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枕红楼 第二卷 贾府春秋 第七十七章 前世

作者 : 荆钗布裙

平儿谢过元妃的恩赏,垂首缓步后退至门外侍立,低头瞧着手里那两个小巧的金灿灿的新制金锞子,心里很是纳闷。想不出元妃为何会对自己青眼有加,难道就因为“这丫头谈吐大方得体,长相清秀俊美?”她情不自禁又抬头遥遥地望了望花厅内居于主位的雍容华贵的元妃娘娘,不明白她适才看着自己时所流露出来的那种古怪目光所为何来。

一时酒已三巡,宫人又上前跪请元妃更衣。元春起身入侧门内室,屏退宫人,只留抱琴服侍,因缓缓道:“没想到她果然福大命大,竟真的逃过了大劫,也算是有造化的。”

抱琴道:“娘娘看清了?真的是她?我才刚心里吃惊,只不敢相信。”

元妃点头微微一笑:“虽已隔了七年,女大十八变,但那面容轮廓还在,只不过身量长高了许多;我才叫她到近前,看见她右眉心正中那点朱砂痣——以前我还说过她那颗痣长得好,正是“喜鹊登梅(眉)”之相;何况她的名字又是凤姑,这还错得了么?”

抱琴便点头叹道:“若非娘娘当日冒险营救,她也活不过来。只不知她后来是被何人收留,又怎么到咱们府里当上侍婢了?”

元妃默然了一会,方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不是因为我,那丫头倒也不致于就遭了那场大难,我救她也是理所应当。本来她当日年纪又小,身子又弱,万难有活命的机会,谁知她竟能逃出生天,这也是她自己的福气大,究竟也算不得我的功劳。”

抱琴忙笑叹道:“到哪里找娘娘这样宽仁恤下的贵人去呢?奴婢能侍奉娘娘,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份就只是……”她迟疑了一下,又皱眉道:“凤姑当日离宫时是九岁,过了七年容貌上有些变化是自然的,娘娘却一点没变,可我刚才看她的样子,竟象是完全不认得娘娘一样。按说九岁也不小了,何至于这么大的事情都能忘记呢?若说是装的,我看着却也不象。这个,奴婢倒百思不得其解了。”

元春低头思忖了半日,摇了摇头,皱眉道:“这个,我也不明白。或者是那孩子为了避祸,有意装成一无所知的样子也未可知——她本来就是个心思机敏灵透的丫头,为求自保,这么着也不为过;又或者,当日遭难后,她竟记忆全失了?这倒要想法儿打探打探……”

抱琴躬身垂首道:“这个就交由奴婢去办吧,娘娘匆须挂心。”

元春点头,顿了顿,脸上忽然微微一笑,道:“圣上这两日跟我几次提起平夷大将军来,言谈间颇有愧悔之意,今日这凤姑就出现在我眼前了。难道这是上天给我的什么暗示不成?”

抱琴双眼一亮,忙趋身上前一步,低声道:“难道圣上要赦免大将军?若是那样,将军回京后得知娘娘曾救过他独生女儿一命,岂不是会死心踏地维护娘娘么?”

元春没吭声,过了半晌方道:“就算是那样,也要我能生出位皇子来才行。就算我能生出皇子,圣上眼下春秋已高,虽然目前这几位皇子都不甚得他的意,立储之事恐怕也不会拖很久。放着眼前几位成年封了王的皇子不立,倒立一个吃女乃女圭女圭?恐怕不能服众啊。再说,就算大将军能被赦免回京,也不一定能再象当年一样手握重兵,位高权重了……”

她说到这里,眼中原本焕发出的光彩又渐渐黯淡了下去,只顾默默地望着面前那道珍珠帘子出神。

抱琴却没有她这些顾虑,完全沉浸在一种突如其来的兴奋中,双眸灼灼生辉,望着元春低声笑道:“娘娘瞧眼下这几位皇子:太子已故,东平王圈禁了几年早已了无志向,虽说前阵子被圣上特赦了,现在也不再问朝中之事,终日只赏花饮酒为乐。况他年纪也大了,爵位又传给了世子,奴婢以为圣上断乎不会再立他这一支为储君;南安王今年怕也有四十几岁了吧?圣上常说就只有南王最有谋略,可惜的还是这个岁数。圣上如今身体康健,再临朝十年总没问题,到那时南安王也快奔六十岁的人了,娘娘想圣上会愿意让这么老的皇子称帝么?西宁王岁数倒是合适,圣上又曾说过他身上戾气太重,没有帝王风范;再一个北静王倒豁达儒雅,博学多才,偏他母妃的出身又不好……下面倒还有几位小皇子,不是岁数小,就是母妃的位份低,有哪一个能及得上娘娘呢?娘娘如今欠缺的就是就是一位皇子。一但产下皇子,不是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这中宫之位可空了十多年了,到时候还不就是娘娘的了?到那时,小皇子立为储君又算什么难事呢?何况,还有大将军铁定会站在娘娘这边。娘娘觉得奴婢说的有道理么?”

