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田园 第六十三章 西楚人,救不救?

作者 : 蓝小湖

筱月看着元十三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街道的各个角落,脸上戒备和冷漠的神情渐渐融化,她心里不由得很是唏嘘。

她看着这张酷似丝丝的脸在阳光下显得生机勃勃的样子,就有点不忍让她再回到暗处去。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做丫环也比做为人卖命的保镖强啊。

咦?丫环?筱月突然灵机一动,想起一件事来,她猛的一把抓住了十三的手,直勾勾的盯着她,眼里放出热烈的光芒。

元十三吓得手里的花生都掉了,看着表情明显诡异的宋筱月,她完全的莫名其妙,“宋姑娘你怎么了?不舒服么?”也许是病了?那眼珠子瞪那么大,莫不是癫痫?

筱月赶紧摇摇头,否定了她有病的说法,她朝元十三靠过去,有些贼兮兮的小声问道:“十三,你们做暗卫的有没有卖身契?可不可以转让?可不可以赎身?你快告诉我。”

元十三汗都下来了。赎身,转让?她以为暗卫是怡红院的红头牌啊?只要出银子砸晕老鸨,就可以带人走。她嘴角浮现一丝苦涩的冷笑,不明白宋筱月为什么会有此一问。

“宋姑娘,暗卫不是江湖上的杀手,他们可以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甚至可以花钱买命。只要出得起银子谁都可以雇佣他们。可是暗卫是终身只能忠于一个主人的,主人叫活就活,主人叫死就死,没有任何可以给自己做主的权利。暗卫就像是个影子,只要有主人出现的地方,其实都会有暗卫暗中守护,只是有的主人不喜欢被人跟着的感觉,只有在执行特殊任务时才会调动暗卫。平日里没有任务的暗卫会呆在一个特殊的地方,不能离主人太近也不能太远,要随时听候召唤。”

“我们暗卫没有身契,只有死契,那死契上写着这条命随时听候主人的发落。”她眼神里黯淡了下去,“所以,宋姑娘方才你说的什么赎身,什么转让,那都是不可能的。就算是有的暗卫厌倦了这种生活想偷偷的离开,主人也会命令其它的暗卫追杀他,那样提心吊胆奔逃着的日子更让人受不了。况且,暗卫多是没有亲人没有根的苦命人,他们除了所学的暗杀和打斗的功夫,身无一技之长,离了主人又去哪里呢?”

筱月听得愣住了,好半晌才有些失望的道:“十三,对不住。提起你的伤心事了。我只是想知道有没有让你重新活在太阳底下的可能性。看来,是我想的太简单了,这确实是一件相当难搞的事。”

元十三盯住她看了半天,才低声问道:“宋姑娘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筱月捧着手里的茶水,看着那暗青色的茶汤散发出茉莉花淡淡的香气,她轻轻的道:“十三,你相信前世吗?那些前生后世,辗转轮回”

元十三怔怔的望着她,见她的脸上现出一种如梦似幻的神情,像是整个人已经沉浸在美梦中。筱月也不等元十三回答,自顾自的说道:“我七岁那年误闯了大雪山,被冻死之前被家人发现才救回了一条小命。我昏睡了一整天,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长成了一个大姑娘,有一个感情非常好的好朋友,我们一起玩,一起吃饭,一起逛街,我很喜欢她。可是第二天,我从睡梦中醒来,就再也见不到她了。那梦做的极真实,我现在还记得她的模样。”

她说到这里,抬眼定定的看向元十三,慢慢的说道:“十三,你和她很像。所以我不想你再回去。”

元十三惊得手里的温茶洒了一手也没查觉,她下意识的低下头,掩去眼里的涩意。她没想到宋筱月会以这样直接的方式跟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她十六年的人生里首次被人说想要让她留下来。

只是这感动却不得不屈从于残酷的现实。她不是富贵人家的丫头,若是伺候得好得了主子的欢心,有的主人家便会赏了恩典赐还了身契放人出去过活。而她却是死契掌握在主子手里,说不定哪一日任务失败就是个死字,所以她从来不敢贪心,不敢去奢望太过渺茫的东西。

