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大同湖 杨雄刚殊途同归

作者 : 凌之仁

杨依依一边收拾着衣物,一边担心。这个弟弟可叫她操碎了心,书不好好读,专喜欢搞些日白溜谈的事;气性又大,动不动怄气使性子。文办主任想往上爬一坎,拱进公社党委班子,郝国章一直没松口。郝国章既是公社革委会主任,又是党委书记,两副重担一肩挑,关把得很牢。文办主任就想走夫人路线,到杨依依这里来打溜边。杨雄刚刚刚高中毕业,工作吧没有好工作,不工作吧又怕他闲来无聊,惹是生非。这次机会可好,有送到荆州师专培训的指标,可不,正是呵欠巴天,文办主任的枕头就送来了。听说彭进臣不买账,差点拿一个所谓的又红又专的危高岩把杨雄刚顶掉,着实可恨!

杨依依原来是公社广播站的播音员,虽说普通话不那么正道,但在大同湖这土坑凼子里已经是了不得了。播音员本来没有一官半职,算不得什么,但她**底下的座位很特殊,算得上一个公众人物,全社人民都要接收她的信息,都要聆听她的教诲。更要命的是,杨依依长得很标致,皮肤很女敕,再加上她自己又注意保养,所以当她做姑娘的时候,便成了很多年轻小伙子追捧的对象。那些自身条件实在有所欠缺的人,明知道理想不能实现,就在意念中把她不知道搞了多少次。

有一次,正在播音的时候,面前忽然亮出了一把银光锃亮的匕首:“不许动!”杨依依吓破了胆,尖叫一声,摔到了地上。来人立马关掉了播音开关——对外,这个很好解释,也可能是停电,也可能是播音器出了故障。杨依依惊魂甫定,这才看清手握利器的是“钢武青”的头头郝国章,眼露凶光,天罡地煞般的威猛。杨依依胆战心惊地问:“郝……郝,你要干什么?”

“要你做我的夫人!你从不从?”郝国章的声音很有磁性,口气不容置疑。

郝国章一米八零,身材魁伟,国字脸的轮廓有着刀削斧劈般的峭拔之气,天生就有一种刚勇的魅力。造反司令,今天成了概念化的人物,无非是混里混气,头脑简单,一肚子穰草。其实不然,他们也是一个个生动的个体,当时红透了半边天,人人向慕。郝国章本来就是杨依依心仪已久的对象,只是素来无缘交结,现在,哪有个不从的?只是,这种方式,叫她很是委屈。杨依依当下从地上爬起,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走过去,娇嗔着抓起郝国章的手腕,把匕首磕在桌子上,娇滴滴地扑进郝国章的怀里。郝国章立马饿鬼吞食般地把那上上下下揉了个遍。杨依依一边配合着他的动作,水蛇样地扭动着身躯,一边吁气如兰,熏得郝国章雄性勃发,那**一下子茁壮起来。郝国章把那海绵样的嘴唇亲了一口,眼睛对着眼睛,馋涎欲滴地说:“现在就做!”杨依依假意地把身子扭了几扭,嘴里“嗯——嗯”地反对着,那脑袋,却倚着郝国章的臂膀仰下去,胸月复就高高地挺起在郝国章的胸前。郝国章更不迟疑,刷刷刷地剐掉了两身衣服,当场兑现……

郝国章一路春风地走到现在,如日中天。在生活上,他并不是一个乱搞女人的人,至少在杨依依的眼里是这样,所以,她感到幸福、满足。只是,有时候想起当时的情景,那匕首、那广播室的地板,还有播音的中断,(事后自己只好跟当事的领导去撒谎)犹自面酣耳热,自己简直就是被刀枪剑戟抢到山上的压寨夫人,郝国章这个山大王,那个野蛮,那个猖狂啊……

公社大院内有两排平房,门脸处是一长溜走廊,左右两档的房间是钥匙头,它们的大门就开在侧面。因为间量大出了那么一点点,所以公社的主职领导都住在钥匙头里。从屋山头看,主房后有一道四五米长的矮墙,矮墙后又是一排矮房——当然,它就是厨房。这样,一排住房实际上是一幢子母房。从旁边看倒也不觉得什么,如果从正门进去,再走出厨房的后门,你就会觉得它的进深很长。这种结构当地叫做“一眼铳”。夏天,一眼铳最精彩的地方当属子母房之间十几平米的天井,天井里都砌着水池,可以冲凉;同时这里也是吃晚饭的最好所在。大家都是土克西,不习惯种花种草,就是有雅兴的也还有些顾忌,顶多就是一两钵仙人掌、仙人球摆在这里。

