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农与商 正文 第六十章,试探(四)

作者 : 一个木头

来弟不觉得开心,是遇到安公子这个阴沉人,来弟就差打上一个烙印,此人阴沉月复黑;小杏儿却是欢天喜地回家去,一进门看到在院里晾晒麦子的父母,小杏儿在三婶面前蹲来:“娘,你进来俺和你说话。”

三婶只顾着忙活,不抬头对小杏儿道:“你就在这里说吧。”小杏儿笑容满面,从她回到家里来,难得笑过几回开心和开怀。小杏儿再去拉父亲:“爹,你也进来,我有要紧的话要说。”

三叔和三婶注意到女儿面上的笑容,一家三口进屋里坐下来,听小杏儿把话备细说过,三叔面上露出笑容,又有些犹豫;三婶则是道:“把家里的一点子棉絮拿去谢来弟吧。去年冬天,来弟和有弟是烧暖炕才过的一冬天。出门都没有一件厚棉衣服。”

“回到安家每个月有钱是好,就是安家门里有坏人。”三叔说这话的时候,也想到表少爷其人。小杏儿另有一番话要说:“说俺哥在别处当徒弟,他要给俺找一个主家,其实哪一家都一样。”

家家都有吃酒贪财欺下瞒上的家人和妈妈,也有大些有体面惹到就要打人的姐姐,小杏儿决定下来回安家,是她回到家就明白过来。

三叔和三婶这一对老实人,只是叹一口气,就答应下来。三叔让三婶去找那棉絮出来:“现在是夏天,冬天却用得着。”

找出来五斤重的一床棉絮,三叔和三婶自己提着往来弟家里去,走的时候告诉小杏儿:“在家里看着晒麦子。”

三叔和三婶出门没有一会儿,小杏儿坐在院子里织补家里人的旧衣服,手边放着一个长树枝子,随时逐赶落下来的小鸟儿。

日头高照,热的人象是喘不过气来。小杏儿心里想一回丹桔和表少爷在房中轻喘着抱在一起,被自己撞破后是阴森的面庞;又想一回这天气,安家阴凉的长廊和一小碗井水里冰湃过的酸梅汤。

院门口一个人影子一闪,小杏儿抬起眼眸来早就看到是谁,只是装作看不到。院外那个讪讪地自己进来喊一声:“三叔和三婶在家里吗?”。

“你到俺家来,要从来弟姐门前过,难道没有看到俺爹妈不成?”小杏儿牙尖嘴利地就是一句话说出来,说的那个人搔搔头:“咋还是这么厉害?”然后低语一句,偏偏能让小杏儿听到:“这么厉害,咋还从安家出来。”

这是和小杏儿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是村里的大牛,小杏儿气呼呼地道:“让你笑话俺,俺明天就回安家去了,你还笑话谁去?”大牛象是小杏儿天生的对头,从小就和小杏儿左一句来,右一句去。

大牛大吃一惊,走进来几步站在日头底下对着小杏儿面上一阵看,声音都有几分发颤:“这是真的?”

小杏儿把脸侧到一边儿去,没好气地道:“当然是真的。自从俺回家里来,没事儿的白眼倒要多看几个,俺招谁又惹到谁。”

日影里站着的大牛发一回呆,又恨恨地道:“俺知道你的心思,你看不上庄稼人。俺知道你求的是有弟姐,俺来告诉你,村里人说她名声不好哩,你求她,你也不是好人。”

小杏儿站起来叉着腰怒气冲冲:“你少跟着王媒婆后面乱说,你才名声不好,你quan家名声都不好。”大牛被无形怒气冲的往后面退了两步,才继续道:“王媒婆是俺三叔婆,她说话俺当然信,有弟姐是个姑娘家,家里总是来男人,这样的名声能叫好?”

身后传来闷哼声,是三叔和三婶从来弟家里回来,听到大牛的说话。大牛赶快喊一声:“三叔三婶回来了。”

三叔没理会就径直进到院里去,三婶对着大牛看看,再说一句:“你家的麦子晒好了,”大牛赶快道:“还没呢,这村里就只有弟家里收进仓,俺家也没有。”大牛提起来有弟家就是嫉恨:“她们家可以找得到外人,咱们找也没处找。”

“那你去王媒婆家里借好了,”小杏儿又扔过来一句,对着大牛没好脸色。三婶喝住自己女儿,再对着大牛客气地道:“没事儿回家去帮忙吧,半大孩子也顶个人使呢。”

不死心的大牛对着小杏儿的怒气,他更生气,不甘心地问三婶:“真的是来弟家帮着说合的,杏儿还回安家去?”

