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四女子 三十七回 納妾宴會洗盡鉛華

作者 ︰ 林繼明

歐陽雅夫納妾的禮儀正式開始,其中有一個重要環節,是姨太太跪拜正房太太並遞上酒,如果正房接過證明接納了她,如果沒有接證明不同意,當然這只是個過場,關潔之前知道一個細節後對歐陽雅夫說;「雅夫,關潔只跪父母和你,讓我跪一個小我十幾歲的女人太失我尊嚴了,以後她還不知用什麼眼光鄙視我呢。」歐陽雅夫說︰「這不過是場面的規矩,不必耿耿于懷,倘若還覺得不爽,完事後到房里我給你跪拜如何?」關潔笑了,說︰「你就會尋我開心,你以前是少爺,現在是老爺,關潔如何消受得起?」歐陽雅夫說︰「她好歹是正房,你是偏房,在這大場面上走個形式而已,大不了她,小不了你,若她以後輕慢你就告訴我,我替你出氣。」關潔說︰「有你這句話我就心安了,只要老爺高興,關潔的尊嚴可以不要。」歐陽雅夫擺擺手說︰「喚我老爺不習慣,家父雖去靈魂仍在,我讓下人仍喊我少爺,你就喚我雅夫好了,听著親切自然。」

儀式進入跪拜程序,由請來的主持宣布開始,歐陽雅夫和上官露並排椅子上正襟危坐,關潔斟滿酒朝他們跪下,遞給歐陽雅夫,歐陽雅夫連忙結果喝下還給她,關潔深深的給他拜了三拜念念有詞道︰「謝謝老爺接納關潔,即日起我便是您的姨太太,終身侍奉您,對您忠心耿耿,若有背叛任憑處置。」歐陽雅夫在眾人面前端著架子應道︰「曉得了。」關潔起身又斟滿杯酒跪下,雙手遞上上官露卑微的說︰「姨太太給太太敬酒。」上官露沒有接楞著,大腦里仍然是白敬齋揮之不去的陰影,親朋好友全神貫注都盯著這突如其來的尷尬,關潔以為這是給的下馬威,耐著性子又喊了聲︰「姨太太給太太敬酒。」仍沒有反應,底下的客人竊竊私語,有的說︰「你看你看,對方太太不接受呢,」另一作了個噓的動作輕聲說︰「別吵,有熱鬧看了。」歐陽雅夫湊過去小聲提醒道︰「快接呀。」上官露打了個激靈接過酒杯,往自己的嘴角象征性踫了踫算是喝過然後還給她,全場響起星的掌聲,關潔磕了三個頭,佣人交給她一把戒尺,那是歐陽公館執行家法時用的,要讓新人親自交給正房太太以示托身受訓之意,以上這些繁文縟節皆是歐陽家祖上留下的規矩,尤其姨太太親手將戒尺交給正房太太環節,目的是提高太太的威望,扼殺姨太太的銳氣,在歐陽雅夫這里不過是個過場,這抑或也是他的一種平衡術。關潔雙手將戒尺捧過頭頂,語氣虔誠的說︰「請主人訓誡。」上官露接到手中,底下又是一陣掌聲,她微笑著向客人示意,無意中與白敬齋不懷好意的目光踫到一起,驚慌失措中戒尺掉落在地上,歐陽雅夫很不滿意,今天妻子一會失蹤,一會神志恍惚,在這麼多人面前越來越失態,但又不能發火,耐著性子揀起戒尺交還給她說︰「可以讓姨太太起身了。」上官露說了聲︰「姨太太起來吧。」關潔站起身時,主持人宣布︰「各位,今天的儀式圓滿完成,下面就用餐吧。」

