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殷把客栈门一开，就看见邻居家的两个小孩穿着短袄，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却都还在玩雪。
珞殷低头看看自己，还穿着秋衣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大概这就是江湖人所说的内力护体吧？
十年前，毁了他的记忆与武学根基的人的徒弟，十年后却救他一命，还给了他这身内力。
珞殷看着自己的左手掌心，三条命理掌纹，平凡无奇，并无何种逆天劫数的征兆。
即便其中有种种玄机，他对命理之说一窍不通，自是看不明白。
“无双际遇……么。”
想起自己十年前说过的话，珞殷不禁摇了摇头，希望自己能清醒一些，却又现这四个字已然刻在他脑海深处，无论他如何甩头，依旧根深蒂固，顽如磐石，不动分毫。
他用半个时辰扫好了客栈门前的雪，跟掌柜告假去了东街赫赫有名的张嫂点心店。花了半天帮店主张嫂清干净了作坊里的煤烟，张嫂特别高兴，送了他好几个食盒的各式点心。珞殷回来客栈给了掌柜和厨房的几位各一盒，剩下的一大堆带回柴房孝敬某位蹭吃蹭喝的“少侠”。
第二天，珞殷去张嫂那还空盒子，刚从点心店里走出来，就看到两个人从旁边冒出来，一老一少，一左一右夹住他，上上下下的打量。
珞殷左看右看，都不觉得自己有看过那两张脸。
“两位是？”珞殷疑惑的问。
上年纪的那个却摆摆手，道：“没什么，我们就是看看。”
年纪小的那个也摇摇头：“路过，随便看看。”
两人把珞殷看了个遍，也就溜达走了。
珞殷一脸莫名回到客栈，就听掌柜在厨房门口说：“那两小孩都挺能吃啊，你们多给点留点饭菜。”
“还用你说？”胖大厨白掌柜一眼，知会了手下切菜洗碗的小工。
晚上珞殷打开柴房门，现睚欣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四人份的饭菜。
睚欣边给自己倒酒，边用筷子往自己嘴巴里夹菜，那叫一个惬意自在。
第三日，珞殷照例先忙完客栈，之后就跟掌柜告假去了西巷王老头家。
王老头家养的鸡远近驰名，酒楼和官府的人都经常去买。他拆了王老头的几百个鸡笼，给人换了个款式重新订好。王老头一看了，鸡笼层层叠叠，院子一下空出来一大半，又以再养几百只鸡了，怕王老头笼子高处的鸡不好喂，珞殷还给做了个伸手一拉就以往上走的小抽屉，一盒盒玉米菜叶子，一抬手就送到了鸡笼子里，别提多贴心了。王老头开心得要命，当即送他三只鸡和两篮子鸡蛋。
珞殷提着鸡和鸡蛋往回走，没走两步就撞上两个二十来岁的姑娘，来不及道歉又被一左一右的拽住，上下打量。
“两位姑娘是？”珞殷疑惑的问。
两位姑娘看罢他，捂着嘴嘻嘻的笑了起来。
“是个有常识的呆子呢！”
“而且是个能干的呆子！”
“……”
被说成呆子的珞殷到是不怒，只觉莫名。不等他问什么，两个姑娘也提着裙子走了。
珞殷疑惑的提着鸡和鸡蛋回到客栈，照样把鸡分给掌柜和掌柜一人一只，鸡蛋一边半篮，剩下的请厨房帮忙做好，端进柴房跟睚欣一起吃。
连续两天遇到四个怪人，珞殷便想开口像睚欣打听一下是怎么回事，就见睚欣吃完一摆筷子一伸腿，直接倒头睡觉，害得他连问的机会都没有。
第四天，珞殷边揣着满脑袋疑惑，边到了南边老李家的果园给人帮忙收水果。因为今年雪来得早，被雪这么一冻，老李都担心水果烂了，就送了一半车给珞殷。
入夜的时候，珞殷推了个板车带了几大篓的苹果鸭梨往回走，又是没走几步就看见四个人影扑到了板车上，男女老少都有，衣服也是各有各的特色，转眼就顺走了八颗水果，然后又凑到他身边一边两个，边啃梨子苹果边盯着他直打量，那眼神跟前两天的四个人简直有八分像。
提到“八”，珞殷闷头一数，恍然大悟过来。
“八重烟雨？”珞殷试着问了一句。
“哇！给猜出来了！这小子哪呆了？”一个男人指着珞殷问旁边的姑娘。
那姑娘点点头附和：“就是啊，挺机灵的么。”
“怎么能指望重叁那个笨蛋会看人？”另外一个青年开口道。
这三个人把珞殷拽在途中，好一番打量，结果也似乎是看够了，才溜达走了。
最后，剩下来一个大约年逾花甲的老者，合拳对珞殷鞠了个礼。
珞殷大为吃惊，急忙去制止：“应该是我给老人家行礼才对。”
听到他这么一说，老人家似乎是有些宽慰，“老朽重元，刚才那三位是重陆、重伍和重柒，昨日两位姑娘是重叁和重肆，前日的是重双和重捌。”
重元在说话的时候，珞殷一直在点头，不过等他说完却露出了抱歉的神情：“谢谢老人家给我解释这么多，我只觉得晕，不太记得住……”
