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四女子 四回 貪污公款巧遇鄰居

作者 ︰ 林繼明

唐辛亥隨王守財到寶順洋行時上班時間過了鐘點,老板白敬齋正好在前堂,看到他進來抬腕看手表,不滿地說︰「王先生,今天怎麼遲到二十多分鐘,你不知道最近事情很多嗎?」王守財連忙欠身解釋︰「對不起白老板,今天我太太發高燒好厲害,我替他叫了醫生這才晚的。」唐辛亥在邊上敷衍說︰「是的是的,有三十九度啊。」白敬齋望望他問︰「這位是?」王守財介紹說︰「他就是我跟你說過的,希望在我行存錢的那位唐先生。」唐辛亥提著沉甸甸的皮箱不離手,另只手伸向白敬齋自報家門道︰「鄙人唐辛亥,唐朝的唐,辛亥革命的辛亥,請多關照。」白敬齋瞄了眼他手上的皮箱子,與他握手,半開玩笑地說︰「在下白敬齋,沒有閣下那麼響亮的好名字啊,呵呵。」唐辛亥故作驚訝道︰「啊,您就是上海鼎鼎大名的白老板?久仰久仰。」王守財一旁也笑起來說︰「這里是大堂,要不我們去里間是否方便些?」

「是是是,唐先生請跟我來。」白敬齋禮貌的前面帶路,轉臉問王守財︰「王太太發高燒要緊嗎?要不今天放你假?」王守財知道這是老板說客氣話,忙說︰「不用不用,醫生看過應該不會有事,如果需要我回去鄰居會打電話來,讓白老板擔心,謝謝了。」

三人里屋坐定,店員送來三杯茶。唐辛亥將皮箱子提到白敬齋跟前說︰「白老板,寶順洋行資本充足,信譽極佳,鄙人是聞名而來,這里有6萬法幣,是從其它亂世地區的銀行轉出,您清點一下吧。」說著打開箱子,成捆的百元大鈔整齊的疊放著。白敬齋拿過一捆翻了翻放回,對王守財使了個眼色,王守財出去喚來幾名店員,白敬齋笑著對唐辛亥說︰「他們先清點著,我們喝茶,這可是今年的新茶,我讓人從杭州帶來的。」