元十三放在桌下的手死死绞着,尽量控制自己不露出悲伤的表情来,她正视着筱月的眼光,淡淡的也不知说给对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宋姑娘,你的好意我元十三很感激,可我是九爷的护卫,除非他赶我走把我从暗卫里除名,否则我这辈子不会跟任何人有牵扯,包括你在内。至于你那个朋友你总会再见到她的。”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情感,甚至是毫不领情。最好这位善良的宋姑娘生了她的气,以后就不会再为她担心了吧。

筱月看她脸色肃穆,眉眼间冷色一片,但她说话时眼睛却不敢和自己对视,明显是不想让人看出她真实的想法。筱月心中长叹一声,看见元十三相貌酷似丝丝时,她就有想法把这个女孩子从暗卫里摘出来,可现下瞧着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且,这人是轩辕瑾的。而那个轩辕瑾是她不太愿意招惹的人物,她若是跟他提出要元十三,怕是他要想法子跟她提出别的要求,那样的人她着实算计不起。

看来这件事情得慢慢的从长计议。

筱月压下心头的打算,笑着给元十三重续了一杯茶,笑道:“好的,我知道了。咱们以后不提这些伤感的话题。喝水吧,都快凉了。”

“哦,好。”元十三伸手接过热茶,垂下眼帘掩住一丝失落。

这时,那茶摊的老妇人提着茶壶上来续水,顺手将一把盐烤花生又添在旧碟子里。

还未等筱月说话,那老妇人便笑着道:“我家老头子见你们三人喜欢吃这个,今日他偏又做多了些,就索性多送些与你们吃。”

筱月见这对老夫妻是上了年纪的,那在灶上忙活的老汉腰都是弯的,也知他们靠这个摊子赚些糊口钱不易,哪里肯白吃人家的东西,但她也不肯驳了老夫妻两人的好意,便笑着道:“阿婆,你家阿公的手艺真是没的说,我很喜欢。你这里还有别的口味的小零嘴儿吗?我想每样带回去些给爹娘和二哥尝尝。”

那老妇人笑着点头道:“有的,有的。要不要我每样拿一点给你尝尝味道?”

“不用,单看这两样我就知道其它的一定也很好吃,”筱月从怀里直接掏出一块碎银来,也有半两来重,递到那老妇略显得干枯的手里,笑道:“阿婆,每样给我来两包。剩下的就当茶水钱。”

那老妇人接了那银子,连忙道:“小姑娘,用不了这些钱,几十文就够了…”说着,便要把银子推回来。

筱月忙阻止她,道:“阿婆只管放心收下就是。我这里有事要交待你的。那对面街上的吕记杂货铺您可认得?”

“认得的。”老妇人点头道:“它家老板有时晌饭会让小伙计来我这里买馄饨或是汤饺,它家吕老板人不错的,有次我家老头子不小心踢翻了水桶,那吕老板正巧路过这里,回去后便让小伙计给我们送了桶水,他可是个好人呢。”

筱月听的暗自点头。看来虎子要与吕记杂货铺做生意不是没有原因的,这吕老板的人品看起来还不错,就凭着这点,她也愿意与他做生意。虽说生意和谁合伙都是赚钱,但她宁可选让自己顺眼的来做。

“对,就是那家杂货铺。阿婆你不知道,我有个哥哥以后要常来这里跟吕记做生意,我让他晌午就来你这里吃饭,饭钱你就从这银子里扣吧。我以后也会隔三差五的来城里,到时候银子花用完了我就再给续上,你看可好不好?”

那老妇人自然是喜出望外,他们老夫妻俩辛苦做一个月也不过能得二三两银子的利,今天却一下便赚了半两银子,哪里能不高兴。那老妇人便笑道:“行啊,那姑娘这银子就算是在我这里包食了,可我不认得你那个哥哥,可怎么办?”

“没事儿,他现如今就在吕记里面跟老板谈事儿呢,就是他让我们坐在这里等他的。等会儿他出来了,阿婆就看见了。”

正说着话,天空中突然响起一声炸雷声,轰的一声,吓了众人一跳。

宋成文一下子跳起来躲在筱月身后,吓得浑身发抖。筱月便搂了他扳着他的背哄他:“大哥别怕,是要下雨了,你乖乖的坐着别乱跑,雷公爷爷就不会打雷劈你哟,要是你乱跑惹了雷公爷爷生气,那他就会放下一道带着尾巴的大闪电,你跑到哪里它就追着你打到哪里,你可愿意这样?”

