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枕红楼 第二卷 贾府春秋 第九十二章 名门贵女

作者 : 荆钗布裙

宫人在屠光远身边加了一个坐席,平儿头昏脑胀地走过去,有些局促地冲屠光远笑了笑,刚要坐下,忽然感觉到有两道异样的目光从屠光远身后直直地盯着自己。平儿下意识向那边一望,立刻对上一双幽深的眸子和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背上蓦地一凉,平儿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人就僵在了那里。

那人却从容地站了起来,缓步走到了屠光远面前,将手里的酒钟一举,笑道:“屠大人今天跟令千金久别重逢,实在是人生幸事;屠小姐逢大难却化险为夷,更是幸中之幸小侄就借花献佛,借太后的美酒,向屠大人和屠姑娘道贺了。”

屠光远红光满面,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便从案上举起杯,朗声笑道:“谢过世子殿下,老夫先干为净了”说毕,便一仰脖,将杯中酒尽情喝尽。

南安王世子刘跃以袍袖掩口,只不过将那酒杯在唇边略沾了沾,便转而望住平儿,幽深的眸中若隐若现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淡淡道:“屠小姐闺阁弱柳之质,这么些年忍辱负重,甘居人下,却能不露一丁点声色出来,这份隐忍和城府,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平儿心跳得如同擂鼓一般,只觉得刘跃望向自己的目光冰冷彻骨却又带着吞噬一切的热力;他身材高挑,居高临下地站在那里,比自己足高出一个头,就象头顶遮着一片乌云般,无声无息的压迫感当头罩下,令人窒息。

平儿稳了稳心神,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抬头迎视着他的目光,淡笑道:“世子殿下言过了,不过是求生本能,谈不上什么城府吧。”

刘跃转头遥望着御阶之上端坐于主位的元春,皮里阳秋地淡淡一笑道:“也许吧。不过总算苦尽甘来了,好日子来之不易,过去那些该忘的就全忘了他们吧。”

刘跃待笑不笑地望着她,眼中无波无澜,声音从容淡定,平儿却心中一凛,不由得便将脸扭向一边,淡淡道:“那是自然,现放着好日子不过,专想从前怄心的事,那不是自己找不痛快么?”

刘跃终于嘴角一牵,满意地笑了笑,道:“屠小姐是个聪明人。”

屠光远对他二人之间的眉眼官司自然毫无察觉,因见又有几个同僚过来敬酒,便与众人礼让寒喧了一回。

刘跃笑道:“屠大人与令千金久别重逢,自然有许多话要说,小侄就不打扰了。”

屠光远欠身还礼。刘跃斜睇了平儿一眼,方一笑归座。

一时酒筵俱已上齐,元春居上,举杯笑道:“此乃家宴,大家不用拘礼,只随意便可。”

众人忙站起身,齐齐将面前酒钟举起,喝过门杯,方算正式入了席。

平儿与屠光远并排坐在几后,相隔不过尺余。她浑身上下不自在,脸上却要硬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手里执了酒壶,为屠光远满斟了一杯酒,恭敬地说:“……您,喝酒……”

屠光远口中连声说“好”,不知是否是太激动之故,举杯的时候手上微抖,竟然泼洒出好些。他仰头一口喝干了酒,方望着平儿哽声道:“乖囡,你受苦了……跟爹说说,当日在宫里出了什么事?太后是怎么救的你?”

平儿心里一咯登,心道:这……我哪儿知道啊?没奈何只得继续装傻下去,假意含悲忍泪地垂着眼皮轻声道:“听说是,我在宫里犯了错,被施了刑,大概脑袋被打坏了……?反正我一觉醒来就躺在宫外的乱葬岗,以前的事情什么都不记得了……”

屠光远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紧咬着牙关,颤巍巍地给自己再斟了一杯酒,眼中忽然滴下泪来,将酒钟重重地顿在案上,哽声道:“好孩子,以后有爹在,没人再能欺负得了你爹要把这几年亏欠了你的全都给你补回来……”

平儿无言以对,偷眼看着屠光远眼中的愧疚和心疼,只觉得有种鹊巢鸠占的心虚和不安,连忙将面前菜肴夹了两筷子,轻轻放在他面前的小碟中,轻声道:“您吃菜……”,运了运气,又逼着自己从嗓子眼儿里气若游丝地挤出一个字“爹……”,哼了这一声后,脸腾地一下红了,火烧火燎的,连忙低了头。