兩人隨便閑聊起來,白敬齋有意無意的無聊話後,帶著試探道︰「呵呵,唐先生的名字確實起得好,一輩子可以記住孫總理的領導的辛亥革命。」唐辛亥擺擺手解釋道︰「我哪有那麼大覺悟,這是我在辛亥那年出身,家父給我起了這名字。」白敬齋驚詫道︰「如此說來,唐先生年少有為,才二十四歲呀?不像不像,看閣下外表老成干練,敢問在哪里發財?」這是唐辛亥最忌諱被問及的話題,貪了教育部的這筆巨款就怕「教育部」三個字,這些天妻子遲遲未來上海與他回合,整晚睡覺不塌實,總努力暗示自己這錢跟教育部沒有關系,企圖逃避現實的折磨,這次把錢安全存入寶順洋行後,打算離開上海去北方另外選擇住處,然後再把錢轉移出來另存他處,同泰里住所的鄰居都知道自己在教育部做事,萬一政府舉國追查起來,這里便會很不安全,另外他對妻子也準備留一手,這里的房子她知道,現在她沒有來找他,理論上很可能已經受牽連逮捕,她能頂得住調查人員的拷問嗎?所以他必須盡快想好去哪里,然後轉移舊住房內的東西,再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在鄰居們的視野外。唐辛亥雖然年輕卻是個老奸巨滑的人,他清楚對方問的真正東西是錢的來路,很干脆地道︰「這是家父曾經做生意賺的錢,他老人家去世前交給的我,原來存在南京的銀行里,我覺得那里不可靠,就想在上海放入有洋人背景的地區。」白敬齋問的真是這個,民國政府的官員貪污成風,他不希望自己的洋行牽涉不必要的洗錢麻煩。得到了答案放下心來,錢還未點完,又陪著東拉西扯沒什麼好談的,就說起上個月汪兆鳴在南京遇刺的事來,白敬齋說︰「眼下日本人侵佔我東北成立滿洲國,又吞並我們華北大半土地,國家危亡之中,故爾上海租界相對比較安全,唐先生把錢存入鄙行乃明智之舉。」唐辛亥淡淡地說︰「汪院長是代人受過,沈陽事變張學良不抵抗命令可是他蔣某人的指示,汪院長曾經痛心疾首道,‘榆關以一日而失,河以七日而陷,實不成話’。」白敬齋笑道︰「那是他1931年說的,唐先生原話記得好清楚,難不成是在機關里當差?」唐辛亥听罷神經再度緊張起來,王守財在跟前一張大桌上點錢,他應該知曉自己是教育部財務司公干,若隨便敷衍白敬齋,反到引起正側耳傾听的王守財懷疑,既不想如實道明,又不能說謊,只能轉移話題回避,他爽朗的大笑道︰「你看,我們都是老百姓,莫談國事,莫談國事。」正在這當口,王守財領人清點完畢,並用寶順洋行的封條捆扎,對白敬齋說︰「白老板,清點完畢無誤,已經貼上我行標簽,我看可以辦手續了。」說著將已經填好的表格送他審核,白敬齋掃了眼揮揮手裝得若無其事的說︰「這是你辦就成了,我還有些事,下午歐陽雅夫約我華懋飯店見面商談合作事宜,我得去準備一下,你辦完這事盡快把利率表送我辦公室。」說著對唐辛亥說,「很抱歉,鄙人要務繁忙先走一步,今天怠慢了,有機會約你出來吃飯。」兩人握手告別,唐辛亥辦完手續也急著要離開,去處理住房內其它物件和一批涉及民國官員丑聞的黑材料,這是兩年前他的一個藍衣社的朋友寄放在他這里說以後來取,後來這個朋友出事被暗殺了,唐辛亥看完這些材料後倒吸了口冷氣,心想誰擁有這些材料,哪怕只看過一眼,誰就會沒命,想偷偷燒點,後來還是他當時的女朋友吳濤提醒他,這可是顆重磅炸彈,關鍵時候可以拿來與人作交易,一言喚醒夢中人,就這樣唐辛亥秘密保存了下來,如今自己犯事了,這更是自保措施,他個人對中國目前的時局非常擔憂,日本人在中國的擴張越來越厲害,他不得不給自己今後留有余地。

他提著空箱子回到霞飛路住所,門口正遇上從學校回來取資料的周教授,上午唐辛亥與王守財去寶順洋行時正遇見他出門,大家打了個招呼,現在回來又見到他,總覺得這個老頭是在監視他,想到他是大學的教授,也屬于教育系統,難免會引起唐辛亥的浮想聯翩,他點點頭匆匆上樓,內心極度的不安。

民國二十五年的元旦上午,劉秋雲的兒子邊連友回到家中,他今年二十五歲,在父親的38軍里當團長,父親在世時只是營長,戰績平平,父親陣亡後被破格升為團副,一年後任團長。最近部隊在安徽休整,恰逢元旦團以上職務可以回鄉探親,便來了上海與闊別兩年的母親團聚。劉秋雲高興的帶著他去鄰居家串門,喜悅之情難以言表。郝允雁燒剛退身體還有些虛弱,但還得起來做家務,正在爐子上燒午飯吃,劉秋雲帶著兒子出來嚷道︰「妹啊,你剛起來吧?來,看看我兒子比以前更精神了沒有?」郝允雁夸獎道︰「哎呀,劉姐,你兒子越來越威武了。」劉秋雲笑道︰「是呢,我看著也是這樣認為,前年好像瘦瘦的,怎麼打仗打胖啦。」她朝邊連友說,「快,叫阿姨。」邊連友新年二十五,郝允雁算來也不過勉強稱二十七歲,生日還未到,只差這兩歲管她叫阿姨郝允雁實在受不住,忙說︰「劉姐,好了吧你,人家幾歲,我幾歲,還阿姨呀,虧這樣難為你兒子,喚我聲姐差不多。」邊連友也似乎叫不出口,直勾勾的傻看著郝允雁,待母親偷偷擰了下他這才很不情願的粗粗的聲音叫了句︰「郝阿姨。」郝允雁連忙放下手上的活,羞澀的說︰「你還真的喚我阿姨,你是團長,我可受不起啊,其實,你姆媽應該屬于我的長輩,我喚她為阿姐是親切點,所以我無形中在你面前長了輩分,以後你只管喚我姐,我也依舊喚你姆媽阿姐。」劉秋雲笑道︰「這不亂了套啦?阿姨就阿姨,又不向你討壓歲錢,慌什麼。」

