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枕红楼 第二卷 贾府春秋 第一三二章 试试看

作者 : 荆钗布裙

平儿走到王氏上房,见屠光远正盘膝坐在炕桌旁,面色冷峻,一言不发;王氏跟他在炕桌另一侧对面而坐,同样低头不语,只是下意识地将手中一方紫绡帕子不住地捻来捻去。丫头们都屏息静气地垂手站在帘外,屋里屋外一片静寂。

平儿见屋里气氛凝重,便加了两分小心,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屠光远抬眼看了看她,闷声道:“来啦?”

平儿应了一声,见桌上的残茶已冷,一边嗔着小丫头不来添换,一边微笑道:“父亲昨日说想吃涮肉了,今儿晚上让厨房弄了个一品锅子,蘸料是我亲手做的,父亲歇一歇就吃饭吧?”

屠光远只是随口嗯了一声,却纹丝没动。

两天了,屠光远只字没提过去赖家找人而不得的事,难道是忘了么?或者说这事对他来说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

平儿还没打定主意是否继续硬着头皮跟他说赖尚荣的去向,见他现在心不在焉的样子,更不便开口了,一时屋里三个人都沉默着,气氛有几分异样。

还是王氏先开了口。她抬眸望着屠光远,轻声道:“这么说来,事情已经没有缓了?”

屠光远扫了她一眼,淡淡道:“连贾府大老爷的爵位都抹了,你说还有缓没缓?我力争之下,他们东府的爵位才给保住,但官职是没了,我也无可奈何,谁让你那不成器的姐夫做出这等丢脸面的事来”

王氏脸上微红,平儿却是大吃一惊。

“贾府出事了么?”她急声问道。

“还不就是那贡缎的事……”屠光远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虽也看不上贾家那些行径,毕竟是亲戚,休戚相关的事,能出力的我自然会出力。可这次朝中“要严惩”的声音太高,官员们集体上书,要太后整肃朝纲,清理一批贪官污吏,以儆效尤。这次矛头直指太后,甚至吏部两位侍郎,大理寺那拨子人,包括西宁王在内,奏折中言辞都很激烈,借着这事儿居然说太后应该撤帘,回后宫去颐养天年……”

平儿听得暗暗心惊,忙道:“然后呢?”

“然后?太后的娘家人给她这样没脸,她能说什么呢?贾家两个爵位,西府这边的是一抹到底,贾赦贾政连官职也丢了;东府那边爵位勉强给留了下来,官职也没了。”屠光远口气淡淡的,脸色却越发阴沉了,微微地冷笑了一声:“贾赦常年称病不上朝,想必还不知道信儿呢,等一会圣旨送过去,那一大家子还不知道得乱成什么样呢。”

平儿心里有些乱,别人她可以不关心,但是凤姐那里,毕竟从小一起相处了那么些年……

“琏二爷呢?他现在怎么样了?”小心翼翼地问道。

“还在刑部大牢押着,没最后定下罪来。这东西连累得他那愚顽不化的爹也丢官弃爵的,还得千里迢迢被押解回京,丢人现眼的,真还不如就在牢里一头撞死罢了。”屠光远冷冷地瞅了王氏一眼,

王氏脸涨得通红,抗声道:“那是他的事,和我姐姐,和我王家有什么关系?老爷用不着给我脸子瞧。”

屠光远冷笑了一声,没有言语。

王氏迸了一会,终于还是平心静气地温声道:“我叔叔真要出京去了?难道朝廷里没人可用了么?”

屠光远也觉得适才的话对这个小妻子未免严厉了些,便将脸色放缓和了些,点头道:“这次四川叛乱的匪首乃是王大人同科的武进士,因对朝廷不满而落草为寇。王大人自请带兵出京,西上陕甘去劝降。他们二人当年交情深厚,夫人不必过于担心。”

王氏沉默良久,方道:“但愿吧。”

屠光远便微笑道:“若能不费刀兵就平定叛乱,也是黎民苍生之幸。”

“是我叔叔主动请缨么?”

