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枕红楼 第二卷 贾府春秋 第四十四章 酒后吐真言

作者 : 荆钗布裙

平儿忙笑道:“林姑娘这么客气做什么?你不嫌粗糙,我就送给姑娘了。”

黛玉也不推辞,向柳叶和平儿点了点头,便盈盈然走了出去。

宝玉见黛玉走了,也忙忙地将手中的果子扔到桌上,一边喊着“等着,咱俩一块儿走”,一径追了出去。

平儿忙请柳叶坐下,又要重新沏茶。柳叶瞅着屋里没人,方含笑低声道:“你别张罗,我待不了一会。今儿我也是受人之托,来给你传句话的……”

平儿听了,心里扑通一跳,脸上却极力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道:“哦,什么话?”

柳叶瞅着她低笑道:“哎哟,连是谁都不问一声?你准知道就是那个人么?”

平儿立刻涨红了脸,手里正倒了一盅茶要递给柳叶,此时便作势要泼她,板着脸哼了一声道:“爱说不说,我还没空听呢。”

柳叶咯咯地笑弯了腰,好容易才止住笑,走过来凑在平儿耳边,悄声道:“他让你明儿想法子从后门溜出去,街角停着一乘轿子,他在里头等你。”

“等我……干什么?”平儿由不得又是惊讶又是喜悦。

“自然是想见你一面了呗,这还用问?”柳叶挑了挑眉,对平儿问的话也表示很惊讶。

平儿愈发红了脸,低了头用小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榛子壳,咳了一声,方道:“什么时辰?”

柳叶道:“他怕你不能可巧掐着时候出去,只说让你不用急,反正太阳落山以后到天黑落锁前他都一直在那儿等着。”

平儿没吭声,心里却觉得很温暖。这个人——总是想得那么周到,于细微处却让人觉得很是贴心。

“发什么呆?是不是在寻思明儿穿什么衣裳见面去才好?”柳叶用手肘捅了捅平儿,一脸促狭的笑。

“你别胡说了,他无非就是惦记着朝我要那一百两银子来了嘛。”平儿一本正经地皱眉道。

柳叶睁大了眼睛在平儿脸上仔仔细细研究了半天,方一撇嘴,清晰地吐出一个字:“嘁”——

一直等到将近掌灯时分,王熙凤还是没回来。柳叶便告辞回去了——本来也并不很希望见到她。对于从前那件事,心里若说完全没有恨意,那是绝不可能的。现在,她最大的渴望便是能为冯紫英生个孩子,可是因为那次堕胎毁了身子,她已经不能再生育了。

王熙凤派人带了话回来,她的晚饭在贾母那边吃,估计要比较晚才能回来,身边有小丫头跟着,平儿就不用过去了。

平儿难得有这样清闲的机会,安安生生地独自吃顿晚饭。就着温暖的火盆静静地出着神,觉得好生惬意。

胡妈送来了她的份例菜,一样海米冬瓜,一样香菇菜心,一碟糟鲥鱼,一个紫菜汤,一碗梗米饭。

平儿看了看,笑道:“今儿的菜很清淡,很对我的胃口。”

胡妈解下围裙,笑道:“喜姑娘说想吃两样清淡的,我就弄了这些。她说平姑娘也爱吃这些菜,特意嘱咐我多做出一份来给姑娘送过来。”

平儿顿了顿,方含笑道:“难为她想着,也辛苦你了。”

胡妈笑嘻嘻地退了出来,径直去了喜儿院里。

一进门,便见圆桌上已摆好了菜肴,枝子在一旁烫着酒。而喜儿手里拿了一枝珠花,正在灯下检点首饰匣子。

胡妈避嫌地调转了目光不往那边看,只搭讪着瞅着饭桌,道:“喜姑娘还没吃饭?怎么一筷子都没动呀?”

喜儿见她来了,早笑着站起身,连连让座,叹了一声,道:“老太太和太太今儿到我这里来看我,说我有了身孕,得隔房,不让二爷再过来了。你瞧瞧,我如今就一个人吃饭,怪冷清的,没意思,我就想起胡嫂子来了。听说胡嫂子善饮,说话又干脆利落,我就想请嫂子过来喝两盅,拉拉家常——反正你也是孤身一个人儿,也没家里可惦记。”

这话倒说进了胡妈心里,她拍手笑道:“这么冷的天儿,我正馋酒呢。喜姑娘既然不嫌弃,我就老着脸坐下了。”

喜儿连忙含笑说“快坐”,亲自为胡妈斟了一盅酒,胡妈也不客气,接过来一口喝尽,长哈了口气,笑道:“好爽快”

喜儿又给她满上一杯,抬眼望着她,叹了口气,道:“胡嫂子这样的相貌,这样的人才,怎么大哥那么早就去了呢?抛下嫂子一个人怪孤单的,老天真是不长眼”