屠光远却因为这声“爹”复又高兴起来,慌忙将那菜馔每样也都夹了一些,亲自放到平儿的碟子里,连声道:“好,好,好孩子你也吃。”又喜孜孜地亲自执了壶要为平儿斟酒。侍立在旁边的宫女慌忙走上前,屠光远春风满面,摇头笑道:“不用伺候,我们父女俩自斟自饮吃得香甜。”

宫女只得惴惴不安地复又退到一旁。

平儿偷眼望着屠光远满脸的喜色,见他只顾一味地给自己斟酒夹菜,眼神中满是慈爱宠溺,哪里有一点威严的权臣的样子?看上去不过是最普通的一位慈父而已。鼻子莫名地一酸,心里悄悄涌过一阵暖流。那种久违的承欢于双亲膝下的感觉忽然就回来了。

可以撒娇的感觉真好啊虽然是冒名顶替的,没办法享受得心安理得,但是,平儿实在舍不得放弃这来之不易的亲情了……

第一步是艰难的,再叫第二声“爹”的时候已经顺畅多了。屠光远歪着头瞧着平儿,脸上笑mimi的,一任她殷勤地为自己夹菜倒酒,满脸的宠爱难以言表,直从眼中流淌出来。不一会,“父女”俩便笑作一团。

元春在主位上一直遥遥地向这边望着,唇边带着一丝浅笑,附耳向抱琴耳语了几句话。

抱琴躬身应了,提着裙角,含笑走下御阶,款款地走到了屠光远面前,笑道:“看着屠大人父女俩谈得这么高兴,奴婢实在不该打扰,不过太后命奴婢过来说句话……”

屠光远慌忙放下酒杯站了起来。

抱琴道:“太后说,屠大人早年的府宅因为没入公中另作他用,现在仓促中安排的这一个太过逼仄,只能暂住;现在小姐也回来了,骨肉团圆,再住那小院子可是太不妥当了,因此太后额外赐了一处府邸给大人,紧邻着南安王府,地势也极是开阔,倒是上风上水的一处好宅子。里面的山石亭榭,皆出自有名的匠人之手,倒不算俗气。太后说,择一个好日子,就请屠大人迁入新居呢。”

屠光远听了这话,连忙伏身在地向上磕头,口中朗声道:“臣叩谢太后娘娘天恩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元春遥遥地向下微笑颔首,屠光远这才站起身。

抱琴望着平儿,感慨道:“当年那个又瘦又小的凤姑,一眨眼就长成这样标致的名门闺秀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屠光远转了脸抿唇道:“之前女史的话没有说明白,你说是太后娘娘救了我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抱琴便淡淡一笑,压低了声音道:“就是当日屠小姐在承恩殿做小宫女时,得罪了宫中一位主位,那位娘娘寻了由头便将小姐施以缢刑。太后当时的位份低,仅仅只是个贵人,说不上话,但她感念屠大人忠君为国,满门忠烈,不忍看着大人唯一的骨血蒙难,便冒着风险买通了当时行刑的太监,让他行刑时网开一面,给小姐留了条活路。之后的事,大人都已经知道了……”

屠光远听了这话,眼中精光闪烁,复又伏身再拜,向上磕头。抱琴忙上前扶起他,口中轻道:“太后本不想再多提此事,恐生事端,原是奴婢多嘴了。大人心里知道就好”,说毕,便向屠光远盈盈行了一礼,返身去了。

平儿也遥遥地向御阶上那个雍容端庄的女人望着,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

一时宴毕,屠光远要接平儿回自己的府邸,平儿心绪复杂,想了想方含笑道:“女儿虽一直在荣国府为奴,却也结识了几个好姐妹,待我回去和她们辞一辞行,过个三两日再搬回家去,父亲同意么?”

屠光远笑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待我亲自送你过去吧。”

平儿忙笑道:“不要那些姐妹们都是寒微之人,一起共处了这几年,女儿不过是想置一桌薄酒,和她们话一话别而已。父亲如今位高权重,已经令人畏惧了,若再送我过去,恐怕她们惶恐之下避之不及,那还有什么意思呢?父亲且先回府,过一两日再去接我也就是了。”

屠光远此时对这个爱女简直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当下便依允了。

平儿再次回到荣国府,无异于衣锦还乡。

从宫里出来,贾母一定要让平儿跟自己同乘一车,百般地嘘寒问暖,一迭声地懊恼这些年怠慢了名门之后。邢王二夫人也一齐含笑走来,齐声让平儿坐自己的车。

平儿却连忙还礼不迭,眼见得王熙凤大睁着双目站在一旁,便上前眨着眼睛促狭地笑道:“奴婢扶着女乃女乃上车,咱们该家去了。”

王熙凤脸上似悲似喜,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幽幽地瞅着她道:“屠小姐,您瞒得我好苦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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