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零紀事 第八 章︰路起流言 第二節

作者 ︰ 水龍

這極高極尖的笛聲傳到耳中,明行迷糊間如遭重擊,大叫一聲,向山洞內倒翻了七八個筋斗,撲落塵埃,沒了聲息。

明行一倒,嘯聲頃刻便息,眾人只覺方才的一場拼斗如夢幻一般,各有余悸。葉夢書內力淺薄,又吹了近一個時辰的笛子,早就渾身月兌力,身後心觀方丈剛一撤手,便坐倒在地。

心燈既無內力,不受獅子吼影響,又關心師傅,當先跑向山洞,到了洞口,心觀趕上把他一拉︰「師叔情形未知,師弟且慢入內。」心燈奮力掙開,跑進洞去。這時後面諸僧也紛紛趕來,都圍在洞口向里觀看,不敢上前。

心燈跑到明行身邊,搖晃他的身子,口中「師傅」「師傅」不停呼喚,就見明行慢慢抬起一根手指,放到心燈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即听他說偈道︰「紅塵無憑,誤了修行,是該多情?是該飄?空本非空,舍原未舍,做夢中夢,見身外身。」慢慢站起身,回過頭。

眾人見他面貌一夜之間竟似老了十歲,眼中神光不在,氣息衰微,與一個尋常將死的老人無異,均各大吃一驚,心觀連忙道︰「阿彌陀佛,師叔情況如何?若是我等累您散功,那真是,真是罪過,罪過……」

明行外表雖然衰弱,神色卻平和無比,微微一笑︰「我都想起來了。」轉身走到山壁邊,說道︰「我以前全然錯了,佛說六道輪回,我等歷劫千般,方始作人,便又在紅塵之中深深陷足。人之初始,料也無非與土石一般,何必強分入洞出洞,枉自羨慕不已。」說著把手在山壁上輕輕一挖,便剜下一塊岩石,接縫處光滑平整,如刀切豆腐一般。

眾僧方才見明行模樣,以為他散功將死,此刻見了這手功夫,心中又復驚訝無比,心觀暗想︰「若說從堅硬岩壁上挖下一塊,我以拂塵功全力施為也能做到,只是必然要正意誠心,調動周身功力,大耗心神才行,還未必能有這樣平滑,比師叔他談笑間隨手施為的能耐差得遠了。」其余眾僧更無此能力,驚嘆之余,只想︰「師叔原本的武學境界,我等一向不能盡知,他是原先便這樣厲害?還是在片刻之間又別有進境?」

眾僧驚異之外,卻都知明行武功超卓,亦再無病廢之憂,從此少林不僅不懼外敵挑釁,在武林中的聲望多半還能更進一步,無不興奮欣喜,心觀道︰「恭喜師叔病愈,現在可記起了種種前因?」

明行點點頭,正待說話,就看到葉夢書休息好走了過來,便向他深深行禮︰「多謝施主援手。」葉夢書連忙還禮道︰「哪里,若非幾位大師助力,夢書勢必不能成功,在下只是略盡薄力而已。」這卻不是客套話,方才他只是出力吹笛,一口真氣全由少林心字輩諸僧輸來,到了最後時刻,那完全就是心觀等人與明行比拼內力韌性,葉夢書夾在中間,反倒不如何難受。只不過這樣一來,他倒是好好體會了一番少林內功在體內經脈的運行流程,此時雖不能通解,卻使他初窺武學堂奧,日後受益不小。

明行道︰「公子不必過謙,我這傷****十年,若非公子一朝點醒,多半要帶到土里去了。」心觀等驚道︰「師叔是受傷?」明行點頭道︰「這十年我只道是生了怪病,喪氣灰心之時又以為是佛祖降災,卻全然記不得原來是被人打傷,此刻才了悟因果,那是十年前在涼州的事了。」

心觀等愈發驚疑,心鏡插口道︰「江湖中倒是曾有人被傷了心脈,從此時好時狂的故事,可卻從未听聞有讓人出不去山洞的傷勢。何況師叔你當年回山時毫發無損,之後才漸漸顯露病征,世間竟有這等武功麼?」

明行淡淡笑道︰「那人的手段,便是現在我也想不明白,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能夠精妙如斯,自該有其道理。」他的奇傷一愈,之前的抑郁優柔盡數拋卻,格局宏大,已恢復了一代高僧的氣度,便將舊事慢慢說起︰「你們還記得十幾年前三大世家生亂,攪得江湖天翻地覆,眾多門派或是相互結盟,或是依附名門,名利糾纏,廝殺不休。」