他們來到沈家阿婆家,她客氣的端出糖果給他吃,說︰「小弟在前線辛苦了,這是我兒子前些日子寄來包裹給我捎來的,你吃吃看,說這是美國貨。」劉秋雲挑了一顆放嘴里說︰「阿婆,他不吃甜的,跟他爸樣,只喜歡辣,對了,你兒子元旦不來,還是等到春節再來嗎?他好橡不來上海有年頭了。」沈家阿婆抹抹眼角的淚說︰「是啊,他說生意忙來不了,他管著一大堆人呢。」劉秋雲從來就不知道她兒子具體做什麼買賣,有時候問起,沈家阿婆連自己也搞不清楚。其實她兒子身處延安,是名搞情報的**員,身份和工作關系意味著他無法來到上海,出于孝心,每到節日會寄些吃的給母親,這些東西都是戰場的繳獲品。

劉秋雲安慰了一陣問︰「對門的唐先生不在嗎?」

沈家阿婆神秘兮兮地說︰「看到他一大早出去喝茶就沒有回來過,昨天下午看他拎著個皮箱鬼鬼祟祟的出去半夜才回來,不知道他在忙什麼。」劉秋雲對這個人的感覺也一直不好,覺得他可能是在做非法生意,說︰「前段時間听人說十六鋪碼頭青幫內部為三鑫公司的鴉片生意的主導權,堂口弟兄相互大打出手,後來不得不由青幫天字輩老大黃金榮來協調,那個唐先生箱子里拿進拿出會不會是鴉片?」邊連友一臉不屑,問︰「流氓協調流氓真他媽有趣,黃金榮是誰?」沈家阿婆听罷慌忙擺擺手不讓他說,劉秋雲道︰「他現在可是如日中天的青幫總頭目,兼我們這里巡捕房的總探長,便衣到處是,所以這話你外面不許說的。」邊連友忿忿地道︰「女乃女乃的,中國就壞在這幫流氓手里。」劉秋雲拉著兒子出屋說︰「好了,我們去看看樓下的周教授夫婦,他們可是文化人,你說話口頭禪少點,別學你阿爹。」