開席後就是關潔的風頭了,歐陽雅夫領著她去別桌寒暄敬酒,白敬齋身邊空了個位子是郝允雁的,本想在大場面炫耀一番,不料她辭而別,薄了面子,白太太都喊出去了,突然人不見了,別人問起只能推說人不舒服,好在宴會正處在熱鬧階段,他邊喝酒邊望著今天特別漂亮的關潔,人靠衣裳馬靠鞍,她穿了套綢緞旗袍,仿佛換了一個人,舉止溫文爾雅像個大家閨秀,看不出曾經是名煙花女子,白敬齋隱隱的有些後悔,前年朱伯鴻帶她來參加飯局,曾經禮送他帶出去瀟灑,當時嫌棄關潔不干淨,沒想到她今天野雞變鳳凰了。

歐陽雅夫和關潔到了白敬齋這桌敬酒,上海灘鼎鼎大名的林老板也來了,旁邊坐著歐陽雅夫大伯的三個姨太太交錯著坐在一個大老板身邊,程姨太與林老板是相好是鄰座,相姨太坐在朱伯鴻身邊,他們已經勾搭上了,相比之下林姨太比較孤獨,旁邊的人不認識,也不多言,林姨太是個清高的女人,雖然也愛財卻也要看相貌自己順眼的,席間,落單的白敬齋關注過她,林姨太沒有積極的回應,覺得他太丑了,讓白敬齋好不尷尬,關潔走過去與他開玩笑說︰「白老板本來風風光光的帶我允雁妹妹來,現在人家走了變孤家寡人喝悶酒,別這樣好吧,這桌的美女那麼多,也不主動點。」白敬齋站起身自嘲道︰「是啊,這里的美女們真多。」關潔說︰「允雁為什麼要走你知道嗎?」白敬齋笑笑說︰「我哪知道,我上衛生間回來她就不見了,哎,連招呼也不打一個,趕明兒好好教教她規矩,呵呵。」白敬齋陡然擺出一副郝允雁是他太太一樣的架勢來。程姨太忸怩的搭話道︰「看來白老板沒有教好太太啊,女人就是要听自己男人的話,家里的男人就是我們女人的主子,哪有不打招呼自己跑回家的,你看這黑燈瞎火的一個女人走馬路上多不安全,你也不心疼她,我的林老板就心疼我,我也順著他,他讓我朝東,我不敢朝西,他讓我去跳黃浦江,讓我考慮三分鐘。」說完一桌人哄堂大笑,她這馬屁拍得林老板樂滋滋的,相姨太猛敲著調羹笑著奚落道︰「吆,你們倆還沒結婚就恩愛上了,別惡心我們姐妹好吧,還跳黃浦江,黃浦江沒有蓋子,你去跳呀,給你五分鐘考慮好了。」程姨太毫不示弱與她唱起對手戲來說︰「阿姐,你是妒忌妹了吆,哪天也找個稱心的給我們姐妹擦擦眼皮,你要是公開恩愛,我絕對不會眼紅,大姐是吧?」她對一邊抿嘴笑不言語的林姨太說,林姨太撲哧笑出聲來說︰「妹啊,你怎麼知道人家現在沒有?我看啊,她早就與人對上眼嘍。」說著有意無意的朝朱伯鴻飄去一眼,程姨太也早發覺迎合道︰「哦,對不起對不起,妹妹我眼拙,來來,阿姐,你們恩愛一個我們看看啊。」相姨太紅著臉道︰「不跟你說了,你們倆合起伙來欺負我。」——這麼一鬧騰林姨太臉活絡了,白敬齋也消除了孤獨的尷尬,他與林姨太隔著一個郝允雁的空位子,乘機坐了過去靠近林姨太,殷勤的為她夾了幾次菜,林姨太踫都沒踫嫌他筷子沾著口水惡心。