見眾人點頭,續道︰「世事紛紛,少林雖是佛門淨地,終究不能獨免。當時你們的功夫都未到家,只有少數心字輩中武功出色的弟子隨我等明字輩武僧一起前往各地調停紛爭。只是我們名義上雖是調停,最後因緣際會,也身不由己地卷入了江湖廝殺之中,待到最後一切了結,能回到寺里的就只有四五個明字輩的僧侶,以及心字輩中的心止、心晴兩位師佷。」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眾僧听他提起當年的慘酷殺戮,都合十誦佛,心鏡道︰「師叔你在洞中,不知數年前心止心晴兩位師兄外出雲游,如今在洛陽白馬寺中掛單已有三年,少林寺心字輩中武功最高的兩人,如今卻成了白馬寺的四大高僧之二。」葉夢書想起當初在白馬寺盤桓,確曾見過兩位法號心止和心晴的老僧,當時只覺這兩人不愛說話,整日只是參禪念經,誰知卻是少林寺的高手。

明行听說此事,並不十分驚訝,反而點頭道︰「白馬寺一向重佛法而輕武功,兩位師佷當年眼見了許多殺戮,對江湖中比武論劍之事心生厭煩,這才離寺修行,那是他們見事清楚,若是十年前我也能有這等見識,便不至于受此奇傷了。」

心鏡還待要講,卻被心遠暗里拍了一拍,便閉了口,听明行繼續說道︰「我年輕時在武功上天賦甚高,又肯下苦功,不到四十歲便練就了一身傲視少林的功夫。後來因三大世家而下山,著實見識了許多武林中的高手異人,與他們比武較技,竟是絲毫不落下風,漸漸自高自大,以為天下之大,除了少數四五人外,余者盡皆碌碌。後來回寺的諸人,都對江湖紛爭心有余悸,我卻隱隱還有幾分興奮,是以之後幾年才頻繁與江湖同道聯絡,結識了許多朋友,自以為仗義行俠,扶危濟困,現在想來,卻頗不合佛門本意,有失出家人的身份。」

他這番話在眾人听來,有暗自戒懼的,也有不以為然的,明行掃視一眼,知道各人際遇不同,不能強求理解,接道︰「十年前江湖上的朋友邀我同去大漠緝拿一伙大盜賊,那時我年過五十,武功愈高,便欣然前往,同行的還有不少武林高手。那伙賊人雖然凶惡狠毒,卻萬萬不是我們的對手,我們只深入沙漠三日,便將其一網打盡,抓住送官了。後來大伙在玉門關前道別,各走各路,隴右距少林路途遙遠,我緩緩而歸。那日來到涼州城里,尋了一間飯店,正趕上中午食客多時,我便上了二樓。那飯店頗為豪華雅致,雖在隴右邊疆,樓上卻十分干淨素雅,每桌都以屏風隔開,外面還有樂伎演奏胡琴羌笛。」

听他說到羌笛,葉夢書與心觀便知明行接下來要說自己如何受傷,更仔細傾听。明行道︰「我要了一碗素面,正吃到一半,就听身後隔著一道屏風,有人說︰‘那幾個小賊雖不成器,但這兩年四處劫掠,替他搜刮的金銀可是不少。’我心中一凜,心想莫非說的是我們剛剛殲滅的那伙盜賊?便用心細听,那人又道︰‘如今你家主人不僅對這幾個小賊見死不救,還說他們死有余辜,卻忘了人家若非為他賣命,也不至于惹起武林公憤,忒也無情。’我听這人聲音清朗,語調慵懶,心中推測多半是個青年人,他說的若真是那伙惡賊,則幕後似乎還有一個更厲害的人物,正想再听,那人卻道︰‘你回去跟你主人說,那幾個小賊死就死了,重新再找一批人就是,搜刮財物這事,不可以長期托付于人,這些小賊若不被中原武人抓住,近幾日我也要出手斃了他們。’我心想︰‘這人方才還責備對方無情,轉眼就要大開殺戒,只怕也不是好人。’就听背後有人應了聲是,下樓去了。我正要起身跟蹤,忽然身後的屏風中射來一根筷子,我反掌將其扣下,那人奇道︰‘想不到小小涼州城里,竟有這等高手!和尚,你反扣暗器的一招是什麼手法?’方才那筷子射來,不僅附著的內力極為驚人,手法發勁也非常奇特,我心知這是一個十分厲害的高手,听他語氣驚訝,不由得沾沾自喜,說道︰‘這叫大集神通力。’那人道︰‘你騙人,我從未听過天下有這一門武功。’我听了愈發驕傲,又道︰‘這是和尚從《大集經》上悟出的手法,世間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武林中人自創武功,那是件十分艱難之事,非天資超卓又身俱深厚武功者不能為,往往遷延歲月,大費心神。心觀等听他敘述,心中都深為贊嘆︰「師叔果然修為深厚,當年便能自創奇功。」更有人心想︰「師叔今日病好傷愈,從此少林一派可以揚眉吐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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