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枕红楼 第二卷 贾府春秋 第四十章 锋芒

作者 : 荆钗布裙

平儿一路匆匆往回赶,心里惴惴不安,想不出喜儿会出什么事。贾琏领着黛玉进门,直接就奔了贾母这边,她陪着凤姐匆匆赶了过来,只在路上和往回走的喜儿打了个照面,问候了一两句,还没来得及说话呢。然后就是伺候贾母晚饭,之后凤姐没走,一直在贾母这商议着各项年下的事儿,忙得家还没回呢,这会子工夫喜儿能出什么事,要丰儿急急着跑来暗暗地禀报?

不过两三个月没见,一眼望上去,喜儿可是比去扬州前漂亮多了,气色也好,皮肤水水女敕女敕的,人也丰满起来了。

平儿一路胡思乱想,眨眼到了家,才进大门,便见满院子里灯火通明,几个小丫头子和婆子们都垂手站在廊下,正房门上悬着大红洒花软帘,王熙凤的声音透过门帘正不急不徐地传了出来:

“并不是我严苛,只是咱们家几十年来没这个规矩。”

平儿听这个声气儿,并不象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颗心略微放了下来,这才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掀了帘子悄悄走了进去。

屋子里地上还放着一抬一抬的箱笼,显见的是贾琏带出去的行李还没收拾。王熙凤粉光脂艳地端坐在窗下的紫檀木椅上,低垂着眼皮,手里拿着小铁箸正闲闲地拨着手炉里的灰;梨蕊和喜儿都在地下站着,贾琏歪在王熙凤对面的榻上,跷着二郎腿一抖一抖的。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几个人一时都没吭声,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异样。

平儿搭讪着上前将王熙凤手里的铁箸接了过来,王熙凤这才又慢条斯理地抬头说道:“咱们家的规矩一向如此,收了房没生育过的丫头不能抬成姨娘,身份上还是丫头。二老爷屋里的周姨娘赵姨娘如此,大老爷屋里已经死了的邹姨娘李姨娘也如此,到了咱们这儿怎么能改呢?”

贾琏不耐烦地道:“她这不是已经怀上了吗?。”

王熙凤淡淡一笑:“说的是呀,怀都怀上了,还在乎多等几个月?你这么迫不及待的干什么,你不敢到太太们跟前讨骂去,倒叫我去背不是——众人只会说我向着自己的丫头,坏了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平儿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喜儿竟然有身孕了

好快

贾琏这是急着要封喜儿为姨娘了?

心里不知是喜是忧,下意识地向喜儿望去。却见喜儿并没朝自己看,只专心致志地在地下的箱笼里认真地翻找着,最后拿出一双家常软底拖鞋来,走过去蹲在贾琏面前要替他换上。

贾琏却忙将她轻拉了起来,眼神里满是关切,柔声细气地说道:“以后这些活你不要做了,你有孕在身,哪儿敢弯着腰?万一闪着胎气怎么办?”

喜儿冲贾琏皱了皱鼻子,有些爱娇地含笑道:“瞧爷说的,哪儿就那么娇贵了?”虽然这么说着,可还是站直了身子,回头叫道:“香儿,来给二爷换鞋”

王熙凤从睫毛下将这一幕幕尽收眼底,唇边隐现一丝冷笑,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吩咐小丫头:“去给你喜儿姐姐搬把椅子过来。”

贾琏从喜儿身上收回目光,望向王熙凤道:“也成,那就再委屈她几个月。不过,她眼下得有自己单独的屋子住了,我看就住咱们旁边的东小跨院好了,你明儿让人赶着把屋子收拾出来。服侍的丫头也添上两个……”

王熙凤脸色一变,板着脸道:“还没抬姨娘,就有丫头伺候了?”

