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枕红楼 第二卷 贾府春秋 第一二三章 人在何方

作者 : 荆钗布裙

平儿翻了个身,浑浑浑噩噩地说道:“麻烦你给我一碗茶,我渴死了。”

王氏讶然地抬眸在平儿脸上仔细地瞧了瞧,也没言语,也不叫丫头,便站起身亲自将搁在旁边高脚小几上的一盅茶端了过来,递到平儿唇边。

平儿也不客气,接过来两手捧着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个精光,便开口叫春喜:“去给我准备一对素烛,一只火盆,一些纸钱。”

春喜满心疑惑,期期艾艾地低问了一声:“姑娘这是要祭谁……”

平儿忽然双眉一挑,厉声喝道:“叫你去你就去,罗嗦什么”

春喜吓得浑身一抖,连声应着,不由便向王氏看去,见王氏冲她点了点头,这才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平儿坐起身,将乱蓬蓬的头发挽了挽,一声不吭地自去开箱子找出一身素白的衣裳,也不要丫头服侍,自将帐子放下,在床上换了。王氏自始至终坐在一旁,脸上带着探询的神情默默瞅着她,平儿浑若不觉。

好半天春喜才气喘吁吁地端了一只火盆进来,胳膊下面还夹着一对银烛,手中捏着一沓纸钱,进门便磕磕巴巴地低声道:“姑娘,这是让二门上的小子出去买的纸,万一老爷知道了,奴婢怎么回禀呢?”

平儿木然道:“我祭一个四川的县丞。”

“县丞?四川的?”春喜一头雾水,又不敢再问,只得应道:“哦……”

平儿吩咐春喜焚香,自己在盆中净了手,就在自己常看书写字的条案上供上那对银烛,缓缓跪在地上,双手合什,未及祝祷,眼泪已奔流而下。她缓缓拿起两张纸钱,心中默默道:“从我俩相识以来,从来不曾有过什么轰轰烈烈的生死之恋,连花前月下卿卿卿我我都没有。其实我一直都想跟你说,我喜欢这种平淡如水的感情,就这样淡淡地过一生也很好,谁知你现在连这样平淡的归宿也不给我了……”

她心里一边念叨着,泪珠便一直纷落如雨,随手将那两张纸钱撂到火盆上,眼看着通红的火苗猛地一蹿,那纸钱迅速卷了边,化为了灰烬。

王氏站在平儿背后,叹了口气道:“小小的一个县令,一个县丞,都这样正气凛然,宁死不降,真是令人钦佩。你再瞧瞧我那姐夫,那一家人,怎不令人汗颜……”她说着,便站在那里欠身拜了几拜,上了一炷香,烧了几张纸,自语道:“听老爷说,要上奏朝廷为陈公,杨公请封谥号了,这样很好……”

平儿猛地呛了一口,剧烈地咳嗽起来,陡然转身死死望住王氏,颤声道:“你说什么,什么陈公,杨公?”

王氏有些奇怪地望着她:“充南县令陈公,县丞杨公啊,怎么……”

“你从哪里知道的?”平儿声音都变了调,听起来粗砺而沙哑。

“老爷的邸报上写着呢……”王氏指了指案上的那张宫门抄,有些担忧地望着平儿道:“你,没事吧……”

话还没说完,平儿已一跃而起,一个箭步便冲到案前,急不可待地抓起那张邸报,贪婪地在上面一目十行地扫视着,嘴里一迭声地喊道:“在哪里,写在哪里了?”

王氏吓了一跳,觉得今天这平儿的行为举止实在怪异,因将食指在上面轻轻一点,道:“这不是?”

平儿顺着她所指只先看到一句“充南县令陈公允,县丞杨洪鑫,守城三十七日,苦等援兵不至,率部众家眷于城头以滚木雷石抗贼。城中粮尽,陈杨二公及家眷老幼共八十六口誓死不降,于癸酉城破日慷慨殉国……”

那种巨大的眩晕感又从天而降,平儿只觉得两腿软软的如踩在棉花上,身子虚月兑得摇摇欲坠,身上说不出是热还是冷,只是不停地打着哆嗦。

“县丞杨洪鑫?……县丞杨洪鑫这位县丞他……他为什么会是姓杨的呢?是不是弄错了……”平儿喃喃自语,困惑地望着王氏,眼中流露出万分苦恼和希冀的神色,希望能从她那里得到一些提示。

王氏看着平儿的眼光越发深邃起来,皱了眉淡淡一笑道:“你这话可说得奇怪,为什么不能姓杨?你以为他应该姓什么?”