杨依依就住在前排左档的钥匙头里。当时杨依依刚把一件崭新的明黄色高领羊毛衫塞进拉链大提包,正准备收拾卫生裤和棉袄,杨雄刚进来了。“姐姐,不要把那又厚又笨的穰草货都塞进去,麻烦!到荆州了,临时再买现成的,多方便。”

“是的哟,杨雄刚多有钱啰!”杨依依嗔道,“真是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杨雄刚龇开牙齿做个鬼脸。

杨雄刚年龄跟危高岩一样大,高中毕业却比危高岩晚了两年。有一次,周丛国正唾沫横飞地讲两点之间线段最短,杨雄刚突然问:“两点之间,为什么线段最短?”

周丛国一下子愣了神:教了半辈子几何,从没见过这样的提问。不过,周丛国就是周丛国,才一瞬,他就开讲了:“杨雄刚,你这儿有一只狗子……”

杨雄刚说:“我这儿没有狗子,只有我。”

“打比方嘛!”周丛国说。杨雄刚只好默认。周丛国就比划起来:“我扔一只肉包在这儿,你说,狗子是绕着圈子跑过去,还是直接一个箭步蹿过去。”

“当然直接蹿过去。”

周丛国得意起来,拿手背到另一个巴掌里直捣弄:“你看看你看看,连狗子都比你强。”

在一次化学课上,杜睿唇焦舌敝地直哇剌,一转头,忽发现杨雄刚正呼呼大睡。杜睿一声暴喝,杨雄刚一惊,野鬼还魂,醉里挑灯不看剑,梦回吹角连暗云,头一摆,幽魂索命般地盯住杜睿,眼睛眨巴眨巴。这一下,仿佛毒蛊放射,杜睿也中了魔怔似的,问:“听懂了吗?”

杨雄刚拿五指左右开弓,把脸颊抽了两把,精神振作地答道:“听懂了。”

杜睿就表扬起来:“大家都要向杨雄刚学习,梦里都能学知识。”随手写了个水的化学分子式,叫他认。

杨雄刚却不认,嘴里咕嘟着:“不好意思,太简单了。”

杜睿催道:“简单也认!”

杨雄刚这才不情不愿地回答:“一减一等于零。”只一句,全班都乐翻了,杜睿的涎分子潽起了多高……

读书虽说不特别厉害,杨雄刚其他方面的才能还是有的。

他邻居有个小孩叫王二蛋。二蛋、石头、锁柱、嘎子之类的名字本来是北方的小孩叫的,王二蛋他爸可能是看了几部抗战电影,就给这小子起了这么个名字。两年前的某一天,二蛋一个人在家玩儿,邻居一位婶婶来有事,问:“二蛋,妈妈呢?”

“跟和尚跑了。”二蛋头也不回。婶婶觉得很奇怪,但这无头无脑的话又无从捞起,就又问:“爸爸呢?”

“跟尼姑跑了。”二蛋还是头也不回,一边玩他的玩具,一边很是认真地答道。婶婶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忍不住,大声地笑了。同时又想,二蛋这么小,一个人在家,他妈肯定没走远,就大声地把他妈叫回,把故事学给她听。二蛋的妈也哈哈地笑了,然后和婶婶一起问二蛋这话是谁教的。怎奈二蛋实在太小,啰了半天也啰不清楚,乃罢。

晚上,分别从尼姑庵和大雄宝殿回来的两口子在床上胜利会师了。所谓王二蛋,就是醒着在中间,睡着在旁边的那么一个小家伙。这时候,二蛋他妈一边做着预热动作,一边问:“尼姑的滋味如何?”二蛋他爸叹口气:“尼姑不食人间烟火,枯燥死了,没劲。欸,和尚的力气可大?”两口子就抱在一起,嘻嘻哈哈,饱饱地幸福了一盘,似乎真的是离散了的夫妇重新聚首一般,格外地恩爱。

这一日,杨雄刚朝王二蛋直招手:“二蛋,二蛋,杨叔叔有冰糖。”

王二蛋欢欢势势地跑拢来,杨雄刚却伸出拇指和食指,朝着王二蛋的脸部就是一声:“啪(bià)!”然后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王二蛋乜起一只眼,很不屑地说:“手枪。谁不知道?”

杨雄刚把那“手枪”摇晃了几下,又问:“你知道它是几呢?”

“八。”

“你看看你看看,这又是八路军又是手枪。八路军拿手枪打日本鬼子,厉不厉害?”

“厉害!”

“这还是八路军的司令。士兵都是扛长枪,笨头日脑。你要不要做八路军的司令?啪!多威风!”