進屋的時候,兩個老夫妻正在吃飯,看到他們進來都站起來迎上去,周太太是北平人,一口京腔國語說︰「哎呀,邊兒越來越帥了,你媽給我看過你戎裝的照片,沒想到你穿西裝也那麼瀟灑。」周教授也在一邊逢迎,說︰「吃了沒,要不隨便一起吃點,新年新氣象嘛。」劉秋雲推辭道︰「謝謝周伯伯周阿姨,我水餃包好了,一會回家自個兒下了吃很方便,晚上我讓邊兒送來點二老嘗嘗。」周教授忙說︰「好的好的,小劉的水餃我以前吃過,吆,五、六年前吧,好像是春節,是你家老愛人端來的。」周太太戳戳他罵道︰「什麼話不好說偏提這個,我看你教書都教到**里去了。」周教授突然醒悟忙道歉︰「對不起,我不是這意思。」劉秋雲大方地說︰「沒關系的,這是事實,別介意,你們吃吧,我去對門看看。」周教授湊過臉說︰「她昨天九點鐘出去就沒有回來過,怎麼這行業元旦也不休息?」邊連友面容不悅地對母親說︰「我們上去吧,那個姓關的貨色在我們也不看。」周教授來勁了接上去說︰「是的是的,每天晚上涂脂抹粉跟沒穿似的出去,真丟人。」周太太最恨自己老頭子提對面的關潔,而周教授邊鄙視她,又總說她怎麼怎麼了,言語之間雖然帶著難听的字,卻流露出格外的用心,周太太常常罵他老不正經,有辱教授名譽,這回又听他在關注這個婊子,氣不打一處來,沖著他說︰「人家回來前通知你的?真吃不消你,什麼時間出去你知道,什麼時間回來不回來你也要知道,累不累?你那麼有精神,干脆搬去她家住吧,我也省事。」劉秋雲笑得咯咯響,這周教授的為人她很清楚,整個一包打听,沒有惡意。周教授被老伴揭短覺得難為情,解釋道︰「你別亂說,我每天晚上吃完飯九點鐘左右要在門口活動筋骨,她總這個時間點出門,我當然知道了,早上我去老虎灶喝茶她正好回來,很正常嘛。」周太太嘲諷道︰「哎呀喂,你們倆的作息時間倒挺合的。」周教授當了真,氣得臉鐵青,話也說不上來。

劉秋雲笑嘻嘻道︰「你們倆真有趣,老伴老伴就是老了拌嘴,好了,既然關潔不在,那我們便上去,看來今兒個大家都很忙,三個耬層都有人在外。」

周太太隨口問︰「誰還不在家?」

劉秋雲答道︰「三樓王夾里去應酬,二樓唐先生早上出去了。」

周教授好像氣消了,走過來看看四周沒外人,說︰「這個唐先生可能有問題……」剛說到這被老伴制止道︰「你又要八卦了,人家的事情沒憑沒據的瞎傳什麼呀,回桌吃你的飯去。」

劉秋雲問︰「他有問題?」她聯想到這個神秘的男人總拎著個皮箱子出出進進的,懷疑他是在販賣鴉片,如果真是這樣,她的房子被當作私藏違禁物品的窩點,會受到牽連,所以很關心地又問,「我看他總提著箱子出去進來,你們看會不會里面是鴉片?」

周教授是個愛打听又怕事的人,問題是他肚子里還放不下東西,總喜歡對人說卻囁嚅不清,周太太一邊拉他提醒他別亂說,一邊對劉秋雲說︰「他純粹吃飽了瞎琢磨的,老年痴呆,別理他。」這話反倒成激將法,周教授甩開老伴說︰「你拉我干嗎?我是有根據的,這事對別人不能說,對房東不能不說,畢竟這是她的房產,出事情她是要負責的。」劉秋雲越听越害怕,著急地說︰「周教授你說,我絕對不傳出去。」周教授湊過去低聲道︰「我有朋友在南京來我學校,說前段時間教育部少了筆巨款,是多少錢,誰拿的不知道,我看那個唐先生是教育部財務司里當差,這次回上海一直沒有回南京,你想,有官員不用上班嗎?」邊連友在旁邊抽煙沒有參與他們說話,听罷煙蒂地上一扔,腳碾了碾大聲說︰「女乃女乃的,又一個監守自盜的,把他抓起來。」劉秋雲噓了下說︰「輕點,別嚷嚷呀,事情還沒搞清楚,要不是的話,這回事把人給得罪了,再說這里是上海法租界不受民國管轄。」邊連友說︰「那就報告巡捕房去呀,法租界就沒有法律了嗎?」周太太忙解釋︰「小弟啊,你媽說的對,即便是他拿的,也跟法租界沒有關系,就好比外國人在外國偷了錢到中國,我們中國的法律管得著嗎?」