贾琏点头笑道:“我还没说完呢——月钱也给她提二两。”

喜儿听了这话,忙不迭地跪下,受宠若惊般连声道:“多谢二爷。”

王熙凤脸一黑,鼻子里冷笑一声:“瞧不出二爷这回出趟门,回来倒象变了个人——自来也没见对谁这么体贴过呢。”

贾琏仿佛着意要怄她一样,偏朗声笑道:“喜儿争气,没两天就有了,在扬州我还特意找人算了算,说她这胎必定一举得男。若果真如此,她可是咱们这院子里的大功臣。单独住个院子,使两个丫头,添二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

喜儿听了这话便不吭声,只管谦逊地低了头,浅浅地微笑着。

王熙凤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心里却是翻江倒海,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贾琏虽贪,可也没说对谁有过额外的眷顾。就算当初对柳叶,也是牵肠挂肚的,好不容易弄上了手,后来说丢开也就丢开了。怎么不声不响地杀出个喜儿来,居然倒象一下子把他笼络住了一样呢?这小骚货到底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

她只顾不错眼珠地盯着喜儿瞧,贾琏站起身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活动着手腕子,在地上来回走了几步,忽然象想起了什么,似有意似无意地随口说道:“我记得吃饭的银家伙咱们这儿还有多余的是吧?那乌木镶银的筷子,银匙子什么的,备出一套来给喜儿用……”

王熙凤怔了怔,才问了句“怎么突然想起用这个来了?”,只一转念间便立刻明白过来,不禁勃然大怒,从椅上直跳起来,叉着腰厉声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怕我给她下毒不成?你成了绝户于我又有什么好处?”边说,那脸色便铁青起来,目光如炬地在喜儿身上剜了一眼,随手抄起几上一只成化窑斗彩茶盅用力掼在地上,只听“哗啷”一声,那盅子便摔了个粉身碎骨。

贾琏猝不及防,狼狈地跳着脚闪躲不及,到底被一只溅起来的碎瓷片把手上划伤了一点,不禁老羞成怒,喝道:“你发什么疯?我什么时候说过你要下毒了?不过是因为这点子血脉金贵,多小心些而已,怎么倒象踩了你的尾巴了?”

喜儿在旁惶恐不禁,怯生生地拉了拉贾琏的袖子,先一眼瞧见他手背上的血珠儿,不觉轻叫一声,连忙拿自己的手帕子细细地替他裹了,方嗫嚅道:“二爷也真是的,女乃女乃出身名门大家,怎么会作那种黑心下作的事?换作是我,听了这话也得生气……”又走到王熙凤面前,深深地屈了膝道:“都是因为我才招的女乃女乃不高兴了,二爷也是瞎着急,喜儿替二爷跟女乃女乃赔个不是,就请女乃女乃看在……”

话未说完,王熙凤已一抖裙摆,大马金刀地重新坐在了椅子上,冷笑道:“你替他赔不是?你算什么,也配跟我说这样的话?别他娘的在这儿挑拨拱火了你以为让他收了房,肚子里揣上了东西就得了意,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你可放明白些,现在你还是我的丫头,你若敢在这屋里作耗,我说卖了你立刻就卖了。我先把这话给你放在这儿,省得你到时候没地方哭去,可听清楚了?”

喜儿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不禁倒退了两步,腿一软便跪在地上,只是不停地哀求道:“奴婢对女乃女乃向来没有二心,只求能平安度日,尽心尽力地服侍爷和女乃女乃,哪里能禁得起“作耗”二字?我也知道女乃女乃眼睛里揉不了沙子,不如女乃女乃赏一碗打胎药给我,我喝了就没有这些事了,从此一心一意地服侍女乃女乃……”边说边扑簌簌落下泪来。

贾琏听了又气又急又痛,不禁叫道:“你胡说些什么?我的儿子岂是你说打就能打的?你起来,别哭伤了我的儿子……”

喜儿越发掩面痛哭起来,用力挣月兑了他的手,哽咽道:“都是二爷害的,从今以后再不准你近我的身,我仍旧服侍女乃女乃去……”

王熙凤四平八稳地坐在那里,低头瞅着喜儿,只是冷笑,道:“两个人一递一声的,这是唱的哪一出?”

贾琏满心急躁,只一迭声地说:“这么冷的天儿,你跪在那凉地上作死呢?先起来再说……”见喜儿只是不动,又红涨着脸扭头冲王熙凤叫道:“她处处赔小心,句句求着你,你还待怎地?也太不容人了我儿子若有个闪失,你赔得起么?”