“不不不,我听话听话。”宋成文老实的让元十三牵着手,乖乖的坐回椅子上继续拿花生壳摆着玩。

元十三仰头看看天,只见头顶云层慢慢聚拢了过来,黑压压的一团,那茶棚旁边刚绿了梢儿的柳条被风吹得摇摆了起来,“宋姑娘,看来这是场急雨呢。”

筱月点了点头,元十三话音刚落,空中便落下丝丝缕缕的雨丝,不一会儿的功夫,那雨就越下越大,整个天地间被雨雾显得苍茫起来。所幸这老夫妻两个都有准备,茶棚上面盖的是三层的厚厚的油布,倒是绝好的一个避雨的所在。

这时,路上的行人四散奔逃避雨,好多人都躲进街边的商铺店家的屋檐下,有的就直接进店里呆着顺便也买些小物件。这茶棚因是在街道的一个拐角,倒也没人跑到这儿来。

筱月见雨势凶猛,怕是一时半会儿走不了,索性也不急,慢慢吃着零嘴喝着热茶赏起雨来。

这时,街道上由远而近驶来并排两匹快马,一匹马上坐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另一匹马上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扯着马缰绳,身前还歪着一个似乎是病歪歪的半大孩子。

那两匹马奔跑的极快,经过茶棚时溅起一串水花,溅了筱月一裙子。

元十三在一旁看得分明,就有些不乐意,她那小圆脸子就拉下来,站起身来便要往外茶棚外去。筱月赶忙将她拉住,这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是小暴儿脾气,和她家主子一样,都是点火就着的。

“十三,莫要去。人家不是故意的,”筱月拉着她的衣衫劝道:“你没瞧见后面那匹马上歪着个年岁不大的孩子,想来是那孩子生病了,人家大人着急去寻大夫,又不是有意冲撞咱们。还是别计较了。”

元十三这才不往外走了,一**仍旧坐下来,看着对面的宋成文摆弄起花生壳来。

筱月却是一直注意着那两匹快马上的人。她见那两匹马跑到街对面一家医馆门前停下。那青年人下得太急了,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还好及时把住了马鞍才稳住了身形。他伸手将歪在马上的半大孩子接过抱在怀里,那另一匹马上的少年却是下得马来,急急的去拍医馆的门。

那医馆的门开了一道缝子,里面一个大夫模样的人伸出半个脑袋来,那个少年赶忙上前说了几句什么,青年男子也挤上去,似乎是让那大夫看他手里的孩子。谁知那大夫只看了两眼,就摇了摇头说了句什么,然后缩回去砰一声关上了门。

那医馆门口的两人似乎愣住了,那少年气得上前一脚踢在医馆门上,半晌也不见人出来,分明就是故意躲了起来。少年气得还想再踢,却被那青年男子拦住,说了几句什么。那少年虽脸上神情忿忿不平,但却是没有再去踢医馆的门了。

他二人没有雨具,那青年男子在四周围望了一圈,似乎是瞧见了筱月她们所在的这个茶棚,也顾不上管马匹,径直怀里抱着那半大孩子往茶棚这里奔来。

大雨哗哗声中,那青年男子跑进了茶棚里,一只手牢牢抱着那孩子的身子,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把散钱来,扔在桌上,对那老妇人道:“麻烦烧些姜汤来好吗?这孩子病了又淋了雨…”

直到这时,筱月才看清,原来这青年男子并不是东璃国人,而是典型的西楚国的异族人的长相。身形高大,高鼻深目,轮廓深遂分明,浓眉下的那对眼睛竟是海蓝色的。这时那个年轻的也追了过来,躲到了茶棚里,他也是一副典型的异族人相貌,只是眼睛的顔色却是深褐色。

筱月这时恍然大悟,原来刚才那医馆的大夫不肯给这孩子瞧病,八成是为着这两人是异族人的关系。时下虽然东璃与西楚和平共处,但十几年前毕竟两国是开过战的,这北境的成曲县做为战争最前线的一座城,自然是那场战争最直接的目击人。

她曾经听父亲提过,十几年前那场战争很是惨烈,东璃国派出了大将军姚允时为征西大帅,亲上两国边境对抗西楚军队。那场仗打了好几个月,最终以东璃国的胜利而告终。姚允时大将军一战成名,被当今圣上封为辅国大将军,成为了东璃国武将里面第一等的人物。

