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农与商 正文 第六十三章,公子落难(一)

作者 : 一个木头

火罐拔过以后,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暗红色的印子,有的近紫黑色。看着不好看,身子却是轻快的多。这是祛寒祛风的一个老法子。

王媒婆一面辛苦一面絮叨着,来弟只能挂着笑容,好在是病人,不用太附合。王媒婆住手的时候,再一脸怜惜地看着病中的来弟,脸上汗水淋漓是中看不了。王媒婆叹气道:“姑娘呀,你听大娘的话,年纪再大些,任你是个金镶玉,别人一听这岁数儿还没个亲事,金簪子要当成木簪子才是。”

对于王媒婆今天的话,来弟只能微笑:“多谢王大娘。”其实心里在月复诽,不成不结,不结不成。这逼婚的陋习一直在现代都有。来弟打算应付过去。

王媒婆堆上满面笑容,她是盘着腿儿坐在炕上,对着来弟的声音都是一片关心种种关怀的样子:“你要是相中别人,只管对大娘说,大娘给你提亲事。”

来弟嗓子眼里低低的申吟一声,只有她自己能听到。这不中听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院外走来几个叔公们:“有弟,”叔公们来看来弟的病。白天村里人也陆陆续续地来过,三婶是一早去城里卖菜,下午回来也是来家里看过,还给了一挂子京挂,让有弟下给来弟吃,说这个软和。

这村里最好的就是有温暖。有弟迎出去,把叔公们迎进屋里来,屋里实在是闷热,又一下子进来这些人,好似大蒸笼。

王媒婆脸上汗水不住的往下淌,还舍不得走。别人背地里说她帮人说亲事挣钱太狠,王媒婆自己也知道。今天做一件好事,王媒婆恨不能村里人都来看看才好,看看我是不是很能照顾这家里没有大人的姐弟俩个,当然来弟姑娘自己不懂事,有些地方不注意,我是长辈,又是邻居,也是要说的。

刚对着来弟一大通话,再遇上叔公们来,王媒婆精神抖擞,而且颠着胖身子帮着有弟拿长条板凳给叔公们坐。

大家都坐好,叔公们笑呵呵:“你这做大娘的,今天辛苦的多。”王媒婆摇着扇子只是笑:“看叔公们说的,我看到还能不管。要说来弟这姑娘,可是个好姑娘,有弟也是个好娃子,这家里,就是没个当家的人,我为她们想着,天天都忧心呢。”

紧箍咒又要重来一遍,来弟觉得耳朵“嗡嗡”响,偏偏叔公们爱听,来弟姑娘也的确到说婆家的年纪,家里没有大人,当然是村里的长辈们帮着她掌个眼挑个人家。叔公们就呵呵笑:“现放着你这大娘,城里城外的人家都在你肚子里,再麻烦你说个好人家。”

“那是当然,包在我身上。”王媒婆再一次发挥她敬业的精神,听得来弟直是想吐血,最好这血……丝丝缠缠地奔着王媒婆的贵重衣服而去。来弟姑娘忍无可忍,又没法不忍,脑子里这样想想,算是解解闷气。

好在这屋里热,王媒婆刚才又是点火拔火罐,又是操心要说话,忙地她一身的汗。王媒婆是再也坐不住,对着叔公们陪个笑脸儿:“明儿我再来照看她,火罐也拔了,明儿一准儿好的多,我家里还有事情,我先回去。”

有弟殷勤感激地送到院外,因叔公们来,倚着炕头木箱子半坐着的来弟直到这魔音不再贯耳,这才清醒一些。面前是四个叔公问病情。来弟一一回答过,对着回屋里来的有弟露出笑容:“有弟,你针线活计不行,现在去问小杏儿吧,姐和叔公们说会子话。”

把有弟打发走,就着屋里昏暗的小油灯,来弟对着叔公们问起来有弟的事情:“有弟出生的时候,是谁接的生?”

从有弟的话里,荒年里先卖丫头,把来弟提醒到深刻,这里是重男轻女严重的地方,有弟这样的心思尚可以慢慢改过来,只是怕把有弟改成女孩子,会不会有什么不好。此时正得便利问,不然还要去往叔公们家里去问才行。

炕洞里放着五十两银子,要花钱也不怕。来弟觉得问的时机就在今天。叔公们听过以后,原先笑呵呵的面容一起平静下来,来弟睁着眼睛看着,觉得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大叔公先开口:“你是有弟姐,你当然是明白,你家的有弟是个女娃。”这话一说出来,象是油灯也跟着突闪一下,来弟赶快追问道:“这里面有啥事情没有?”