郝允雁正沿著繁華的霞飛路往家方向走去,她沒有急著坐車,想一人靜靜,突然走來幾個紅頭阿三朝她上下打量了番,被她的美麗所折服,又看她一個人在街上慢悠悠的逛著,斷定是個私娼,揮揮警棍用生硬的中國話驅趕道︰「你,晚上沒事別在街上閑逛,趕快回家去。」郝允雁知道他們誤會了,心里覺得好笑,也不生氣,朝他們苦笑了一下,紅頭阿三以為她在勾引他們,嚇得屁滾尿流逃跑了。她很好奇,並沒有發現有人游行,巡捕房為什麼出動警力維持秩序,她根本不會想到,今天十二月十三日下午,日本軍隊攻克了民國首都南京,此消息還未公開傳出,法租界通過秘密渠道了解了此事,生怕出現聲勢浩大的游行和沖擊租界內的日僑,繼而給日本提供口實,破壞法國的中立地位,所以要防患于未然。

回到家女兒在做功課,劉秋雲坐在旁邊打毛線,看到她回來驚訝地問︰「允雁妹,不是說好晚上不回家嗎?」郝允雁平靜的敷衍說︰「情況有變就提前回家了。」王月韻抬頭輕輕喊了聲姆媽後又低頭寫她的作業,她雖然不知道姆媽有時晚上為什麼不在家睡覺,但她隱隱的感覺到不可以去問。劉秋雲也懶得去明白,收拾毛衣站起身向她匯報說︰「囡囡吃完飯給她洗過**了,她爹也吃過喝過,這回在睡覺,我走了,看你累得洗洗早點睡吧。」她沒走幾步又問,「你吃過飯了是吧?」郝允雁說︰「沒有,我一會自己弄,你回屋吧,謝謝啊,老是麻煩你。」劉秋雲覺得她今天好像又不正常了,想問問,看她女兒在話縮了回去,嘆口氣默默的離開了她家,王月韻突然說︰「姆媽,今天的花鯽魚劉阿姨燒得真好吃,我沒吃完想留給你明天嘗嘗的,你沒吃過飯現在去吃吧,不用管我。」這天晚上郝允雁又失眠了,她只覺得這世上除了家人只有兩個人是最親的,一個是房東劉秋雲,在自己最困難的時候是她慷慨的伸出了援手,另一個便是關潔,兩人從純粹的鄰居變成無話不談的朋友,相比之下,郝允雁倒是跟關潔掏心窩多些,不是劉秋雲不願意听,而是在她看來劉秋雲更像一個恩人,需要尊敬的那種,只有在關潔面前她才能放得開,但如今**犯居然是她的哥哥,這讓郝允雁不知道今後與她的那種單純會不會依然如故。

當晚九點多的時候歐陽雅夫的宴會結束了,大多數賓客都有自備車,歐陽家的座車要自己家里的那四個人回家,這樣大伯的三個姨太太就沒人送了,他對三個姨太太說︰「三媽、四媽、五媽,要不我先送你們回家?」程姨太笑著說︰「你呀,還是送你的太太和姨太太吧,我不勞你大駕了。」說著朝不遠處的林老板揮揮手上了他的車去林公館了。相姨太對林姨太說︰「阿姐,你看這小狐狸精,這就算不要我們姐妹啦?」林姨太不冷不熱的說︰「別忌妒,人家有花頭呢,我們姐妹倆還是自個兒打出租回家吧。」朱伯鴻怯生生走過來朝著相姨太傻笑說︰「我有車,送你們倆回家。」相姨太剛才宴席桌上攀上了他這個高枝,相互曖昧的留了電話沒有進一步的表態,散席的時候,相姨太被林姨太拉得急,與朱伯鴻匆匆打了聲招呼說以後有機會出來喝杯茶後就走了,這回他說有車子送當然求之不得,便說︰「既然朱老板這麼熱情,那我們姐妹就不客氣了。」她上了車,林姨太沒有動,問︰「阿姐,你怎麼不上啊。」林姨太看出她和朱伯鴻之間的名堂,笑道︰「算了,我沒福氣,你們走吧,我自己打車。」相姨太要強行拉她上車,朱伯鴻也不希望林姨太一起走,站在邊上笑著沒有吱聲,相姨太埋怨道︰「朱老板,你怎麼不請她啊,她是我姐,把她惹毛了沒你的好處,嘿嘿。」朱伯鴻支吾著︰「哦,要不」歐陽雅夫讓太太和關潔上完車也想讓姨媽和關阿狗一起擠擠,他的座車有司機,這樣他和太太、關潔在後座,讓關阿狗坐副駕駛位子,姨媽在後座擠,姨媽不答應,說︰「我一個姨媽擠在你們這像只電燈泡,算了,我馬路上攔輛出租車或者黃包車也行,你們走吧。」上官露不放心,說︰「姨媽,這麼晚了,你一個女的不安全,要不麻煩關先生陪你一起叫車子。」歐陽雅夫認為行,剛要上車見那邊大伯的兩個姨太太在爭著什麼,走過去問︰「你們怎麼還不走?」相姨太說︰「我讓阿姐和我一起坐朱老板的車回去,她死活不肯。」歐陽雅夫看得懂,說︰「我這正好有一個空位子,三媽您就坐我車。」關阿狗攔到一輛出租車在馬路上喊姨媽︰「喂,姨媽,你過來,車叫到了。」林姨太問姨媽︰「你們幾個人?」姨媽說︰「兩個,你和我們一起走吧。」