元春听了抱琴这长篇大论的一番话,字字在理,句句说在心坎上,由不得满心欢喜起来,但脸上却极力绷着,皱眉斥道:“满嘴里胡言乱语什么?后宫不准议论朝堂上的事,你倒公然谈起立储来了。若让人听了去,你这脑袋还要不要了?”

抱琴见元春板了脸,连忙伏身跪下,诚惶诚恐地说道:“奴婢是一心一意为了娘娘,即使有个什么,也是万死不辞”

元春瞅了她半晌,方笑着叹了口气,道:“行了,起来吧。你呀,就是想得太简单。这里面还有个吴妃呢?你倒忘了不成?”

“吴妃……”抱琴一时也怔了怔,才要再说什么,元春便打断了她的话,道:“行了,别说了。出去请夫人,我们娘儿俩说会儿话。”

……

王夫人走进内室,见元春端端正正地坐在榻上,忙紧走上步上前,方欲行礼,便被元春一把拉住,母女两个携手在榻上坐了,元春开门见山地问道:“母亲,那凤姑……哦不,那平儿,是哪一房的丫头?”

王夫人忙道:“是琏儿媳妇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丫头。”

元春“哦”了一声,顿了顿,又问:“母亲可知她的底细?兄弟姐妹几个,父母是谁,家里是做什么的?”

王夫人见她忽然问起平儿,心里十分奇怪,应道:“只恍惚听说过她是从人牙子手里转手过来的,卖断的死契,家中似乎没什么人了吧?这个我倒不知。要不然把琏儿媳妇传进来,娘娘问问她?”见元春没吭声,便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只是不知道,娘娘怎么对一个丫头倒这么有兴趣呢?才刚在花厅上我就有些诧异,只不敢开口问……”

元春淡淡一笑,站起身背着手踱了几步,才回过头来道:“她可不是什么使唤丫头,她本出身名门,是当年锡恩侯的孙女,平夷大将军屠光远的独生女儿。”

“啊?”王夫人惊得下巴差点掉到地上,手抚着胸口,瞅着元春,结结巴巴地说道:“屠家不是因为当年受太子案的牵连,死的死,流边的流边,早没人了么?怎么……怎么……”

“没错,屠光远父子是被发配到新疆去了,他的妻妾和这个独生女儿凤姑却籍没入宫为奴。当年,孩儿初入宫时,住在吴妃的承恩宫偏殿,伺候孩儿的就是这个凤姑,那时候她才八岁吧,人虽小,却极是机灵,孩儿很喜欢她。谁知道有一回她遭了大祸,差点丢了性命……”

元春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思绪不由得回到了七八年前。

那时,年仅十六的元春初初入宫,仅被封为贵人,两年不曾得见天颜。当时最受宠的是工部尚书吴天佑的女儿吴妃,因皇后已逝,中宫无主,吴妃便专宠后宫,红极一时,且她又擅妒,皇帝哪怕无意中多看了哪个宫人两眼,她都会寻了由头将这宫人责以重刑,弄得整个承恩宫内人人自危。后来,元春偶然一次机会得承雨露,怀了身孕,吴妃气恨之下,借着宫中失窃了一件太后赐下的贵重珠宝的由头,将当日当值的小宫女全部关押起来严刑审讯,未果,便下令将那六名宫人全部缢死。

凤姑便在其列。

元春心知吴妃这是杀鸡儆猴,凤姑这条小命丢得实在冤枉;又因为当时初初入宫,年轻心热,对凤姑很是喜爱;再加上曾耳闻过平夷将军的在忠勇之名,不忍见他唯一的骨血就这样枉死,便暗中买通了行刑的太监,请他行刑时不要用上全力。那太监倒果真没有食言,行刑时一见凤姑被勒得昏迷了过去,当即住手。随即,几具尸体便被裹上席子,由排子车拉出宫去,丢在了乱葬岗。

元春虽因恻隐之心偷偷施了些援手,对凤姑是否真能侥幸生还却也并没抱什么把握,不过是听天由命罢了。这几年一直以为那个小宫女大概早已死掉了。事实上,没过多久,这个叫凤姑的小宫女便被众人遗忘了。

直到这次回府省亲时,赫然见到了一个已经长大了的亭亭玉立的屠凤姑就站在面前。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半枕红楼最新章节 | 半枕红楼全文阅读 | 半枕红楼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