“我……”平儿一时语塞,头脑里千头万绪昏乱一片,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了——赖尚荣应该没有死,他应该还活着这个念头令平儿忍不住就想大笑大叫手舞足蹈起来,可立刻又觉得惭愧汗颜——这对那两位大义凛然慷慨赴死的县官实在太不恭了,简直是亵渎

平儿连忙屏息静气,双掌合什于胸前,重新跪倒在蒲团上,诚心诚意地念了数十句佛,默默祝祷陈杨二公驾鹤西去,早登极乐……

然而片刻地释然之后,又是新的疑团横亘于胸臆间:既然充南县丞并不是赖尚荣,那他去哪儿了呢?怎么会无声无息地就消失不见了呢?

平儿半跪半坐在蒲团上,呆呆地望着火盆里时不时飞起来的纸灰,满脸的迷惘。王氏默默地瞅了她一会,忽然道:“你有心事?——可用我帮你打听些什么么?”

平儿抬眼静静地审视着面前这个女子——自己的小继母,她的面容精致纤秀,眼神清澈纯净,甚至还带着些小女孩子才有的天真童稚。如果在现代,这个女子也许有可能会成为闺中蜜友,但在这个微妙复杂的时期,还是要多一些提防多一些警醒才好吧?

平儿暗暗在心中作了一番计较,终于展颜一笑,平静地说:“多谢夫人。我心里的确有个还没解开的结,也许以后真的需要夫人的帮助。不过,现在还不是说它的时候……”

王氏微微一笑,道:“好,如果我能帮上你什么忙,我会很高兴。”

平儿含笑点头。

王氏走后,平儿挥退了下人,自己重新合衣躺在了床上,前前后后反复回想琢磨,只是百思不得其解。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连晚饭都没有胃口吃,只胡乱扒拉了两口就算了。

平儿想,他应该已经上路了呀,早就应该到任了,为何那充南县丞的名字却是他人呢?怎么他象是一瞬间人间蒸发了一样……再联想到凤姐说的他们启程那一日的情形,更觉奇怪——难道他根本没去,是在骗自己么?可这又是图什么呢?没道理呀或者……难道是在上任的路上遇到了什么不测?生病了?落水了?遭遇了土匪了?

平儿猛地坐了起来,从头到脚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是后者,朝廷自然应该出个公示,从屠光远那里也不难打听出来。只是如何从他那里询问出来,倒要颇费一些踌躇了……

这一夜,平儿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未曾合眼,直到天明时分才渐渐合上了眼。

半梦半醒中,脸上一阵温热**,有什么东西在脸颊上轻轻啄着,枕边隐隐传来几声含混的“咕噜”声。

平儿朦朦胧胧地睁开眼,见是赖尚荣给她的那只鸽子正站在她的枕侧,时不时在她额上脸上轻啄几下,又用她的夹被摩挲几下它的翅子。

“小白去,回你窝里去,让我睡一会,好困……”平儿睡意浓浓,闭着眼睛在鸽子身上轻轻模了模,含混不清地说道。

自从赖尚荣走后,这只鸽子便一直养在平儿这里。天气晴好的时候,平儿就带着它在院里晒太阳;晚上,它就跟着平儿一起歇在平儿的闺房里。平儿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白。

小白没有动,充耳不闻地继续在平儿的绣榻上悠闲自在地踱着步子,时不时偏着小脑袋温柔地看它的主人几眼,继而伸开翅膀,用小巧的喙优雅地啄一啄它洁白的羽毛。

平儿忽然睡意全消,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两手捧着小白,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瞧了一会,便下了地,趿着鞋三步并作两步地急走到书案前。

研好了墨,平儿展开纸,提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你到底在哪里?心急如焚”她一口气在句子后面画了十几个惊叹号,这才将信纸裁成小小的一方,小心翼翼地折好,仔细地绑在了小白的腿上。

在黎明的晨曦中,平儿手心里捧着小白走到院子里。清晨的风里还带着一丝凉意,满院中寂静无人,小丫头坐在廊上,头歪在一旁,微微地打着鼾。

平儿冲着小白轻轻地说了一句:“去,找你的主人去”便将双手向上一送,小白便扑愣愣展翅高飞而去。

平儿仰头望着天上那朵洁白的莲花越飞越高,越来越小,渐渐消失在天际,心里没着没落地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有希冀,也有迷茫。事实上,她并不敢对小白能否带回什么消息抱着多大的希望。

然而,就在傍晚时分,夕阳的最后一道余光即将收尽的时候,平儿听到窗棂上传来笃笃的轻响。她飞一样地狂奔出去,果然看见小白正精神抖擞地站在窗台上,腿上绑着一个蓝色的东西——那东西显然不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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