三婶笑一笑,对大牛黑着的面庞当看不见,只是和颜悦色地道:“大牛,快回家帮忙,小杏儿明天就要进城,我得给她收拾收拾送她去。”

这就气不打一处来的大牛赌气从三婶院门口走开,想想王媒婆说的,有弟姐怎么怎么不妥当,一个姑娘家能使唤多少男人,大牛年纪小是深信不疑。

从来弟家门前过,大牛往里面看看,鼻子里哼一声。好不容易盼到小杏儿回来,村里人人都觉得小杏儿回家里来是件不幸事,只有大牛喜欢。这喜欢打了水漂儿,都怪有弟他姐。

来弟和有弟没有注意到院外的怨气,正在屋里煮排骨。一屋子香气中,有弟对着锅里也是笑,对着炕上送来的新棉絮也是笑。

有弟一直笑到晚上,把小鸡送进鸡窝里,回来准备睡觉的有弟吹熄灯,声音里是满满的满足感:“姐,你是村里受人敬重的人吧?”

这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到木门上一阵响,象是什么东西砸在门上。来弟跳下炕来:“有弟别下来。”走到门前轻轻拉开门,迎面又是一片黑乎乎的东西过来,来弟幸亏是躲得开,才没有弄到身上。

等到她跳出去追上院外的那个黑影,大牛在月下是仇恨地眼光。来弟伸手给他脑袋上就是一巴掌:“半夜里砸咱家门作什么,你跟我有仇?”

大牛的话让来弟吓一跳,大牛算是咬牙切齿:“没有仇谁还砸你家大门,你这个没名声的人,又把小杏儿送到火坑里去了。”

有弟坐在炕上往外面看着动静,看到来弟进来的时候,月下可以看到她似笑非笑。有弟问出来:“谁砸咱家的门?”

在炕上重新睡下来的来弟慢慢吞吞地回答道:“觉得你姐我是应该敬重的人,所以他来砸门呢。”

有弟脸上一堆疑问,来弟面上一堆苦笑,这算不算欺负现代人,莫明其妙的就没有名声。来弟也忿忿,不嫁人又能怎么样。

第二天送小杏儿去那茶楼里见安公子,来弟心里打上一个结,那结上几个大字:男女授受不亲。路上小杏儿欢天喜地,指着树叶风吹都能说上几句,来弟心里闷闷,我是推人入火坑吗?然后愀然不乐,我是个没有名声的人。

这一次没有看到安公子,茶楼的静室里只有安三在,安三吃惊地发现,来弟这姑娘今天蔫不答答的。本来是要单独和小杏儿说话,正要打发走来弟这姑娘,不想她今天知趣之极,站在门口把人送来就道:“我在外面等你们。”然后转身就走开几步,在茶楼外面的厅上坐下来。

隔壁坐着的是安公子,也有些纳闷,安公子给来弟在心里给来弟打一个烙印:狡侩,这姑娘善会打蛇随棍上,今天来弟和平时不一般,认识她的人都觉得例外。

“把门关上,”安三吩咐小杏儿关上门,让她坐下来,正色地道:“你是为着什么事情从家里出来,你再说一遍?”

听小杏儿说过一遍,安三又问了一句:“你亲眼看到的?”小杏儿点点头,面上红的可以滴水,声若呢喃:“是。”每每想到那一幕,小杏儿就担心自己长针眼。

安公子坐在隔壁听的仔细,低低的咳了一声。安三立刻会意,管这间茶楼的人是公子的女乃哥哥,是可以放心说话的地方。

面前站的小杏儿姑娘,一身水红色衣衫,下面是青色裙子。还是从安家出来的时候穿的那一身,小杏儿收好今天就穿出来。

人的伶俐与否,面上眼神里可以看出来三分,安三依着公子的话问小杏儿:“再回家里,让你去侍候表少爷,你肯不肯?”

小杏儿无端打一个寒噤,对着安三有些恳求的神色:“我……”双手绞着衣角,听着安三低声道:“你莫怕,让你去,自然不会让你吃亏。”

狐疑犹豫和猜测在小杏儿心头轮着番儿地打转,静静停上半盏茶的钟点儿,小杏儿才低声道:“我去。”

“你莫怕,不是让你表少爷房里贴身侍候,你只在表少爷管家务的厅上做个丫头,表少爷每天见哪些人,说的是什么,你要一一地告诉我。”安三说的象是张嘴吃东西一样简单,眼角瞥着小杏儿的面色。

