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大癟
王虎回號房後，把方便袋放在鋪位上，一個人躲到廁所，偷偷地放了一回眼淚，一直把淚水流盡，才用衣袖把眼楮擦干淨。
不知道怎麼回事，自從進了看守所以後，他一想起父母親或者曉梅和小雪的時候就控制不住要淌眼淚，他不敢在眾人面前流，那會讓別人看不起，這里不相信眼淚，他只有躲在廁所或者夜里躲在被窩里痛快地流一場，淚水流出來後整個人會好受一些。
進看守所以來，王虎每天都堅持做俯臥撐，他趴在大通鋪上做。他體會到了做俯臥撐的好處，一是可以鍛煉身體，二是可以轉移注意力，暫時丟掉那些傷心難過的事情。
從廁所哭過出來後，王虎趴在鋪板上做了二百個俯臥撐，出了一身汗，心里好受了不少。
他拎起紅燒肉，他知道這是曉梅她們母女省下來給他增加營養的，她們自己舍不得吃，自從他出事後，家里賠了死者很多錢，大部分都是求人借的，目的是為了判刑時能輕點，盡管這只是家人的一廂情願，到時候法院怎麼判現在誰也不知道，可是這讓家人的生活變得異常艱苦，小雪現在想喝一瓶果女乃已經很難了，好在小丫頭好像突然懂事了，她從不要任何吃的東西了。
王虎只是嘗了一塊紅燒肉，入口綿軟，到嘴即化，真香啊！王虎吃不下去，他仿佛看見小雪那雙清澈的大眼和那拼命咬緊的小嘴，小丫頭听媽媽的話，不吃省給爸爸吃！
王虎把紅燒肉分給號子里眾人吃了。
猴子邊吃邊說︰「真香啊！這是老子這輩子吃過的最香的紅燒肉了！王虎你可真有福氣，娶了這麼個會燒菜的老婆，不像我老婆。燒什麼菜都是 ，像 豬食。」
猴子的話引的大家都笑起來。就連一個平常從沒見他笑過的人都笑了，這個人外號叫︰大癟。在號子里一般都喊外號，極少喊真名的，除非你沒有外號。
大癟其人三十多歲年紀，一張關公臉，中等個頭，為人少言寡語，整天躺在床上想心事。他帶著手銬腳鐐，想不躺在床上也不行，不方便啊。他一審被判處死刑，在上訴呢，全號子就他一個人被扎上手銬腳鐐。他的鋪位兩邊都沒人敢睡，怕半夜被他用手銬勒死或用腳鐐上的鐵球砸死，臨死拉個墊背的，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王虎就不怕，他來的第二天就把鋪搬到了大癟旁邊，大癟見有人願意來自己旁邊，也挺樂意的。
大癟在號子里是個特殊人物，連號頭也對他敬畏三分。他平時很少說話，躺在床上時眼楮傻傻地盯住天花板一看就是老半天，沒人敢去打擾他。管教讓號頭安排了四個人值班看死刑犯，兩人一組白天黑夜輪流看他，吃飯、上廁所都是當班的兩人侍候。
王虎不知道為什麼，一點也不感到害怕，或許他心里甚至希望大癟勒死他，那樣的話他就一走百了，再也沒有煩惱和痛苦了。他不是想自殺，逃避現實，他從來就反對自殺，他從心里看不起那些自殺的人。那是懦夫的行為，他王虎不會那樣做！王虎之所以會有那樣的想法源于他自己的理論，他認為人活著一天就要掙扎奮爭一天，一旦死了就停止了，這死不可以是有意的但可以是無意的，那是天意非人力所能，天如果讓他王虎死，他只有死了，其實他現在活的比死強不了多少，死對他或許是一種解月兌，他經常這樣想。
大癟整天整夜都不睡覺，王虎很奇怪他竟然不困，也許他的剩余時間不多了，他沒有資本浪費時間了，時間對正常人太多了，經常覺得難熬，可是對于死刑犯是以秒計算的，過一秒就離死神近一秒。
每天夜里，王虎若非實在是困極了會睡著，一般情況下都會被旁邊的大癟弄的睡不著。睡不著，王虎就開始找大癟聊天，他們小聲地說話，王虎驚奇地發現，原來大癟也是很健談的。從談話中，王虎了解了大癟的一些情況。
大癟是搶劫罪被判死刑的。說起自己犯的事情，大癟覺得窩囊。
大癟在家種地，閑時他買了一輛農用車跑短途運輸，積攢多年的錢蓋了一幢小樓，裝修的時候差了一些錢，他去找自己一個要好的朋友借，誰知道那個朋友手頭也很緊，拿不出錢，大癟掃興地準備回家，那個朋友神秘地問他︰「有樁好生意你願不願意做？做了不僅你裝修房子的錢不用愁，而且還能發一筆。」