胡妈连饮了两杯,两腮上便现出两抹潮红,又自顾自夹了个花生米送进口中,方哼哼地笑了两声,道:“当寡妇也没啥不好呀,我那死鬼男人活着的时候见天儿地打我,现在他死了,我光身一个人,我又有手艺吃饭,谁也不用靠,想到喜姑娘这里来喝两口就喝两口,多么地逍遥自在”说着,又举起杯来饮了一盅。

喜儿给她碟子里夹了两块鱼,浅笑道:“没男人自由,可也有不好的地方。比方说,这大雪的天,冷屋冷炕的,连个焐被窝的人都没有——”说着,便从睫毛下似笑非笑地瞟了胡妈两眼。

胡妈听了此话,先是不语,继而伸手将耳坠子捻了一捻,鼻子里扑哧笑了一声,俯身往喜儿那边一凑,低声道:“反正我焐被窝不用汤婆子……”

喜儿挑了挑眉,两手一拍,向胡妈竖起了大拇指,佩服地说道:“胡嫂子真乃女中豪杰本来就是嘛,男的可以有三妻四妾,偷腥的猫儿一样,我们女人凭什么就得独守空房?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正理我就佩服胡嫂子这洒月兑劲儿来,喝酒喝酒……”说毕,又为胡妈满斟了一杯。

胡妈向来没听过这些话,如今被喜儿一夸,由不得飘飘然满心得意;借酒盖了脸,越发放诞起来,便将领口的扣子松了一松,索性站起身,一脚踏在凳子上,笑道:“喜姑娘这话说得痛快老娘才三十出头,还花红柳绿着呢,凭啥跟那些老菜帮子一样干焅着?喜姑娘你说,我长得咋样?”

喜儿忍着笑,瞪大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胡嫂子比那嫦娥西施也差不多少我猜——”她转了转眼珠,暧昧地笑道:“嫂子的欢喜冤家一定不少……”

胡妈用手抚着腕上的银镯子,嗳了一声,以手掩口吃吃笑道:“瞧喜姑娘说的,哪儿有那么多……”

“你瞧,这腕子上的镯子,这头上的簪子,这手上的镏子,这都是相好的送的吧,还说不多?”喜儿不依不饶。

胡妈眼睛笑得弯弯的,只是不吭声。

“让我猜对了吧?我再来猜一猜——嫂子屋子里的贵客必有咱们府里轿班的头儿张阿狗,对不对?”

“他?”胡妈不屑地吐出这个字,象往地上吐了口痰:“长了个癞痢头,我瞧着恶心。”

“那就是花匠李喜?他也有几个钱。”

“他长得还不如张阿狗呢。”

喜儿故意托腮做沉思状,沉吟道:“若说长得俊的,这满府的小厮里陈三明是数得着的,我可常见他在厨房里跟你说笑…”

“哎呀,陈小哥儿倒是招人爱的,可是我瞧得上他,他瞧不上我啊。再说,他早有主儿了,那主儿我可惹不起……”

“谁?”喜儿不错眼珠地盯着胡妈问。

胡妈突然意识到说错了话,连忙低头夹菜,只含糊一笑。

“你瞧,我拿着嫂子当亲姐妹来看待,嫂子倒跟我藏着掖着的。”喜儿故意悻悻地说:“你不过白告诉告诉我,我听了哈哈一笑也就完了,难道还当面去问她不成?那我不是闲疯了?”喜儿边说,边闲闲地凑近了去看胡妈腕上的镯子,笑道:“嫂子这个铰丝镯子很好看啊,咱俩换一换如何?”

说着,便将自己腕上的摘了下来。

胡妈向那镯子一瞟,却见是一个实锭子的足银打造的,掂在手里可比自己那个薄片子重多了。

她接过来套在自己腕上试了试,半晌方抬头笑道:“喜姑娘其实何必要问呢?嫂子劝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喜儿嘿嘿一笑,伸出两个手指头,道:“是这个主儿?”

胡妈只顾低头吃菜,一声不吭。

“你怎么知道的?是陈三明被窝里告诉你的吧?。”喜儿斜睨着她淡笑道。

胡妈只顾着低头看腕上的新镯子,若无其事地道:“我可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对对,你就是来喝酒的嘛,你什么都没说,我们只谈了谈风月”,喜儿嘻嘻笑着,又殷勤地为她斟酒布菜,话锋一转,便将这话题轻轻带过。

这顿饭足吃了一个时辰,胡妈才尽兴而归。

此时,喜儿歪靠在椅上,嘴里咬着一根牙签,手指在桌上轻轻叩着;眉头紧锁,时而沉思,时而冷笑。过了好半晌,她忽然将那牙签拿了下来,两手一折两断,丢进火盆中,冷声道:“是你自己找不痛快,可怪不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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