“是军机处合议的——当然也是王大人先提出来的。”屠光远抿了口茶。

王氏便不再说话,越发显得心事重重起来。

晚饭吃得无滋无味,香气四溢的八珍锅子也没让人提起食欲来。以前王氏没过门的时候,因为家里人口少,向来是由平儿陪着屠光远吃饭的,现在前厅有清客,后室有妻妾,平儿便不再屠光远这里用饭。但今天例外。

父女夫妻三个团团一桌,每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各自想着心事,房里又是一片寂寂无声,只听见丫头上菜时衣裙悉索,和桌上碗盘瓷器相触的轻响。

还是王氏打破了沉默,指着桌上几样菜肴冲旁边的婆子道:“把这酒酿鸭子和琥珀桃仁给鸳鸯姑娘送过去——多吃些核桃孩子生下来聪明”,又指着一样杏仁苦菊和芝麻鸡球道:“把这两样给素云姑娘送去,她今儿说嘴角烂了,吃那个苦菊清火。”

婆子们答应着去了,屠光远终于掌不住向王氏微笑道:“我今天说话口气冲了些,偏又没为令姐夫出什么力,难得夫人倒不跟我计较,还是那么平和大度。”

王氏扶着袖子亲自为屠光远夹了一筷子涮好的山鸡片,放在他面前的小碟中,淡淡一笑,道:“老爷这是说的什么话,他们贪赃枉法,还累及了老爷的清名。老爷生气也是应该的,不帮他更是理所应当。我既然已嫁给了老爷,自然一切以老爷和屠家为重,老爷不必因为我觉得纠结。”

屠光远微喟一声,道:“吃饭吧。”

饭后回房,平儿从箱中找出赖尚荣送给她的那本红楼手抄本,在灯下默默地看了一会,越发心烦意乱地坐不住,便站起身胡乱地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子。刚听说了贾家的事,那种败落的气息已明明白白显露了出来,这部书看来离结束不远了……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完全无从知晓,可空气中似乎分明嗅到了一种不祥的味道。

似乎根本阻止不了什么,完全无能为力,不知道贾府里现在是否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了?不,似乎还要经历一场抄家的浩劫,凤姐和元春的命运也很悲惨……

想到这里便觉得心惊肉跳,再想到赖尚荣还在那漆黑的地牢里关着,前路未卜,越发觉得头皮一阵阵发紧,人就象被架在熊熊大火上炙烤着,难受得无法形容。

浑身炽热难当,只恨不得立刻拿些冰来大嚼大咽下去才好过些。冰……平儿立刻就想到了后园子里的冰窖,继而联想到赖尚荣在他家里挖的地道……

有某种念头在脑子里闪了一下,既然他能挖地道,自己就不能么?司马府和南安王府毗邻而居,后花园不过是一墙之隔,能不能从自己的绣房打通一道暗道直通刘跃的地牢呢?

这个大胆的想法令平儿瞬间兴奋了起来。古代没有钢筋混凝土,在地下也不会碰到油,气,各种管道,相对来说挖掘工作会容易得多。想想抗战时期广阔的冀中平原上中国军民挖的那些四通八达的地道,平儿越发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只是,只靠自己一个人女流之辈,看起来未免这是个过于浩大艰巨的工程了……

她眼中两簇燃烧起来的小火苗又渐渐黯淡了下去。

唯一有利的条件就是,这里是自己的地盘,工具应有尽有,关起门来动作也很难被人发现。但是,刘跃只给了最后两个月的时间,就算她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一天能挖多少米?十米八米?还是五米六米?太难了,太难了,难到令人望而生畏……

这个空前大胆的想法无端地让平儿既恐惧又兴奋,只觉得身上忽冷忽热,人就象发了虐疾一样禁不住竟微微颤抖起来。

不管怎么样,要试一下才知道平儿给自己打着气,胸中又渐渐勃发出万丈豪气来。她立刻四下打量起自己这间屋子,卧室后半间打出了一个隔断,外面竖着屏风,里面有一个约模两米见方的一个私密空间。,是她平时换衣服时用的,就连贴身丫头,没她的允许也是不准进来的。如果选在这里作为动工地点,真是人不知鬼不觉。当然,她这间屋子并不是距刘跃那间密室最近的地方,但她没有别的选择—总不能待在后园子某处轩馆里长时间不出来吧?

库房钥匙就在自己身上,里面锹,镐,锤,应有尽有,就单这一点,已经比赖尚荣当时所处的环境要好得太多了。她想到他赤手空拳在斗室中徒手刨挖的情景,鼻子猛地一酸,连忙在脸上擦了两把。

总要试一试的,实在不行再想别的法子。平儿暗暗给自己鼓着劲儿。

当晚,平儿将上夜的两个丫头赶去耳房睡觉。丫头们倒也习惯了,这位大小姐一向这样,晚上歇息的时候不准丫头在她屋里,说有人在她睡得不舒服,最多也是在外间上夜。全轰回耳房睡觉去也是常事。

交了子时,整个司马府万籁俱寂,平儿悄悄从床上爬了地,轻手轻脚掩了门,携了一只铁镐走进后面的隔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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