周教授本來也不過是一吐為快,听他們在說抓人,心里不安起來,這樣他就成了舉報人會惹上大麻煩,忐忑地說︰「我只是瞎猜猜啊,你們別當回事,別說我說的,我也沒有說過。」劉秋雲突然想起前兩天郝允雁生病的那個早晨,唐辛亥在她家找王守財好像有特別重要的事情,後來兩人一塊離開的,王守財上班他跟著去干嗎?想到這,她似乎悟出了幾分,王守財是寶順洋行的財務主管,唐辛亥找他一定是跟錢有關,這就跟周教授提到的教育部丟失巨款的事情聯系上了,她急忙上樓找郝允雁了解情況。她覺得這事要了解清楚免得引火燒身,她拿了些領花錢給兒子,說難得回來一次讓他外面轉轉玩玩,兒子跟父親樣是個粗人,劉秋雲不想讓他參與此事到處嚷嚷。

來到郝允雁家推門進去,她背對著門邊結毛線邊在陽台上曬太陽,旁邊是女兒王月韻坐著看小人書,另一邊搭著竹竿展開著被褥,陽光下泛起的塵埃像無數飛蟲漫無目標的飄舞著。劉秋雲慢悠悠進屋招呼道︰「阿妹,王夾里還沒有回家?在干嗎哪?」郝允雁藤椅上站起來應道︰「還沒呢,沒這麼早,晚飯總回來吃的。」劉秋雲讓她坐下自己搬了個凳子,模模她女兒的頭歡喜的說︰「這孩子真乖,女兒就是好,貼心,可以常常陪著姆媽,哪像我家的兒子,長大了當兵讓我擔驚受怕的。」郝允雁道︰「女兒長大也要出嫁,一樣的,我們現在像供著他們一樣呵護著,到我們老了還得要自己照顧自己,只盼孩子能夠幸福也就罷了。」劉秋雲一怕大腿感慨道︰「可不是嘛,人啊就是這樣,小時候歸父母管著,長大結婚生孩子後反倒被孩子管住,凡事總以孩子為主,老了老了我們才獲得自由,可一看身邊也只有自己一人。「說著傷感起來。郝允雁安慰她道︰「其實我早跟你說過,適當的時候再嫁吧,你兒子在外面當兵不常常回家,你得有個陪伴解解心煩。」

劉秋雲此番來是打听唐辛亥的事,寒暄幾句後切入正題,說︰「算了,以後听天由命吧,對了,晚上你們米飯別煮了,我包了很多水餃,剛才一個一個家去通知過,你說好白相吧,每個樓層都有一家有人不在,你們是王夾里,二樓唐先生,底樓關潔,嘿嘿,哦,好像這幾天都沒見唐先生來著,自上次你生病在你家看到他後就像失蹤了樣。」劉秋雲終于把話題扯到唐辛亥身上。

郝允雁打著毛線,反應冷淡回了聲︰「哦,也許人家忙吧。」

劉秋雲說︰「早幾日听人說他總拎個皮箱子進進出出,想也是個做生意的,但他是民國官員,其中會不會有蹊蹺在里面?」說完偷偷觀望垂眉認真結毛線的郝允雁,見她漠不關心的樣子,急了,說,「別結毛線了啊,我在火里你倒在水中,樓下周教授告訴我件可怕的事情,在南京的教育部少了批款子,據說數目很龐大……」她試探的話說一半等郝允雁接下文,郝允雁停下手上的活也瞧著她沒有說什麼,劉秋雲輕聲啟發道︰「教育部,錢?你明白了嗎?」郝允雁其實听明白了她的話,心里為之一震,唐辛亥托丈夫辦的那事她是知道的,劉秋雲話剛出口便就聯想到他存入寶順洋行的錢是否是贓款,如果是的話,丈夫會有多大程度受到牽連?她本能的搖搖頭裝沒听懂,劉秋雲抓住她手臂道︰「我看你大概結毛線腦子結糊涂了,我問你,那天你生病的時候唐先生找王夾里做啥?他們是一起出去的,是去寶順洋行嗎?」郝允雁反應極快,別看她平時弱弱的姿態對人,關鍵時刻機靈的很,順口道︰「是不是去寶順洋行我不知道,但他那天是找我家先生談合伙做生意的事,先生回家告訴我的,怎麼了?」