屋里的闷热不及人心里的沉闷,来弟迫不及待要听下文的表情,叔公们也就直说:“有一次发大水,你爹娘逃茺出门去,在外面呆上几年才回来,再回来时,手里就扯着几岁的你,你是个丫头。”

来弟苦笑,听起来丫头真是不值什么钱。屋里除油灯闪着黄晕的光,还有一闪一闪的就是叔公们手中的烟袋锅子。大叔公在桌角敲一敲烟灰,继续道:“后来你母亲又有身子,你爹来求我们,说是这一胎要生个女娃,也当成男娃来养活。”

“这是为啥?”来弟心中不平,顾不得自己有病,也要争一争:“我能养活有弟,有弟这年纪,再不改过来就难改过来。”说起来小子值钱,有弟还觉得挺不错。

大叔公默然,不疾不徐地继续说下去:“当时你爹这一支,还有一个亲堂弟,你家里要是没有男娃,这几间屋子一个院子以后要归他们。丫头大了都是要打发的,这是村里的规矩,没有男孩子就是侄子来承继,以后老了摔盆,也是侄子来摔。”

“他们是谁?”来弟在心里过滤着自己应该喊堂叔的人。大叔公缓慢地道:“你母亲生了有弟,他们又嫌种地苦,就从这村里走了。村西头那几间空屋子就是他们的。这也是我们村里的规矩,人走了,没走的人还帮着他们守着屋子。大家都是如此。”

来弟咬一下嘴唇,这规矩,让人没法子说。大叔公接下去对着来弟笑一笑:“刚才你王大娘说的也在理儿,你家里没有老人,这找婆家的事情,本来等租子的事儿妥当下来,我们做长辈的也要对你提一提才是。”

可怜这家里没有老人,姑娘大了,说婆家的事也快要耽误了。二叔公也接上话来:“这年纪不说亲事,让别村的人知道,会说我们不照应你家哩,这名声儿大家都不好听。”

“来弟,你刚才说话的意思我都明白,不过你弟,还是这样吧,等你找到一个可靠的婆家再说,不然的话,家里两个姑娘,一个大一个小,别的人会欺负你家。”大叔公语重心长地告诉来弟:“家里有个男娃,也不小了,别人家里要说你,都会想想你弟也快长大了。”、

来弟现在是苦笑,苦着咬着嘴唇想想王媒婆,想揽自己的谢媒银子,说不动自己就去对有弟说。男尊女卑这个制度,对着来弟姑娘闪闪发光,好好的让她看明白一回。

“我就是为着有弟想,再大上几岁,怕他改不过来。”来弟还要再争一回:“我不怕别人说我,我只想把有弟拉扯大,”说到这里,来弟在心里偷笑一下,一切为着有弟想:“村里有长辈们支应,我不怕别人说啥。”

对于来弟姑娘这样慷慨激昂的话语,叔公们只是微笑,觉得来弟到底是个姑娘家,看不出来这件事情后面的不好。

“你是个能干的姑娘,村里人都知道,村里嘴杂,我们几把子老骨头还能管得住他们在村里不乱说,在外面乱说什么,我们就管不住。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咱这村里只是一个中等的村子人不多,你要是相不中村里人,嫁到村外去,我们可就管不了他们说什么。到时候过不好的还是你不是。”叔公们是苦口婆心地对着来弟分说着这厉害,来弟只能更加的苦笑。

院子里月明星亮,却照不明来弟姑娘的心。身边点着油灯,不说多明亮,至少能看清桌椅和碗盆。只有来弟姑娘眼前是一抹子漆黑,而且觉得这黑无边无际,象是过也过不完。

年纪到了要成亲,不然别人就可以对你指指点点,说不完的谣言。来弟姑娘病还没有好,就遇到这样的事情。对着几位叔公们是慈爱关切的面容,掏心掏肺的话语,来弟就是说一声“我行我素”的立身之地也没有。

“我放心不下有弟,”来弟努力把这句话说的真心实意,而且有一半是真心对有弟,还有一半,是不想和一个古人成亲,也不想被人压着成亲。

叔公们只是仰来脸来想一想:“等你病好了再提此事吧,”叔公们对着病中的来弟说这件事情,也是觉得来弟这家里是需要一个男人才是。招赘一个行不行?这样穷的家里,哪里还有人肯来招赘,肯当上门女婿的都是家里更穷的人才是。

这件事情先放下来,来弟是松了一口气。对外面看看,有弟还没有回来,来弟就一个人同叔公们说:“积了一些钱,不知道翻盖屋子要多少钱才成?”