大癟說︰「有這樣的好生意干嘛不做！別賣乖子了，快說清楚！」
「有個老頭，得了癌癥，躺在床上等死了。他家里藏有一壇祖上傳下來的金銀，我們何不去他家里偷來，那里除了那個不能動彈的老頭沒有別人，十拿九穩的事情。」
大癟被那個朋友說動心了，決定去干一下。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月黑風高，大癟他們一行四人悄悄地來到了那個老頭家，他們用加了藥的一塊肉毒死了看門的狗，就在院牆邊挖了一個地洞，留下一個望風的，其他三人鑽了進去。他們進了內屋，開始翻找那壇金銀，可是怎麼也找不到。
可能是他們的動靜大了，驚動了躺在床上的老頭，他們听到那老頭「啊哦——啊哦——」幾聲怪叫後，再也沒有了動靜。
大癟感到不妙，走進老頭的屋子，發現老頭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他靠近把手指伸在老頭的鼻子前，竟然沒有呼吸了，大癟嚇壞了，招呼其他二人趕緊回去了。
案子很快破了，他們全部被抓，除了那個望風的被判無期，其余的全部是死刑。
他們後來才知道，老頭本來就生命垂危，听到動靜就被嚇死了，他們成了搶劫殺人犯。
大癟還告訴王虎，他有個親哥哥在幫他在外面跑，希望能保他一條命，他哥哥要把他還沒有裝修完，但可以住人的小樓賣了，拿這賣樓的錢去跑關系。如果把樓賣了，他老婆和兒子就沒有地方住了，雖然他老婆沒有說什麼，但是他覺得有點對不住她們母子倆，他為這件事情一直猶豫不絕，希望王虎幫他拿個主意。
王虎考慮了一會兒，對大癟說︰「既然你不把我當外人要我幫你拿主意，我就說一說自己的心里話，換成是我就不賣了，一是這搶劫殺人很難改判，錢肯定是便宜貪官了，二是人不能太自私，應當為老婆和孩子考慮，得給她們留一點念想，別讓她們在你死後還埋怨你，這只供你參考。」
大癟听後，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王虎忽然又想到一句話︰只要有一點希望就別放棄努力。也許錢花了真能換回大癟的一條命呢？這真是一個生死攸關的難題。
後來，大癟的哥哥自作主張，把樓房賣了，拿錢去省里跑關系，又請了省里有名的律師，所有的努力都沒起效，終審判決下來︰維持原判！
在最高院核準的日子里，大癟吃喝不下，每天只喝一點水，人看著瘦的不成樣子。王虎常常勸他想開些，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就任其自然了。王虎感覺自己的勸說顯得蒼白無力，要是自己處在大癟的位置自己會怎樣呢？
臨刑前的那天晚上，號頭和猴子他們聊起了手機，他們吹噓著自己玩過的各種手機種類，在上個世紀末，手機還不如現在這樣普及。
大癟听他們聊了一會兒，黯然神傷地嘆了一口氣︰「可惜我還沒有玩過手機，再沒機會了！」王虎听了，心頭一揪，自己也沒有玩過手機，自己還有機會嗎？
第二天，胖劉管教給大癟端來了一碗肉絲面，這是最後一碗斷頭飯，大癟一反常態，利索地吃光了，不能做個餓死鬼，王虎這樣想。
大癟剛吃完，兩個全副武裝的武警進來了，解開大癟身上的手銬腳鐐，換上繩索五花大綁起來，押走了，號子里的人看到這一幕都驚呆了，直到鐵門重重鎖上還沒反應過來。
幾天以後，王虎從一張報紙上看到了報道︰……隨著一聲槍響，他的罪惡的靈魂消散在空氣中。大癟的一生只留下來這幾行字。
當天夜里，王虎輾轉反側，用手模模身邊空空如也的鋪位，王虎不禁想到︰自己會不會步大癟的後塵？若是曉梅看到報紙上的那幾行字會怎樣想？小雪長大後看到了又會怎樣想？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