对于国家而言,姚将军战胜了敌人,给东璃国的百姓们换来了十几年的平和生活。可对于个人而言,姚将军却因这一仗而失去了妻子和女儿。

彼时姚将军的妻子是名门勋贵韩家的长房嫡女,二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成亲后大将军府后宅里一名妾室通房也无,羡煞了京城所有的女人。姚将军讨伐西楚时,韩氏身怀六甲生下一女,却被西楚国派奸细潜入京里将孩子偷走,带到战场前方以此要挟姚将军停战。

据传,姚将军当时便大义灭亲枪挑了自己的亲生女,一举攻下了西楚国最后的防线,换来了西楚皇帝写下的永不言战的降表。而同时,在京城得到女儿被丈夫亲手杀死的韩氏则痛不欲生,她写下与丈夫从此一刀两断的绝义书,搬出了将军府住进了陪嫁的庄子里。凯旋回京的姚将军得到了东璃国所有人的尊敬,但却失去了此生挚爱的妻子,于是一夜华发变白发。他大雪中跪在庄子外请求妻子的原谅,却没见到韩氏的一丝衣角,韩氏就像是死了心似的,在庄子里一呆就是十几年直到如今。

而姚将军就在韩氏的庄子外另建了一所别院,没事时就整日守在那里,等着妻子的回心转意。

这段悲伤的故事东璃国的百姓耳熟能详,以致于两国停战这些年,有些东璃人在面对西楚人时还有些本能的抗拒和厌恶,就像是刚才的医馆老板,大约也是那么种仇视的心理作祟。

就象眼前的这老妇人,她看着那明显是异族人长相的西楚青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此时,任谁都能看出来那西楚青年怀里抱着的孩子确实是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那孩子脸色青白嘴唇泛紫,倒像是身中了剧毒的模样。

那老妇人是个心肠软的,见那个孩子年纪和自家小孙子差不多大,脸上便露出同情的神色来。她的眼光望向坐在一边的筱月,似乎是在寻求别人的认同。

筱月虽说也听说过多年前那场东璃和西楚的大战,但她对西楚人却没有那样深的忌讳。在她看来,东璃也好,西楚也罢,不过都是各为其主罢了。她对西楚人虽无好感,但也无恶感。眼见着随着老妇人的眼光投过来,那两个西楚人也都往她这里看过来。

筱月不禁叹了口气,一碗姜汤罢了,难道她非要为难那个正受着病痛的孩子?她伸手将那西楚青年放在桌上的铜钱收拢起来,依旧搁在桌子一角,转头轻声对那老妇人道:“阿婆,我方才觉着有些发冷,许是这雨下得太凉了,您去为我做锅姜汤吧,我们兄妹也好去去寒气。”

那老妇人见她这样说,又看了那昏迷不醒的孩子一眼,叹口气去灶上熬姜汤去了。那老汉却是早切了两个老姜放在灶上熬煮起来,过了一会儿,那姜汤已经滚沸,这回却是那老汉亲自将汤锅端了过来,放在桌上时看了筱月一眼,冒出一句话来:“丫头,你心好,会有好报的。”

说完,转身回灶上去了。

那个西楚青年的目光就停留在筱月脸上,筱月只装做没看见,亲到灶上要了几个碗,将姜汤倒入,先给了大哥宋成文和元十三,又拿了一碗放在桌上,剩下的大半锅却是端到那西楚青年站的那边桌子上去,放下三个空碗,看着他道:“姜汤熬太多了,我们也喝不了这些。我瞧你怀里的孩子怕是着了凉,这姜汤你们就喝了吧。”边说边指了指桌边的铜钱道:“钱收回去吧,一点姜汤而已,不算什么。”

那西楚青年湛蓝的眼睛盯了筱月半晌,低声道了句:“多谢你。”

他把怀里的孩子交给那褐眼少年抱着,去端姜汤。那褐眼少年斜着瞥了筱月一眼,嘟哝道:“东璃人真奇怪,想帮人还做的拐弯抹角的,有什么意思。”

他说话声音很小,筱月却是没听清他说什么,但元十三却是听得清楚,狠狠瞪了那褐眼少年一眼。心道,好心当了驴肝肺,西楚人果然都是不讲道理的蛮子。

西楚青年也听到了他说的话,脸一板训道:“萼都,你闭嘴!”