朱伯鴻心滿意足獨自帶上相姨太走了,而且有了想法,他十分了解這些死了丈夫的姨太太們,主人一死就急著找新靠山,這三個姨太太中最漂亮的程姨太傍了林老板,余下的兩個他近水樓台跟相姨太打得火熱,在她面前極力的夸夸其談自己的實力雄厚,相姨太是個實用主義者,只要是有錢的男人長相年齡都不是問題,兩年前她就是這樣被七十八歲的歐陽豪納入家中的,而她也是三個姨太太中最不在乎男人除金錢以外東西的,其他兩個比她來的早,包括二媽都對歐陽豪陽奉陰違,服侍起來不那麼的主動,到了近年歐陽豪身體每況愈下,時常顯現老年人的倦態,夏天時候尤為嚴重,本來是坐在客廳里,幾分鐘不跟他說話就會自己睡著口水蔓延到衣襟,程姨太和林姨太嫌太髒喚下人來收拾,只有相姨太會親自為他抹去,當然她這樣做是有心計的。

朱伯鴻在與相姨太聊了一陣後,見她上鉤便大膽的向她表白心機,承諾會娶她做妻子,這正中相姨太的下懷,歐陽豪死後分給她們三個姨太太的錢很少,大部分都是固定資產和工廠的生產流動金,她們三個不會管理,請來外地的一個叔叔幫助打理,于是叔叔全家老婆孩子浩浩蕩蕩遷入歐陽豪的住宅,相比之下她們倒成了客人,所以都在找新的靠山,眼看著程姨太捷足先登抓住了上海灘青幫悟字輩老大,相姨太非常珍惜新認識的那個阜昌參店老板朱伯鴻,他既是個大老板,家境又單一,如果與他結婚,今年七十四歲的他一死全部財產就是她的了,當朱伯鴻提出帶她回家「認識認識環境」時,相姨太欣然接受。

歐陽雅夫骨子里是不喜歡關阿狗的,覺得這人平時談吐作派流里流氣的沒個正經,而且他以前騙妹妹的錢賭博之事關潔告訴過他,非常反感,只是看在關潔份上沒有顯露出來,听他說坐別的車滿口答應下來。關潔多了份心了解哥哥的德性,讓他跟姨媽和大伯家的一個姨太太同車很不放心,對姨媽說︰「姨媽,麻煩您看著點阿狗,讓他直接回去,沒半道下車啊。」