小杏儿眼前只有爹妈日夜的操劳,还有就是她那少的可怜的月银,对于她来说,却是不用白吃饭。小杏儿还是点头:“我去。”然后听到一句让她开心的话,安三露出来一丝笑容道:“你的月银涨到五百钱。”

隔壁房间里传来小杏儿的道谢声和叩头声,安公子只是从门上雕花眼儿处看坐在外面的来弟,昨天简直是老辣深沉的一个姑娘,今天她是怎么了?象是一朵饱受风吹日晒而蔫的过午喇叭花。

来弟姑娘为这古代看不见模不到的世情所伤,在心里只是盘算着怎么收拾一下王媒婆,心里第一个想法是,捅她们家鸡窝去,然后苦笑,我不是有弟;再想着梁五说的,去她们家放火,天一干物就燥,一不小心烧到自己家怎么办?

看来只有低头,对着这世情低头垂首,来弟幽幽然长叹气,把门里面的安公子着实惊了一下,没办事儿先占人便宜的这姑娘,有什么事情让她叹气?安公子很是吃惊,一定是天大的事情吧。

来到古代苦点累点,来弟觉得身体备棒,有把子力气,也还能将就。就是这古代世情世俗民风,对着她揭开一角面纱,来弟觉得受不了。简直是冰山的一角,冷气袭人。看一看脚上,不大不小的一双脚在草鞋里,幸好这年代不裹脚。来弟决定庆幸也好,苦中作乐也好,笑上一笑吧。

来弟和小杏儿走以后,有弟在家里一会儿就要笑一下。去年家里可没有这样的感觉。三婶和一些好心的村人也会来帮个忙啥的,象今年家里得过,而且感觉村里人更亲切,有弟小小,也能觉出来不一样。

把早饭的锅碗刷过,看一回小鸡,想一回小猪,听到院门有动静,坏人名声的王媒婆上门来:“有弟,就你一个人在家呢?”王媒婆是刚听到风声,说来弟要抢她的饭碗,帮着小杏儿找主家。

心情不错的有弟才看过小鸡,而且昨天晚上砸门的不会是王媒婆,有弟搬过小板凳出来,和王媒婆坐在院子里树荫下开始白话。

“你姐哪去了?”王媒婆问的时候,不经意地撇一撇嘴,地里活不做,没事家里一堆柴出来,指不定是哪里弄来的。

有弟笑逐颜开:“和小杏儿姐姐去城里安家。”有弟对着王媒婆要炫耀:“这是俺姐说成的事儿,王大娘,她咋不找你说呢?”

“其实你姐是个姑娘家,不应该揽这个事儿,”王媒婆面颊上的肉在有弟的问话下抖上一抖,这才重新有笑容:“知道吗?有弟,我给你姐说了几头亲事,人家一听都不乐意,就是咱们村里的几家,也是不情愿的。”

王媒婆语重心长:“有弟呐,你以后要当家的,可不能再让你姐在外面乱跑乱和人说话。”来弟的亲事是有弟心底里最大的一件事情,有弟一听就来了精神:“那你要俺咋说才成?”

“你呀,得让她寻一门亲事,姑娘家有亲事,她就安生下来。”王媒婆一直肉痛的五十两银子,她一直是念念不忘,王媒婆的敬业精神也值得褒奖,堪当一个称职的媒婆。象是媒婆说亲事,多是这样说服过来的。

泥墙草屋顶旁,王媒婆对着有弟一阵耳语,有弟听有时候为难,有时候又点头,来弟和小杏儿走进院门,先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来弟回来了,我也该回去了。”王媒婆看到来弟回来,就这么说上一声。走到小杏儿身边又对着她身上扛着的一个布袋子看上一看,问上一句:“这里面是啥?”

小杏儿笑容亲切地对着有弟看一看,才对王媒婆道:“这里面是吃的用的,是俺谢来弟姐的。”王媒婆又尴尬一下,随便抛一句话,这就走开。

只觉得头疼的来弟觉得王媒婆是无孔不入,有弟太小,别人说话他不能分辨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来弟对着有弟板板脸色:“有弟,你和她说的什么?”

“来弟姐,东西我放这里,我回家了。”小杏儿走开以前,也对着有弟道:“以后少和她说话,她没有名声哩。”这是小杏儿对着大牛昨天的话回的。

有弟一下子就愣了,到底是谁没有名声?名声也分很多种,媒婆的名声有时候就是不好,别人说不好,也没有人觉得奇怪。可是姐的名声……有弟恍然大悟,没有名声的王媒婆哪里还能来说姐不好呢?