那叫做萼都的褐眼少年低了头再不敢说话。

那西楚青年见四周街道上只有大雨哗哗,并无一个行人,这才冲那灶上的老汉和筱月分别拱了拱拳,道:“多谢老人家和这位姑娘,小孩子不懂事,希望你们不要计较。我艾哈尔日后必将报答各位。”

这个叫艾哈尔的青年说完,也不看众人的脸色,回身让那叫做萼都的少年将那孩子放在桌上,搂在怀里让他支起身子,端起姜汤碗给那孩子喂姜汤。

那孩子已经是半昏迷状态,那姜汤喂到嘴边根本进不去,都顺着下巴淌了下来。萼都急得不行,朝那个艾哈尔投去求救的眼神。

艾哈尔没有办法,只得用力捏住了那孩子的腮帮子让他张开嘴,要来汤匙一勺勺往他嘴里送,这次虽有一点能顺着喉咙流进一点,但还是不太管用。

这下子,连那个艾哈尔也急了,海蓝色的眸子里透出一丝掩饰不住的焦急。

半空中一个炸雷轰轰滚过,那在萼都怀里的孩子忽然痛苦的申吟了一声,艾哈尔赶忙凑过去看,却见那孩子似乎是被那一声轰鸣的雷声惊醒,正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是非常痛苦,想来是极力忍受着身上的病痛。

艾哈尔把那孩子抱在怀里,觉得他的小身子一片冰凉,衣裳已经全湿透紧贴在皮肤上,他心里就是一痛,轻声问道:“阿洛,你觉得怎样?”

那孩子猛的咳了起来,艾哈尔在他背后轻拍了一阵,那孩子才倒顺了气,有气无力的申吟道:“哈尔哥哥,我我是不是快死了”

艾哈尔心中大痛,揽紧了那孩子,柔声道:“不会的。我们阿洛是好孩子,等会儿找大夫给你看了病,喝两副药就会好的。”

那叫做阿洛的孩子显然是不信他的话,白着脸嘴边扯出一丝苦笑,气息微弱的道:“哈尔哥哥又骗我那些医馆的大夫见我是西楚人不肯治我我我想阿爹和阿娘了”

艾哈尔想到这孩子向来聪明机敏,这一路上拒绝他们的医馆何止两三家,没想到这孩子都记在了心里。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间茶棚里沉默下来,只听到外面哗哗的雨声。

隔着两张桌子的筱月把那孩子的话一句不漏的听进了耳朵里,她心里就有些忍不住了。她平时总是提醒自己少管闲事,不能烂好心惹出事端来,所以她一直奉行着低调做人的原则,从不爱主动凑热闹出风头,这也是她为什么在几年后才愿意展露才能,带着家里发家致富的道理。

旁边那孩子重病中的童语直接戳中了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眉间微蹙,就要站起来。

元十三早就注视到了筱月的神色变化,见她身形微晃,便一下将手按在她膝盖上,阻止她站起来的动作,同时她压低声音靠在她耳边悄声道:“宋姑娘,那两个西楚人不是普通的老百姓。我看他们的举止步伐像是军营里出来的,你还要帮他们吗?”

筱月心中一跳,眼光闪烁:“当真?”

元十三点了点头,凛冽的目光从那**的艾哈尔和萼都身上滑过。她做了三年的暗卫,潜伏在轩辕瑾的身边暗里见过了许多行武出身的军官兵卒,那军营里出来的人尤其是带着官衔的,举止言行中总带着独特的气质。刚才那二个人骑马经过街道时,她便从他们骑马的姿势中瞧出了三分眉目。她敢肯定,那两个人必定是西楚国的军官,尤其是那个蓝眼睛的高个子,他虽然身上衣着很普通甚至有些狼狈,但她能敏感的觉察到他身上刻意隐藏的气势。那是只有惯于发号施令的高级将士才会有的威仪。

筱月半晌无语,在她这个角度望过去,能看到艾哈尔抱着的那个孩子苍白的一抹侧脸,那孩子的胳膊无力的垂在艾哈尔手臂上,衣袖还往下滴着水。

她咬了咬牙,终是下了决心。伸手将元十三挡在她膝盖上的手慢慢拿掉,在元十三震惊的眼光中,缓缓的站起来走向那个高大的身影。

艾哈尔警觉的感到有脚步声向自己靠近,他猛的侧过头来,就见筱月面色淡定的朝他们走过来。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刚才这个小姑娘虽在姜汤一事上拐着弯儿帮了他们,但他能感觉到她是不愿意沾惹他们的,这不过一会儿功夫,怎么她竟主动过来了。

萼都见筱月向自己这边走过来,犹如惊弓之鸟似的一下子从椅上蹦起来,紧张的道:“你要干什么?”