「做生意?黑貨生意可不能做啊。」劉秋雲又問,「唐先生很有錢嗎?」

「听說他太太娘家是富商,誰知道,不過我家先生沒有答應,我們可沒錢。」

郝允雁牛皮越吹越順,劉秋雲將信將疑,似乎也覺得周教授這人經常捕風捉影的怕是連他自己也是听差了謠言,這事就不再問下去了。

在華懋飯店的一間包廂內坐著五個人,白敬齋與阜昌參店老板朱伯鴻的借貸合同在這里簽署。王守財屬于代表寶順洋行的具體操辦人也到場簽字,而朱伯鴻既是法人代表又是具體借貸人雙重身份一人擔當,他是個十分謹慎的人,在涉及巨大錢財的業務都是親自出馬,這回他並沒有帶任何業務員來參與,而是帶了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讓王守財大吃一驚的是居然是他們樓下的關潔。兩人的目光對視的剎那間,關潔沉著的朝他微微搖搖頭,示意別認出她,王守財心領神會嘴角露出詭譎的笑容。白敬齋還帶著他的三姨太,她大病初愈,白敬齋兌現承諾帶她去南京路的金店買手鐲,平時沒空正好這個機會順便就了卻了這份心思,三姨太挺高興的樣子,席間跟關潔聊得很投機喝了不少葡萄酒。朱伯鴻簽完合同心情舒暢,平時一直蒼白的氣色酒後也泛起了紅暈,舉起酒杯醉醺醺地朝著三姨太獻媚道︰「白老板真是好福氣啊,太太那麼年輕漂亮,來來,我和她干一杯,白太太務必賞臉喔。」今年七十三歲的他說話嘴皮子也松弛得飛沫四濺,關潔坐一旁皺了皺眉顯露出嘔心的表情。

白敬齋狂笑起來道︰「朱兄客氣了,一般一般,哦,她是我的三姨太。」

朱伯鴻很有興趣的樣子說︰「白兄三姨太都那麼漂亮,那另外兩位一定更加出眾,白兄真是金屋藏嬌啊。」白敬齋死了一個老婆被人無意中戳了神經,人家不知道也不能怪罪,一個勁的「哪里哪里。」三姨太陰陽怪氣地說︰「是啊,白老板那兩位太太可漂亮了,我算得什麼啊。」白敬齋尷尬的連忙給三姨太倒了點葡萄酒封她的烏鴉嘴,吩咐道︰「敬敬朱老板,人家酒杯舉得手也酸了,哈哈哈。」三姨太嫌朱伯鴻丑,佯舉杯子小口抿了下,朱伯鴻骨頭輕飄飄揚脖將杯中酒全部灌入。白敬齋鼓掌起哄︰「好好,來,輪到我向朱太太敬酒了。」他抓起酒瓶給自己滿上,朱伯鴻嘴一抹道︰「什麼朱太太,她在辛亥革命那回就翹辮子了。」指指身邊的關潔恥笑道,「她呀,不過是我上個禮拜剛剛從林老板那雇來的婊子。」白敬齋在倒酒,听罷不禁手一松酒瓶滑落在桌上,手忙腳亂後說︰「朱老板玩笑了,是姨太太吧?」朱伯鴻已經喝八分醉,眼珠子怪怪的瞪起,認真地答道︰「是婊子呀,我朱某三十幾年來一直沒有再娶老婆,半年換一個漂亮的婊子嘗嘗新,多愜意啊。」