叔公们这就眼睛一亮,翻盖屋子再成亲,这也行。当下问来弟:“你要盖上几间屋子?”只有问她这句话来揣摩一下来弟的积蓄,总不能直接问她积下多少钱。

“主屋三间,再一间灶房,一个牛棚,不知道要多少钱才够?”来弟这样问出来。叔公们抚须各自算一算,报出来一个数字:“屋价总得个三十两,还要置办摆设,加起来你得积上四十两银才行。”

叔公们报出数字来,这价格没有把来弟吓一跳,来弟听过以后反而轻松下来。还余下十两多银子以备急用。这个价格让来弟觉得头立即就不疼了。对着屋里旧炕旧屋顶看看,来弟心想,早些摆月兑吧。

一个月以后,来弟家的新屋子落成,最高兴的是梁五,梁五跑前跑后是最帮忙的人。主屋三间,中间也多一间待客的堂屋。单独做饭在灶屋里,以后夏天不会太热。牛棚倒搭了两个,都是大而宽敞的,虽然现在还没有牛,却可以放柴禾,以后当仓库。

最后搬家那一天,来弟家里照例是摆酒,请村里人一起来吃饭。酒一直喝到夜里,梁五表哥是待客的人,他喝的不少,站起来去后面小解。王媒婆看着他站起来,也跟过去。以至于梁五回过身来走上几步,差一点撞上暗影里出来的王媒婆。

“来弟表哥,过来一步说话。”王媒婆把梁五喊到一边去,对着他黑暗中也可以看清楚的高大身材看看,王媒婆小声地道:“是来弟有件事儿,她是个姑娘家,这事要和你商议才成。”

梁五这就答应:“您和我说。”前面院中还有村人的喝酒声,夜里听起来分外的热闹,这声音足以把这里的声音压下去,王媒婆还是压低声音看一看笑的很欢喜的来弟,才道:“就是来弟到说婆家的年纪,这事儿我对着村里长辈们也说过,她家里没有老人,当然是长辈们当家,来弟表哥,要是亲上加亲也行,我来做媒人。”

梁五一听就要笑,他脑袋有些晕,在夜风中晃上两晃,笑逐颜开地道:“行,我和她说去。”话刚说到这一步,静夜里突然一起响,这响声没有震动地面,却是夜空中闪现出一朵大的烟花,直冲上夜空,比星星月亮灿丽不少。

正在喝酒的人先是看着,然后明白过来就是一声喊:“城里失火了。”这灿丽的不是哪一家在放烟花,而是城里走了水。

“看这火势,烧的不小。”叔公们听到这样议论,则是一一地安排:“宋平,你带着你那一支的人;田大,你带着你那一支的人……你们拿上家伙去城门口看看,要是能进去救火就帮一把手。”

喝酒的人就此散去,全村的人都来吃饭,桌子板凳是各人屋里借的,饭是请三婶和几个人帮着做。来弟家里没有人去救火,来弟就和有弟趁着别人没有睡,把借的东西一一地还回去。还过东西回来,来弟关新院门的时候犹豫一下,梁五也去救火,不知道今天夜里回不回来。

“姐,你关门吧,梁五哥说他夜里不回来,”有弟打一个哈欠,这样说一句。院墙上插着的是尖利的碎瓷片,这是梁五为着防翻墙的人插上的。瓷片冷片闪闪,就是梁五自己也翻不进来。

新屋子里的新摆设,还有一股子味儿。有弟呼呼大睡,来弟是没有睡好。看看天色明,起来打开门,路上有早起下地的人,就招呼一声:“城里还在烧呢,听说是安家着火了。”

日头高升的时候,再有回来的人都是疲惫不堪,身上脸上也有灰黑的印子,再证实一下:“是安家着了火,烧的很凶,几条街都烧没有了,倒是没有听到有伤人。”

有弟起来的时候,梁五回来,梁五脸上身上都是一道一道的黑,也不及洗,就跑进屋里大睡。有弟还觉得高兴,他没有忘记安家催租子的事情,对着来弟小声道:“姐,这是不是安家做错事情,老天要惩罚他们家。”

“不是的,有弟,”来弟怅然而且心里一紧,表少爷是贪婪,安公子是深沉,安家着火失了一大笔钱。最终不是又摊到下面这些人头上吧。

到上午的时候,村里走来十几个人,小杏儿也在其中。来弟看着他们往隔壁的安家老宅去,其中就有安公子。

真是奇怪,这位公子虽然是衣衫半凌乱,却还是态度沉稳,不疾不徐的样子。来弟心里闪过不疾不徐这个词,家里着火的人应该匆促出奔才是。

看着安公子身上一件青罗衣,衣襟是皱起来,人却是毫不慌张。等到小杏儿再出来,来弟才招招手探问:“是怎么了?”