语气颇为不善。

筱月不稀罕跟个不成熟的小屁孩儿计较,只当没听到萼都的呼喝,径直走到艾哈尔面前,低头去看他怀里抱着的那个孩子。

那叫做阿洛的男孩子毫无生气的静静躺在那,气息声弱得几不可闻。他的脸只有巴掌大,五官轮廓深深,线条分明,俨然将来是枚帅哥胚子。但如今这张漂亮的脸上嘴唇乌紫,脸色青白中带有一丝诡异的潮红色,就算是脸上被雨水浇得透白也没掩下那抹不正常的红晕。

筱月虽不懂医,但看着阿洛微张着嘴艰难呼吸的喘息着,也几乎可以断定八成这孩子是中了毒。

她正在细细观察,那阿洛却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似的,有些艰难的睁开了眼睛。他这一睁眼,筱月就惊艳了。原来这孩子的一对眼珠却是漂亮的深碧色,象是汪在水里的两块翡翠,美得让人屏息。

“真漂亮的眼睛,”筱月深深叹口气,移开眸子对上艾哈尔的蓝眼:“我不是大夫不会治病,可是我想大约我能帮你们叩开那家医馆的大门。”她边说边指着街对面那间医馆,“你们要不要试试?”

萼都在一旁吃惊的睁大了眼睛,这东璃女人说要带他们找大夫,可是方才他们两个大男人都没有叫开医馆的门,她这么个矮冬瓜就能说服人家不成?他不信的眼光瞄着筱月不做声。

艾哈尔注视着筱月纯净的眸子,他没有看到平常的东璃女人见到他们时那种防备的神色,也没有看到那种带着嫌恶的表情,而是一片的淡然从容,就好像在她眼里众生平等一样。

“好!我信你!”他愿意相信这个有着一双澄净眼眸的小姑娘。“谢谢。”

阿洛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他冲着筱月露出一个虚弱但很美丽的微笑,筱月朝他笑笑,把手伸到阿洛的眼前,道:“姐姐抱着你看大夫,好不好?”

萼都一个激灵,想要说什么,却见阿洛已经用力抬起虚弱的胳膊,伸向那个东璃的女孩子。

艾哈尔将阿洛抱起来递给筱月,筱月将这孩子抱在怀里时,心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这哪像是十岁孩子,轻得象根随时会飞起来的羽毛似的,那两只瘦瘦的小胳膊软软的搂着她的脖子,她的心顿时一阵酥软,都说女人天生都有种母性,她此时就感觉到了。

元十三几步抢过来,伸手要把阿洛从筱月怀里接过来,“宋姑娘,我来吧。”

可阿洛这时在筱月怀里似乎恢复了一点精神,他抬眼看了元十三一眼,却扭头把因为瘦弱而显得有些大的脑袋倚在筱月肩膀上,双手更用力搂紧了她。

筱月知道这是阿洛这孩子不愿意了,便微笑着对元十三道:“没事的,十三。还是我来吧。”

这时,茶棚的老妇人拿了把破旧的油纸伞过来,塞在她手里,“姑娘啊,这孩子遇见你也算是他的福份,我和老头子看明白了,我是个好心的人。打着这把伞去吧。”她顿了顿,才又道:“那家医馆的大夫姓周,他是个好人,只是胆子小,不敢惹事儿。他若是不肯治这小孩子,你就求求他的娘子周嫂子,她是个心软的人,说不准就应了你。”

“谢谢你了,阿婆。”