林姨太坐在後座,關阿狗搶在姨媽之前鑽進去,意圖夾在兩個女人中間,姨媽明察秋毫,半個身子進去又退出來改坐在副駕駛位置,關阿狗心虛的調侃道︰「姨媽,您老怎麼坐前面,後面安全啊?」姨媽沒好氣地回了句︰「我願意,你管得著嗎?」一路上關阿狗把目標放在了林姨太身上,說著不著邊際的話,林姨太見他也不像個有錢的主,人又長得寒磣腳還陂著,便愛理不理,姨媽在前座也不應他的話,只有他口沫飛濺的唱著獨角戲,給人的感覺像是喝多了酒的胡話,還慢慢向林姨太位置湊過去,直逼得她倚在車門上忍不住說︰「你能否自重些?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關阿狗想起郝允雁,不服氣地說︰「你是天鵝?哈,比你美的女人老子都嘗過,你算什麼?再說我追求過你嗎?」林姨太說︰「那好,請你位置過去些別踫到我行嗎?」關阿狗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讓開了些距離煞有介事地說︰「那是車在搖晃移到你這的,誰想踫你這身爛肉,自作多情。」姨媽見關阿狗在惹事,轉過頭提醒他說︰「阿狗,你妹妹可是把你托付給我的,希望你安分點。」關阿狗把矛頭對準了姨媽理論起來,不一會林姨太指揮著車子轉進她家的小路停下,狠狠的鄙視了一眼關阿狗說︰「你真是個人渣,我替你妹妹感到羞恥。」說著下車門重重的關上,關阿狗听她罵人,打開門沖出去欲與她對罵,姨媽出來把他推回車里,自己坐進去檔住了他,車子重新啟動開走,關阿狗罵了幾句後說︰「這女人身上好香。」

關阿狗今天是喝多了酒,平靜下來後對姨媽不安分起來,撇了眼她高聳的胸部在車里抖動,暗想這個丑陋的女人居然深藏不漏,就煞有介事的夸獎起她來︰「姨媽剛才對阿狗的批評非常中肯,阿狗完全接受,您戴副眼鏡一看就看出來是有文化的人,而且氣質非凡,其實真正優秀的女人是內在美,社會上有很多女人看似臉蛋漂亮,其實是繡花枕頭一包草,哪有姨媽您高貴?」他左一個「您「右一個」您「的奉承著,姨媽听著心里美滋滋的,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鏡謙虛地問︰「你真是這樣看的嗎?我可沒您說得那麼好呢。」她也「您「起來,一下子對關阿狗的壞印象發生了轉變,回到歐陽公館還沉醉在其中。

歐陽雅夫的車到家時,大門口張燈結彩,佣人見主人回來就放鞭炮迎接,關潔坐最外面先下的車,歐陽雅夫下車站著對車內的上官露說︰「你大肚子慢點,拉著我的手。」鞭炮炸得震天響,關潔硬是將歐陽雅夫拉了就走,忸怩的喊道︰「哎呀,好怕,雅夫你護我呢。」歐陽雅夫邊走邊說︰「太太還沒下車。」只回就跨進了大門,佣人們在管家的帶領下分兩排站立著一起鞠躬喊道︰「恭喜老爺,恭喜太太。」歐陽雅夫小聲問︰「他們怎麼叫你太太?」關潔笑道︰「我吩咐管家的。」歐陽雅夫也笑了,說︰「你這是篡權啊,別胡來,規矩要講的。」他一轉身沒見上官露讓司機攙扶著慢慢走了過來,兩邊佣人的歡迎隊伍霎時也不見蹤影,關潔為了貶低上官露費盡心機,管家看得出來誰是歐陽公館的女主人,對關潔言听計從,關潔讓佣人們直接稱呼她太太,而她喚上官露為「上官太太」,歐陽家的正房太太恍然間變成上官家的太太了,歐陽雅夫曾經提醒過她,關潔辯稱在家里這麼叫順口。