“王媒婆再来,我就不理她。”有弟一下子明白过来,来弟才露出笑容来,把小杏儿买回来的东西打开,里面是家用的东西,有弟帮着一一地拿出来,心里对王媒婆是有戒心:“姐,你要是没有名声,这些东西还能往咱家里来。”

来弟从口袋里又取出来一小块银子给有弟:“给,还有这个呢。”这是安三代安公子赏的,安公子和来弟今天就没有见面,来弟也不想见他,免得被他拖累的没有名声。可是来弟对这半两银子又忿忿上来,累上几天才有几百钱,这奴才赏人随手就是半两银子。来弟恨恨,等我有钱,就是两碗豆浆摆面前,喝一碗倒一碗那种。

小杏儿也有半两,所以她在城里买上两百钱的东西算作道谢。看到有弟拿着银子蹶着小关上门往炕洞里放银子,来弟觉得可以松一口气。篱牢犬不入,没有名声不要紧,家里还是严紧地不听别人话这最重要。

等有弟放好银子,来弟也要交待一下,她是语意深长:“有弟,姐就只有你,你就只有姐,别人的话咱不听。”

“还有梁五哥,”有弟蹦出来这样一句,听着来弟只是咧嘴,梁五哥梁五哥,他一定不会有姐疼你。

在有弟的心里,家里户藉上是三个人,家长有弟,管钱的;家人来弟,挣钱的;表哥梁五,干活的……

半夜里一场暴雨,把来弟惊醒,炕上再没有滴水下来,来弟想起来有弟白天的话,果然梁五是时时存在着。雨带着风从窗户里吹进来有些冷,来弟给有弟盖上一床旧布单,自己也盖上一床,继续进入梦乡。

这才是夏天的雨,突然而来突然而止,早上院子里丝瓜架上,只有点点的水滴昭示夜来的这场大雨。

“来弟有弟,上车了。”几辆牛车停在院外,赶车的有一个是安保叔,来弟和有弟走出门来坐上牛车,大家一起往安家去,这是同安家交手的第二仗。来弟嘴角边噙着微笑,昨天的烦恼随雨而去,来弟只是想着安公子,倒象是一个被独立起来的正根独苗公子哥儿。这公子哥儿在酝酿反击。

事情顺利的出乎大家的想象,今天刚回到安家的小杏儿,是在这管家务的厅上侍候。额角接受到一记不悦的眼光,那人红衫子绿裙子,面上有几分骄色,这是丹桔。

小杏儿只是微笑,侧耳听着厅上的动静。她手上捧着黑漆海棠式样的茶盘,是刚给表少爷上过茶,就侍立在这一旁。

表少爷心里恨不能跳起来,怎么干出来这样一件事情,厅下院子里站的乌压压一院子的人,厅上坐着的这些老者,是各个村子为首的人。居然都选在今天都来了,不由得表少爷心里暗恨。

想想昨天收到的警告,表少爷此时要就坡下驴才是,没有坡也要自己找个坡下来:“老夫人发话,今年各村子减租,就依着你们报上来的再加上一成收租子。”虽然没有漫天要价,这里也要就地还钱。这个结果大家都觉得满意。

一个厅上坐着的都是布衣老者,他们经老了事,没有多的心思,只想着日子平平安安的过就行,这一会儿事情得到解决,给村里人都落一个温饱,他们都微微点头:“老夫人是善心人。”

眼看着这事情可以暂时得到解决,厅外的人堆里有一个人提高声音问出来:“先头交上来租子的两个村子,他们可不能减,而且请表少爷对我们说一说,他们是怎么把收成收到家里的,我们也可以好好学一学。”

大家俱都在座,厅上厅下一片会心的笑声。只有那两个村子的村长黑着脸皱眉,眼睛往表少爷身上瞄一瞄,表少爷用手按一按只是跳的眼角,眼光搜寻着是哪些人在说话,恨不能把他拉出来一顿痛打。

这想法刚出来,第二个人又在说话:“有人能在下雨前把庄稼催熟,或者是能掐会算,在下雨前把收成收到家里去,还打好晒好,这要是真的,有一个几个的,种的地少,算他是能耐人,全村都这样做,一村子的妖人;这要不是真的,就是在弄鬼,这鬼得揪出来,不然明年还会出来。”

七嘴八舌的不少人说话,只有来弟没有说话,这么些人说话,她又何必再说。这不是加上最后一根稻草的时候,安公子要的是效果,也不是人人都张口。来弟乐得看个热闹,看一看表少爷那张难看的面色,好似在看皮影戏。

面对这些不依不饶的声音,表少爷张大林阴沉着脸,把手中的茶盏在手边的酸枝木束腰掐牙黑几上重重一放,这才冷冷说出来一句话:“这事情,当然是要查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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