仁心堂的大门紧闭着。

周大夫坐在里屋的炕边上,唉声叹气。

大堂里两个伙计正在收拾药材,说着闲话。周大夫隐隐听见有说话声传过来。

一个抓药的小伙计说道:“我刚才偷偷从门缝里看了,那西楚人手里抱着个小孩子,脸色象死人那么白,嘴都发紫了,好象是中了毒。我看着他那样子再淋阵雨,怕是活不了几天啦。”

另一个伙计手里正切着药材,闻言叹气道:“哎,谁叫他们是西楚人呢。虽说这些年两国没有再打仗,咱们边境上也有人与那边儿做着生意,可听说这两个月西楚又在边境上操练兵马,他们只说是自家练兵,谁又知道呢?这瞧着这两国停战都十多年啦,也快要不太平了。”

“怕什么。大不了再让姚将军领着十万大军再打他们一次,这次要让他们西楚国二十年翻不过身来。”

切药的伙计摇头道:“哎,谈何容易呀。这片边境是姚将军的荣耀之地,但也是伤心之地呀。当年大家都传言说他还在襁褓中的女儿就死在这里,他又为这件事失了姚夫人的心,弄得现在家不成家。听京城来的客人说,那姚夫人十几年连见丈夫一面都不肯,一心吃斋念佛超度她那死去的孩子。要是两国再开战,让姚将军再踏上这块伤心地,怕是连皇上也不忍心吧。”

他二人在大堂说着话,屋里的周大夫却心里翻江倒海似的。他想起刚才那个西楚人手里抱着的小孩子,被他就那么无情的推了出去。他这心里挺不得劲儿的。那要是个东璃国的孩子,他是不可能把病人拒之门外的。

他不过是个人微言轻的大夫,他没有胆子去招惹事非。刚才他看见那个西楚人的时候,就觉得那个蓝眼睛不是普通人,很像是带过兵打过仗的军人。这样的人他更加不敢接近,也不敢出手看那个孩子的病,这若是让县里知道了,怀疑他跟西楚的人不清不白,他可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

虽然周大夫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但是那孩子苍白如纸的小脸和**的小身子总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让他一阵阵心烦。那小孩子若是因自己不肯救治他而丢了性命,那他岂不是背上了良心债?

周大夫坐不住了,背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烦燥不已。

正这时,周夫人从后院过来,手里拿着做了一半的千层底的布鞋,见了他笑道:“我刚把前儿哄睡了,他刚才还嚷着雨停了让你带他去捉蚯蚓钓鱼去呢。当家的,你转来转去做什么呢?”

说着,在窗边的椅上坐下,抬头往外面望了几眼,见那雨下得天地都白茫茫的,回头跟周大夫说道:“这样的天儿怕是没人来抓药呢,我刚才怎么听见这前面有人拍门,还挺响的。难道这大雨天的还会有人冒雨来看病不成?”

周大夫眼皮一跳,在周夫人对面的椅上坐下来,扭头望着门外掩饰道:“没有,你听错了。”

他话音未落,就听外面大堂里传来一阵拍门声。

周大夫惊的一下子从椅上蹦起来,把周夫人吓了一大跳,“当家的,你中邪啦?”

“没事,我想事情呢,被那个拍门声吓了一跳。”周大夫心砰砰直跳,他直觉这次拍门的还是那两个西楚人。

大堂里的两个伙计见拍门声一直不断,虽声音不大,但却绵绵不绝的,大有不给开门就一直拍下去的意思。

那切药的伙计就往屋里探头瞧了一眼,见周大夫站在门框那里往外张望,却没见他人走出来。那伙计刚想上前去问问周大夫要不要开门,却听里面周夫人的声音大声道:“外面伙计做啥呢,没听见有生意上门啦?”

那小伙计平日里怕这个夫人比周大夫更甚,也不敢上去问了,连忙灰溜溜的回身走到门边,心道可别是刚才那两个西楚人,否则自己又要违心赶人了。

小伙计先偷偷在门缝里往外张望,见外面风雨中似乎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在拍门,她怀里还抱着个比她更小的孩子。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在往外面张望,那女孩子在外面高声道:“周大夫在吗?请看看我弟弟。”

那小伙计见她直接叫出周大夫的名号来,只当她是医馆的老顾客,忙打开了门。结果一看之下,便果住了。

只见门口除了这抱着孩子的姑娘之外,她身边还站着一个青衣少年。而门旁边他刚才没看到的角落里,正立着去而复返的那两个西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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