“夜里鞭炮铺子着火,里面是旧年剩的鞭炮,然后就烧起来。倒没有伤人,只是宅子烧没了,还有几条街也烧没了,”小杏儿声音带着凄楚,安公子和她相比,安公子象是一个旁观者,小杏儿才象是家里着火的人。

小杏儿也有些着忙:“公子带着老太爷老夫人和夫人到这里来暂住一时,就我们这几个人跟着过来,别的人还在火场中收拾,看看有什么东西还能抢出来不成。”小杏儿说过,就帮着回家去拿东西来做饭:“都是水米没有沾牙。”

来弟再回到院里来的时候,对着有弟道:“昨天剩下有吃的,给隔壁送去吧。”有弟倒是不太乐意:“姐,咱自己也可以吃上好几天呢。”

“有弟,看到人难处,帮一把没有错。咱也得了他家的赏钱,在他家的山林里找吃的不是,”来弟自己到屋里去拿吃的。昨天破费的不少,还有没有动过的大馒头,整只的鱼等菜。来弟用个竹箩装起来,想想王媒婆平时觉得她不好,生病的时候她也来帮把手,来弟想,我不能不如王媒婆吧。

和来弟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来弟端着吃的走到安家门口时,看到叔公们坐在里面,正在陪着安老太爷和安老夫人在说话。

安三接过来弟送的东西,安公子自己过来道声谢,倒是诚挚。来弟往门外走的时候,看到别人也来送东西,送柴的送柴的,送吃的送吃的。回到自己家里的来弟恬然一笑。有弟也不再噘着嘴,也象是明白过来:“就象别人帮着咱家一样。”

小小有弟明白过来,人小心软从来同情心一片,对着安家就格外的有怜悯。消息到下午的时候,更为准确。

梁五起来洗过手脸,坐在屋里吃饭,他说的算是清楚:“城门到早上才开,是怕有人趁火打抢跑出去。安家把自己烧光了,接连的几条街上烧的有他们家的铺子,也有别人家的屋子,他们还要拿出来一笔钱来赔才行。”

此时隔壁的安公子,已经换过干净衣服,还是他平时的好衣服,一件轻曳的竹青轻罗袍,看上去还是光洁如一枚刚剥壳的白鸡蛋,只是这白鸡蛋紧皱着眉头。

和安公子说话的是木宝捕快,他是刚赶到,一向泥土一身灰还不及拂拭:“城里没有找到表少爷,有人说看到他带着一包子东西出城往西而去。我带人赶到他老娘的住处,是匆忙收拾人去屋空。金不换没什么动静,正在找人写状纸,烧掉他们家五间铺子,他要告状赔钱。”

坐在屋里原木座椅上的安佶公子冷冷一笑,唇边是不屑的笑容,要我赔?无明一把火,我还要找人赔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金不换是那只黄雀,还是我是黄雀,哼,安公子冷哼一声,看在木宝眼里。

一向了解安公子的木宝觉得这夏末的天气里,身上也有些冷。安佶公子淡淡一笑,手上是他那把常带在手边的楠木镶金钉的折扇,轻轻一声“啪”,打开折扇看似漫不经心地摇几摇,这才对着木宝道:“生受你才是,麻烦外面用过饭,再去打探消息来。”

木宝出来用饭,外面摆着一桌子客饭,仍是如在安府一样,有肥鸡也有整条鱼。木宝这就放下心来,用这样的饭招待我,看来公子没有动摇根本。

“这里乡风淳厚,这是他们一早送来的。”安三对着木宝适时的说一句,木宝举起来筷子:“我知道,”这种掩饰的话还要你交待。

独坐屋中的安公子只在沉思,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昨夜明月喜人,公子月下独步睡的晚,侍候的丫头妈妈们也不敢睡。总觉得心中烦闷睡不着的安公子,只在月下走了一会儿,就听到一声闷响,然后是火起。

好在到目前为止,没有说伤的有人命。火场中留下的有一些家人,安公子命他们火烬尽后,细细地搜索一遍,或有骸骨,或有别的什么都一一检呈上来。

好在我们安家,没有在地底下埋金银的习惯。安公子这样想着,脸上是一个诡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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