王二蛋心驰神往地点了点头。

杨雄刚脸上的皮就挤做一处,很鄙夷的样子:“可惜你不够格呀!”

王二蛋很不服气地把脖子犟了一下:“我哪样不够格?”

“你看你的名字,二,二球货,多难听啊!要是改成八,八路军的司令,拿手枪打鬼子,啪,多帅呀!”

王二蛋皱了眉头,歪了脑袋去想,似乎颇有同感。杨雄刚这才把一粒冰糖塞到他的手里。

王二蛋冰糖也顾不得吃,飞快地跑回家,冲着妈妈就是一枪:“啪!我是八路军司令,用手枪打鬼子,威不威风?”

“鬼子”笑吟吟地回答:“威风。”

“我要改名字,不要那个二,不做二球货。杨叔叔说改成八,就是八路军司令。”王二蛋一边说,一边趟步子,那“手枪”就不断地“啪”“啪”。

王二蛋的妈妈一边笑,一边轻轻地试念:“王,八,蛋——啊!杨雄刚这个狗东西,正经事不做,专搞些冇名堂……”还没有骂完,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杨雄刚还能编剧。大家都知道大城市的下乡知识青年辨不清麦苗和韭菜,杨雄刚灵机一动,想,他们也一定搞不清水牛交配是怎么回事,于是就编出了一出精短的独幕剧:

﹝一武汉青年上。

(一头牛扬起前蹄,腰间抽出一条血红的鞭子,朝另一头牛的后背猛地扑了上去。)

武汉青年(大吃一惊)好恶煞!搞么事啊?

武汉青年(略一思忖,恍然大悟)哦——,打架。

﹝暗场。

“剧本”到几个同学手上流传,大家都笑着骂杨雄刚下作。骂下作杨雄刚不管,那笑他却看得很清楚:那分明就是夸扬么!

杨雄刚还能导能演。学了文言文后,杨雄刚找了两个同类,开始排戏。杨雄刚说:“谢金平,我们都是王前斌的家奴,他是王爷。我们都是古人嘛,都要有一个表字。”

谢金平和王前斌连连点头,王前斌心里尤其得意。

“我们今天来一出水火门。谢金平字朝天,王爷字仰地,我字望云。我们迎接王爷回府。每人上场都要来几句定场白,自报家门。家奴先上场,王爷后上场。谢金平,你的字都记清楚了没有?”

谢金平直点头。

“王前斌呢?”

“记得的。”王前斌虽然觉得“仰地”不甚好听,但,既然是水火门,大家都一样;何况,王爷呢!嘿嘿!为了强化记忆,心里就“仰地”“仰地”一遍遍地默念。

杨雄刚率先登场,手遮阳蓬,左右晃一晃,一个亮相:“我叫杨雄刚,表字望云,是王爷的门童。”

谢金平如法炮制:“我叫谢金平,表字朝天,是王爷的跟脚。”

王前斌官大资格大,最后崴开八字步,慢吞吞地上场,左手到下巴上拢了一拢,然后顺着胸前捋下去;右手朝空中一扬,很潇洒地把那并不存在的拂尘甩了一把,老天巴地地一个稳健的亮相,开始道白:“我叫王前斌,表字仰地……”

杨雄刚立即爆出一阵猛笑,捂着肚子窝到地上。谢金平也狂笑着跑开了。王前斌恍然大悟,跑过来就要踢杨雄刚,杨雄刚吓得飞跑……

杨雄刚如此这般的行状,着实叫杨依依担忧,免不了就要叨叨几句:“在大同湖有姐夫罩着,洋天野地还不要紧;到了大城市,你就要绵起翅子,不可以再惹乱子。公家出钱培养你一场,总还是要学几个黑壳虫,不要总记着游街逛景,花天酒地,到时候,还是一肚子夿夿,把人轻视……”

杨雄刚嫌她啰嗦,话又不好听,嘴巴就纠起来。杨依依一见,只好转移话题:“明天就出发?”

“嗯,早上到内荆河坐机船。”

“要不,看看公社有没有到地区的便车;再或者,姐姐送你去……”

“姐,省省吧,不嫌麻烦?一个破荆州,多大个地方?又不是纽约伦敦。真是的!”杨雄刚曾经搭郝国章的便车到荆州去玩过几次,所以路径熟得很。

“哎,要不要约危高岩,一起走,好歹是个伴……”

“他住在东荆河,从沙湖走,就不到一块的。”

“哦。”杨依依拿出一百块钱,塞进杨雄刚的口袋里。杨雄刚这次没有纠嘴巴。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风流大同湖最新章节 | 风流大同湖全文阅读 | 风流大同湖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