自從姨媽對關阿狗產生好感後,兩人在歐陽公館不再吵鬧,白天太陽好的時候姨媽搬把椅子到院子里曬太陽織嬰兒毛衣,是給佷女上官露的,關阿狗閑在家里無聊就過去跟她海闊天空的吹牛皮,說自己以前怎麼怎麼風光等等,當然也不忘記獻殷勤,所以兩人談得很投機,關潔笑著對歐陽雅夫說︰「我哥跟姨媽以前是釘頭踫釘子,現在居然打得火熱,這個世界真奇妙。」歐陽雅夫說︰「這很好啊,我樂見他倆成為伉儷。」關潔樂趴下了,嬉笑道︰「他們倆?還伉儷,你不要笑死我。」歐陽雅夫並非玩笑,他不喜歡關阿狗在家里整天戳著,有這個無賴在,他對關潔無法管教,關潔現在的身份變了,是歐陽公館的姨太太,愛她是一回事,規矩還是要立的,至于太太的那位脾氣古怪的姨媽,更是看了心堵,上官露父母死後,那座宅子已經變賣出去,姨媽無家可歸,如果能夠跟關阿狗成為一對,他寧可拿出些錢來給他們買個鋪子做生意,他把這個意思說給關潔听,關潔不反對,想想自己哥哥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有個女人管著至少可以不賭博,過去對她的傷害不想再提,人走了也落得清靜,另外姨媽不在歐陽公館,上官露就沒有了靠山,但這事可遇不可求。

那天歐陽雅夫納妾宴會散後,白敬齋悻悻的獨自驅車離開,喝了酒就想女人,家里的三姨太肺結核剛剛出院,听這病的名字他就嚇人怕傳染,半路轉到同泰里想去找郝允雁,雖說他們之間有君子協定,他沒有急事不能隨便去找,但認為今天晚上特殊,兩人原來一起去吃喜劇,突然間招呼不打就回去了,找她問問情況很合情合理,只要能夠見到她就有把握把她拉到旅館里去,至少能在她家里消消火。時間快到了十點種,他將車直接開到大門口,門是關著的,今天全樓的人全在家里,劉秋雲在郝允雁回來後就下樓插上了大門,周太太從門縫里看見對老伴說︰「老頭子啊,天天和他女朋友還未回來,這門一插,要是他們半夜里回家不就進不來啦?」周教授跑出去跟劉秋雲說︰「房東啊,天天他們還在外面呢。」自從周太太與劉秋雲鬧翻後,周教授將原來喚她小妹改成了「房東」,大家公事公辦的意思,劉秋雲並不介意,冷冷的說︰「現在九點多了,他們白天不回來,晚上偷偷模模的回來?」周太太憋了個氣出來板著臉不溫不火的說︰「房東你這算什麼話,什麼叫偷偷模模?我家天天和女朋友在同學那住著,不知啥辰光都會回來,以後說話注意分寸。」劉秋雲早就想把這對夫妻連帶著他們的兒子趕出去了,對郝允雁說︰「我現在看到他們家的人就煩,到月底了讓他們滾蛋,寧可我這兩間屋空著租不出去。」郝允雁勸她︰「樓下周家他們人都不壞,周太太就是這個脾氣,你別理她就是,現在社會復雜,你換新的房客進來還不知道是什麼路子,你現在已經有兩個房間空著租不出去,要是他們一走,這棟樓就你我兩家怪冷清的,樓底下有對退休的夫婦守著,我們這樓不是很安全嗎?」

