病了?”安老夫人用拐杖在地上敲上几敲,象是壮声威,声音更见严厉:“你还是来了,我想着你对着我也摆架子呢。”

莲菂低头肃穆地听着,此时无处买盔甲,只能听着一记记敲打在自己的额头上,象是能听到嘎嘣脆的声音。

“公子病着,你以后要好好侍候,等他病好,就圆房吧。”安老夫人说出来这样一句话时,肃然的莲菂才抬起眼眸来,眸中全是浑然不解。而锦帐内的安公子则是用丝帕掩口,装作轻咳,其实是在丝帕下面无声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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