白敬齋只當是他喝醉了酒說胡話,在他看來,像朱伯鴻這樣的老板斷然不會招妓,白敬齋雖然,卻從來不嫖,既怕得性病,又怕丟身份,而且猶如看到瘟神一般的惟恐躲避不及,但面前這個好歹是大客戶帶來,場面上要過得去,依然把倒了半杯的酒向關潔不失大體的揚了揚喝下。朱伯鴻見關潔沒動,博了白老板面子,呵斥道︰「人家白老板屈尊跟你敬酒,你一個婊子還擺什麼譜,快回敬他呀,對了,還有王先生也去敬敬,坐他身邊陪陪他,他可是一個人喔。」說著就去扯她。關潔實在忍受不了對她的人格侮辱,「噌」的站起身抓起挎包就走,朱伯鴻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激怒,大聲斷喝︰「站住,你要敢跨出這包廂門,就把錢還給我。」關潔停住站著不動,猛然轉身眼淚汪汪地回敬道︰「是,我是個婊子,但我不下賤,我也有自己的人格。」朱伯鴻緩緩站起來與她面對面,又重新回到他那副陰險的表情,惡狠狠說︰「人格?婊子也有人格?我他媽的花2塊買了你半年的身,你把錢還給我就有人格。」包廂里空氣霎時緊張起來,白敬齋和三姨太都目瞪口呆,王守財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以前听說關潔的客戶是上海灘的社會名流,可世界未免也太小了,居然還有寶順洋行的客戶朱伯鴻。他平時與關潔話不多,心底里也仿佛對她的身份很感冒,見了不大打招呼怕惹人嫌疑,但這回看了倒對關潔的氣節有幾分欽佩,何況又是一個樓里的鄰居,便開口打圓場勸道︰「朱老板,算了,就讓她走吧。」朱伯鴻仍然擺著腔調,見王守財說情,口中咬著的牙簽一吐,扔出硬話來說︰「好,走,走,一會我找林老板討錢去,林老板找不找你,我就不管了。」關潔漲紅著臉,哼的一聲說︰「別拿林老板來威脅我,我不怕。」說完推門毅然離開包廂,彈簧門晃蕩著發出吱吱的機械聲,朱伯鴻顏面盡失,沒想到在他家服服帖帖的婊子,竟然在外面耍起個性來,苦笑著自找台級說︰「看著吧,這婊子沒有好下場,林老板是青幫的,我的好朋友,跟我斗就是跟他斗。」話音剛落,包廂的門徐徐打開,關潔怯生生的慢慢走進來站在朱伯鴻面前低下頭,朱伯鴻上下打量了番她,借著酒氣一拍桌子道︰「臭婊子還回來,你不是有人格嗎?滾滾,老子要退貨,你回林老板那吧。」關潔淚珠刷的淌下來,卑微地說︰「朱老板,我錯了,別趕我走,我……」說著跪在地上。這舉動令其他人很意外,但對朱伯鴻來說這算不得什麼,關潔在他身上受了不少的屈辱,朱伯鴻的家除了佣人沒有其他人住,妻子三十幾年前去世後他就沒有再續,連正而八經的女人都沒有帶進過,越到老年就越是沒有對方願意進他家的門,因為他實在太丑了,他只能靠**度過,七十幾的老人**雖旺著,卻往往來的快去的也快,覺得這2塊花得太窩囊,便想方設法的通過虐待關潔取悅,所以關潔跪他是很平常的事。

白敬齋覺得很乏味,好端端的宴席弄得悲淒淒,便勸道︰「算了,朱老板,我們接著喝酒,別讓一個婊子掃了興,這樣,讓她跟我們每人敬個酒就饒了她。」既然白老板開口,朱伯鴻見好就收的命關潔起來給人敬酒,說︰「把眼淚擦干淨,別像哭喪似的晦氣。」關潔用餐紙輕抹了下臉頰,先給白敬齋倒滿酒,換了副做作的閉月羞花神態,欠身甜甜地道︰「白老板,剛才我失禮了,請贖罪。」白敬齋舉起杯子踫了下嘴,既不失禮又顯示了身份,關潔半高腳杯葡萄酒悉數飲下,陪了個笑臉輕聲說︰「謝謝白老板。」白敬齋有感而發,傲慢的神情教訓道︰︰「你呀,要清醒的認識到自己的身份,別跟主人抬杠,在上海灘你這身份跟癟三一個檔次,還談什麼人格?」