劉秋雲上樓後,周太太悄悄打開插銷,往門上的釘子上掛了個「周家有人在外」的小牌子,然後睡去了,白敬推推門見鎖著,抬頭看郝允雁家亮著一盞**燈,通過窗簾的縫隙透出。郝允雁睡了,這盞燈是整夜亮著的,為的是半夜丈夫有事可以迅速發現。對白敬齋來說,這仿佛是一絲希望的光芒,壓低著喉嚨喊道︰「郝小姐——」冬天外面在刮風,聲音又不嘹亮,他不敢理直氣壯的去砸門,只能這樣吃力的喊著。郝允雁沒有睡熟似乎听到窗外有人在喊誰,披衣服上床趴在陽台的落地窗上撩開簾子看著,這個角度看不見人,在喊誰也听不大清楚,好像很耳熟,她輕輕打開落地窗走出陽台,樓下在喊郝小姐,那分明是白敬齋的聲音,馬上聯想到晚上在宴會不辭而別,一定是找來詢問了,她怕得要命,這深更半夜的一個老男人在喊一個有夫之婦算怎麼回事?讓他喊下去非把街坊鄰居給吵醒不可,權衡再見三她探出頭去朝白敬齋擺手示意他回去,白敬齋看到興奮起來,壓低聲音喊道︰「下來,下來。」郝允雁望望四周,斜對門二樓有家窗戶里亮起了燈,她嚇得跑回屋,白敬齋繼續喊著,對門的窗口伸出個頭來大聲喊道︰「喂,這麼晚了你喊什麼喊?喊那麼長時間沒人答應就說明人家不在,回去吧,這里的人第二天都要上班的。」白敬齋朝那人敬了個禮不喊了,可沒多時又喊了起來,他確信郝允雁一定會顧及周圍鄰居被吵醒下樓來。另外有一家脾氣暴躁,劈里啪啦打開窗戶就開罵︰「神經病啊,人家不要睡覺啦?」白敬齋不見郝允雁理睬很沮喪,與那人對罵起來,在他頭頂直線位置的三樓窗戶悄悄的打開,從里面伸出一只面盆嘩啦倒下滿盆的水,正好覆蓋在白敬齋身體從頭到腳簡直成了落湯雞,他猛的抬頭,上面沒有人家開著窗戶,罵道︰「誰家那麼缺德?有本事伸出你的狗頭來,老子天亮了派人收拾你。」——沒有人理睬。他在那開罵驚動了周教授,他在家睡不著,外面有個風吹草動的就要起來看看是不是兒子回來了,他打開大門伸出半個身子正好看見白敬齋,白敬齋跑過去笑著說︰「謝謝,謝謝,讓我進去。」周教授認識他是郝允雁關系不干不淨的朋友,不讓他進擋在門口問︰「你找誰?」白敬齋笑容滿面說︰「三樓的郝小姐,我們認識的啊。」周教授是個怕事的人,聞到他滿口的酒氣搖搖頭說︰「我不認識你,你找她白天來吧,現在大家都睡了。」白敬齋好說歹說就是進不去,他急了,硬是將頭伸進門里喊道︰「郝小姐,我有話問你,就說一句。」周太太披上棉襖跑出來一看認識,忙打招呼道︰「是白老板啊,你找郝允雁?她在呀,晚上回來的。」周教授戳戳她,周太太瞪眼說︰「戳我干嘛?人家找人管你什麼事要攔著?過來過來,白老板這麼完找王家小妹一定有重要事情。」

郝允雁靠在門板上心驚肉跳著,既怕街坊鄰居們知曉,又怕被睡覺的女兒看見,如果是白天,她完全可以當作是丈夫的老板來探望,可是現在十點多了,突然听到樓下那對愛嚼嘴皮子的夫婦在跟白敬齋說話,緊接著有人上樓的腳步聲,周太太在說︰「白老板您走好,我您開路燈。」郝允雁渾身發抖,樓下周家都看見了,再讓白敬齋進屋,明天整個弄堂的人都會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她豁出去可以不要臉,女兒被人戳脊梁骨,她這個當母親的只能死有余辜了,可她想不出辦法來阻止。

白敬齋渾身濕漉漉的上樓敲門,過了會輕聲喊道︰「郝小姐、允雁,我是敬齋。」——他的舌頭有點打卷,有點冷還有點醉意,像個失戀的年輕人。

周太太激動得一手捏緊著老伴的手,另一只抓著樓梯扶手身體往前傾津津有味的听著,嘴一撇對老伴說︰「你听听,又是允雁又是敬齋的,連愛稱都出來了,真沒想到平時一本正經像個良家婦女,私底下偷男人,還是個老頭子,自己丈夫還躺在床上呢,也不嫌丟人,把外面男人招到家里來了,跟關潔一路貨色,呸!」周教授不樂意了,數落道︰「你說她就說她,提關潔干什麼,人家挨你事啦?」周太太回頭訓斥道︰「怎麼你心疼了?人家現在野雞變鳳凰了,你怎麼沒有被邀請去參加納妾宴會啊?」