王熙凤柳眉倒竖,登时就要发作。喜儿吓得连忙站起身,两手捂着肚子,颤巍巍直往贾琏背后躲。

平儿见此情形已闹得不可开交,忙走上前低声对贾琏道:“二爷就别在这儿火上浇油了,女乃女乃还没用晚饭呢,二爷在大老爷那边想来也没吃好,不如我叫厨房里端上饭来,爷再陪着女乃女乃吃一回——大老远地刚回来,应该好好唠唠才是,怎么倒吵起来了……”

边说,边叫香儿:“去跟胡妈说,让她烫壶好酒端了来。”

王熙凤只阴沉着脸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平儿忙将贾琏推到她跟前,笑道:“本来就是二爷说错了话了,我们现在都离了这屋子,爷跟女乃女乃好生赔个礼吧。”

不由分说,扯了喜儿便往外走,顺手把房门带上了。

到了平儿房里,平儿掩了门,转过身看着喜儿,皱眉道:“你怀了孩子,更该小心翼翼一些,怎么反倒不安分起来了?就不怕惹火上身?”

喜儿早收了泪,坐在桌子前对着镜子仔细抿了抿头发,方回过头来似笑非笑道:“我怎么不安分了?”

“那什么银筷子银勺子的,若不是你背后挑唆着,二爷绝想不起说这样的话来,还在这儿装没事人儿”平儿缓了口气,又咬了牙低声道:“你以为二女乃女乃瞧不出来?你真要害怕,暗地里小心注意就是了,犯不着跟她结这个梁子。你以为挑唆得二爷跟她闹翻了,对你就有什么好处了?我真是——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喜儿站起身,背着手在原地走了几步,淡笑道:“从我肚子里有了贾家的种这天起,她这梁子就已经跟我结下了,我再夹着尾巴赔小心也没用。何况我还有可能生下长男,你以为那时候她能容得下我?她若真想害我,哪里是有双银筷子就能挡得住的?我不过是当着众人给她提个醒——一但我和孩子有什么事,都是有由头的,她心里自然得寻思寻思。我不过是先求个自保而已。”

“只怕你今儿已经把她惹毛了”,平儿皱着眉瞅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我劝你还是想个法儿弥补弥补的好,干嘛自己找不自在?”

喜儿哈哈一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有孩子,有二爷,未必就怕了她了。”说到这里,自己微微有些得意,冲平儿眨了眨眼睛,低笑道:“你不知道——二爷现在对我有多好。”

平儿怔怔地抬眼望着她意气风发地面容,心里暗道:那更坏了……

喜儿见她发愣,便一把扯了她的手,笑道:“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来,看看我从扬州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当下便兴高采烈地从一旁的箱笼中往外一样一样地拿东西,有大红缎面的香粉盒子,一台一台泥捏的戏偶,还有一只冻纹石戒指。

“喏,都是在扬州时给你选的,我觉得挺精致的,你看看喜欢不?”她笑嘻嘻地说道。

“多谢多谢,你才攒下了几个钱,何必要破费呢?”平儿不忍再埋怨她,含笑说道。想了想又说:“你有没有给二女乃女乃带点儿什么东西?”

“她?”喜儿淡淡一笑:“我们这不入流的小玩意儿,人家怎么可能瞧得上眼?”

平儿才要说话,香儿丰儿胡妈和另两个婆子忽然推门走了进来,一进门便悄悄地向喜儿道喜。胡妈将袖子撸起来给众人看她腕上的银镯子,有些受宠若惊地笑道:“你们瞧,这是喜姑娘送我的。难得去扬州一趟,倒还想着我,给我捎东西,让我可说什么好呢?”

香儿忙道:“我也有喜儿姐姐送了我一个冻石戒指,刚一直没机会过来谢一声呢。”

众人一时七嘴八舌地夸喜儿大方,会做人。喜儿谦逊地笑道:“不值什么,拿不出手的一点小意思,大家再这么客气可就见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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