老人摇摇头，颇为遗憾的道：“记不住也没关系，反正这以后我们也不会再跟着少主人了。”
珞殷一惊，忙问：“难道因为渡了内力给我……？”
老人急忙摇摇头，“就算没渡内力给你，早晚也要渡给少主人，我们跟着他的时间，也是跟一日算一日，随一天少一天。”
珞殷有些不明所以，只能问：“我记得睚欣应该是封了你们的记忆。”
闻言，老人似是有些自豪一笑：“我们几个从小看着少主人长大，他每次有什么大事，担心我们几个会替他送命，都会突然开酒席请我们吃饭。那日在酒楼，他突然开个雅间请我们八个入席吃饭，我们就猜到几分了。既然琢磨到了，哪会这么容易让少主人给封了……毕竟，那么多年了，大家都觉得留个念想，也算是不枉此生吧。也请武神替我等保密，若非少主人问起，就不要提及。”
“呃……老人家。”珞殷有些无奈的摇摇头，道：“我听不太懂，不过保密之事我答应你。”
“不打紧，不打紧的。”老人也不动气，似乎只是想说而已，说罢，第二次对比他年轻许多的珞殷颇为恭敬地拱了拱手，说了一段话，说完，老人顿了顿，问珞殷：“你说，他是不是这样的人？”
问完，老人家与他拜别，无比干脆地走了。
珞殷推着满满一板车水果，一路分给街坊邻居，回到客栈后又分给掌柜和厨房。各个吃得无比开心，简直觉得珞殷比家里人还亲。
等大伙吃够了，他带着剩下两框水果回了柴房。
掌柜模着下巴直愁，“这两孩子这么能吃，居然不见胖也不见长，是不是要给他请个郎中给看看？”
胖大厨白了掌柜一眼，“才三天，怎么长，你以为是养鸭破壳见风长？”
掌柜点点头，觉得大厨说的有道理，便不再管他们了。
第五日，珞殷哪也没去。
扫完地就杵着扫帚站在客栈门口，看着满地化得差不多的残雪开始呆。
忽然只听耳畔风声一动，转头便看见睚欣那张好看的脸近在咫尺，差点撞到鼻子。
“没东西吃了？”珞殷开口就问。
睚欣眉毛一挑，似笑非笑：“你最近每次见我第一句都这么问，当是在养猪？”
“饕餮。”珞殷慢吞吞说了两个字，见睚欣有些反应不过来，便解释到：“比猪吃的好，也比猪能吃。”
睚欣眯起眼，直道：“你这个人当真很有意思。”
珞殷面色如常看着睚欣。他又穿上了那身月白色的锦衣，衣襟和袖口有纯白色山水流云纹。虽然都是白色，却白得起伏错落。不细看也看不出，细看又看不透。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洒月兑。
“你要走了？”
珞殷问，其实他已经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日你跟张杞辰说，再留几日就走了。”
睚欣也不回答，直道：“萍水相逢，也算受你恩惠，多谢。”
珞殷没料到这个人会道谢，霎时觉得有几分陌生。
他与这人相遇时，当他是个江洋大盗，后来诸事，惊疑纷乱，险象丛生。现在看来，一切种种，尘埃落定，却是相当有意思。
有意思——这是睚欣对着自己说过最多的一个词，因而他也难免受到些影响，一时想不到其他言辞。
“你的毒已解，筋脉已续，外伤也都好了，加上那一百六十年的醇厚内力，就算你从十年前练到现在，都未必会有这些内力，还有那上古名器凌云无双也当是我送给你，算还你恩情、清了仇怨……你别突然跟我说什么要去找我师父报仇啊？”
睚欣说到此处，却见珞殷已是弯着眉宇，眼底满是浓浓笑意。
珞殷笑容徐徐扩大，露出了牙齿，玩笑般地开口：“你也别突然说什么‘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
“我又不是江洋大盗，怎么会说这种江湖味重的话。”
看珞殷笑了，睚欣也报以一笑。
却见珞殷突然又收敛了笑容，开口对他说了一段话。
说完，珞殷弯起眉眼，笑着问睚欣：“你说，你是不是这样的人？”
睚欣一噎，眸子瞪得老大，似笑非笑也僵在脸上，整个人都懵了。
模样像极了二人初见之日，被珞殷三根手指落在眉间轻轻一扣时的惊讶模样。
好似世间诸事本就应当在他意料之中，仅这刹那的意外，也宛如天地变色。
过了许久，珞殷看着还有些懵的睚欣，问：“你就不能说么？”
睚欣装出一脸莫名，反问：“说什么？”
珞殷无奈：“邀我同行。”
睚欣反问：“去哪？”
珞殷叹气：“这要问你。”
“明明是你要跟我走，为何还要问我？”睚欣似笑非笑。
“你……你真是擅长颠倒是非对错。”珞殷瞪着他。
“无凭无据，不要冤枉好人。”睚欣也瞪回去。
二人相互瞪了好几个回合，眼见就要动起手来，却突然冒出一个不太灵巧的人影，介入二人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