劉秋雲一般睡得比較死,這回也听見門外有人在敲門,節奏很有規律仿佛是敲木魚,仔細听是有人在喊隔壁的郝允雁,聲音越听越熟悉——是白老板?

郝允雁靠著門板捂住嘴在哭,連死的念頭都有了,她不想開門,又猛的抓住門把想出來勸他回去,這時听到劉秋雲憤怒的呵斥︰「白老板你這是干什麼?」白敬齋嬉皮笑臉說︰「我找郝小姐,她今天晚上跟我一起去吃喜酒,突然不打招呼的就自個跑了,我擔心出事就來問問。」劉秋雲語氣生硬的說︰「她很好,你回去吧,現在這麼晚了別吵著四方鄰居不得安寧。」白敬齋事情到這一步不能就這樣空手而歸,耍起無賴來,辯解道︰「那她總得回答我為什麼要一個人走走了好嗎?今天晚上宴會的主人關小姐也托我問這事。」劉秋雲火冒三丈,抓住他胳膊就往樓下推,說道︰「走走走,有話明天問。」白敬齋也撕破臉皮了,甩開她大聲道︰「怪伐,我找允雁管你鳥事?」劉秋雲反唇相譏道︰「這棟樓是我的,你要模鳥自己回家模去。」白敬齋甩小孩子脾氣了,理屈詞窮拋出一句無聊話來︰「你的樓啥希奇?老子的錢可以買一百棟這樣的破樓。」劉秋雲很干脆︰「對不起,老娘不賣,你要是再不走,我打電話讓巡捕來趕你。」

白敬齋自知今晚無望,抹了把濕臉悻悻的下樓,走的時候豁出去了,大聲喊道︰「郝允雁,有你跪下來求我的那天。」

大樓里慢慢的平靜下來,劉秋雲睡覺去了,沒多時,有人輕輕的在敲她的門,知道是郝允雁,那麼大動靜她不可能睡熟了,床上跳下來開了門又鑽進被窩里,沒有人進來,她語氣硬邦邦的說︰「進來呀,像鬼一樣干嗎?」郝允雁慢慢走進來咕咚跪地上哭道︰「姐啊,我不想活了,我把做法和囡囡就托付給你了——」劉秋雲直起身訓道︰「說什麼屁話?你女兒缺了個爹,你還要讓她沒了姆媽?你太狠心了!」郝允雁道︰「姐,我心里壓抑著不說出來要憋死我了,今天我全部跟你坦白了吧。」

「打住!」劉秋雲穿衣下床,將她扶起來摁到床沿坐下說,「我不想听你的故事,但我堅信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救治丈夫和撫養女兒,姐理解你,但姐必須提醒你,你的生命不完全屬于你一個人的,你丈夫需要你,你女兒需要,我劉秋雲需要你,明白嗎?」

兩人緊緊的擁抱在一起。

王月韻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面前,她眼楮里含著淚水,剛才這一切她全都听得清清楚楚,雖然不太懂其中的事,但是隱隱的知道這應該是不好張揚出去的,所以她閉著眼楮躺著沒有動,直到母親走出去她才睜開眼楮,想哭,又怕被母親看到,直勾勾盯著父親,灰暗的燈光下,她看見床上的爹爹眨了下眼楮,連忙跳下開看,父親醒了,她叫著︰「爹爹,爹爹。」急著跑了過來,楞楞的說︰「姆媽,爹爹醒了。」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民國四女子最新章節 | 民國四女子全文閱讀 | 民國四女子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