這話太刺耳了,關潔心一酸差點哭出來,強忍著屈辱點點頭應道︰「是,白老板。」

白敬齋揮揮手讓她離開,來到三姨太邊,倒酒將高腳杯恭恭敬敬的遞上,她們兩人剛才還是相談甚歡,彼此互稱姐妹,三姨太以為關潔和她是一個檔次,起碼也是個姨太太,現在知道她竟然是這等貨色頓時斜眼看人,翹著蘭花指接過杯子諷刺道︰「不敢,您那麼高貴,我怎麼敢讓您敬啊,大家自個隨便喝唄。」說著端起架子旁若無人的喝起來。關潔討了個沒趣,說聲謝謝轉到王守財身邊。

王守財的態度與他們截然相反,一方面同情她,更重要的原因他們是鄰居,以後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需格外客氣些,站起身自己給自己滿上酒,兩人難以言表的會心一笑,仿佛他們是對偷偷相愛的戀人,瞞著在座的所有人心里藏匿著彼此的秘密。

「當」的一聲清脆的玻璃踫撞,他們全部喝下,滴酒不剩。

朱伯鴻哈哈大笑,說︰「好浪漫啊,別說,你們倆倒蠻投緣的,哈哈,好,關小姐就坐在你這作陪,他今天一個人好寂寞。」

朱伯鴻無意中暗示出王守財的太太來,白敬齋來了激情,原先他吩咐王守財帶太太一塊來,恰巧郝允雁高燒剛退,王守財婉言謝絕了,白敬齋很想再見見這位令他朝思暮想的女人,甚至還想借喝酒的機會重演上次的艷遇,但人家生病他也不方便強迫,正說到這里,他乘機道︰「是啊,我讓他請太太一起來,可他說太太生病還未好,真沒勁啊,把個太太藏這麼好干什麼?你看連我都把姨太太帶出來了,下次你可不許推托啊。」王守財點頭敷衍著答應下來,關潔遵照朱伯鴻的意思搬了只椅子靠著王守財坐下,一股從未聞過的香味刺鼻而來,王守財面部僵硬挺直著身軀,顯得拘束不堪。朱伯鴻開涮他道︰「看來王先生是個老實人啊,即便家中有嬌妻,外面****也很正常,婊子嘛,生來就是給我們男人玩的,我很大方喔,今天下午她歸你了,一會去開旅館好好樂樂。」王守財听罷,本能的顫了顫身,頃刻間,月復內潮水洶涌,酸酸的就要漫溢。白敬齋也想拉他下水,這樣就有機會佔有他的太太,忙附和道︰「對對,不玩白不玩,你看關小姐人漂亮,身材又肉鼓鼓一定有貨。」王守財心旌蕩漾,妻子發高燒病了三天,他憐香惜玉沒有與妻子行房事,此時酒氣涌上腦門,嘴上拒絕著,但外人一看就知道是假惺惺,朱伯鴻是老江湖看得出來。其實他花錢雇來的女人送人玩並非是因為行善,王守財是這次兩家貸款項目中寶順洋行的具體操辦人,套住他對自己今後的貸款事務有利。他和白敬齋的借貸額為一百萬,分三次貸出,具體分貸上有限定的日期,但是合同上也定有「不可抗」情況下延期放貸條款,即甲方(寶順洋行)可以在認為必要時,比如資金特殊情況下未到位時緩貸,限期可以長達三個月,這樣對朱伯鴻的阜昌參店分店便會產生財務上的危機,所以用一個婊子可以換來諸多好處,況且朱伯鴻白天上班,關潔閑著也是閑著,這叫充分利用剩余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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