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諜苡嘆 第3章 往事如煙嘆今夕(一)

作者 ︰ 鹿贏

「來…。最新更新:風雲小說網。苡兒……跟娘來,你還認得這是誰嗎?」

母親慈愛的微笑著,她的流彩暗花雲錦裙閃著珍珠一樣的微光。腕上的翠玉鐲子還和以前一樣微微的有些晃動。那張秀美的臉還像以前一樣洋溢著濃濃的愛意。她身邊那個星眸劍眉的男子穿著鎧甲,英氣勃發,此刻卻也帶著慈愛的微笑望著蕙苡。蕙苡的心里涌起一陣歡喜。雖然她在一瞬間就明白過來這又是一場夢——看看她身上的衣著飾品就知道她在夢里又回到了七歲。然而盡管如此,她仍然貪婪地渴求每一次和爹娘在一起的時光,即便那是夢。眼望著那英氣的男子,她小小的身子撲過去,稚女敕的嗓音仿佛百靈鳥的歡唱。「爹爹!是爹爹!「

周英杰帶著驚訝與欣慰,一把將他唯一的女兒抱起來打了個轉。「苡兒,已經三年沒見過爹爹了,你居然一眼就認出了爹爹……。真乖………」說到這里,這個平素威震天下的大將軍,這個鐵一樣的漢子的眼圈兒已然紅了。蕙苡的母親林蘭霏不由也跟著紅了眼楮。「不礙事的………相公,我知道你這麼做,都是為了咱大齊……為了咱大齊的百姓……」

「話雖這麼說………蘭霏,苦了你了………我走時苡兒才四歲,那麼大一點兒………現在她都這麼高了……三年了,我都沒能回家一趟,這三年你是怎麼過的?」周英杰望著愛妻,愛憐之色溢于言表。林蘭霏溫柔的笑了笑道︰「沒事………相公,家里一切都好…。我不曾受什麼苦…。何況你看這次,皇上不是特準了我帶著苡兒來看你?不用再覺得虧欠我什麼…。」

一家人幸福地微笑著,蕙苡听見父親低聲吩咐手下的人,今晚擺酒慶賀這次打退契丹人的又一次勝利。還要在今晚的元宵燈會上放煙花慶賀,「量契丹人不敢輕舉妄動…。這次可把她們打得夠嗆………元宵佳節,他們定然不會來挑釁。」她听見父親這樣對下人說。心里猛地一沉,又來了………每一次做夢,只要父親這樣說,就意味著後面出現的一切都將是她不想看到的。蕙苡想要醒來,可是她做不到,想要說話,卻發現她的嗓子發不出聲音。只能又一次眼睜睜的看著那些就那樣發生在她眼前。

場景突然變了,她發現自己被母親緊緊地摟在懷里躲在一個灶房牆角。屋子外面嘈雜喧鬧,有人在喊著她听不懂的語言,其中不斷夾雜著人們的慘叫和一種沉悶的聲音,听起來像是刀子劃破了布匹。夜色中,母親眸中的驚恐令她也忍不住慌了神。她感覺母親的雙手越收越緊,身體抖得像生病了一樣。腕上的青玉鐲子硌得她生疼。

仿佛是一瞬間的事,她听見很近的地方,有人在哀哀的哭著︰「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周將軍已經被你們殺了,我們的兵死了那麼多………求你們放過這城中的百姓——啊!」布匹被劃破的聲音,然後那個人的聲音消失了。蕙苡打了個冷戰。

「 !」的一聲巨響,不知哪個房間的門被人粗暴地踹開,木門轟然倒地的聲音,人們嘈雜的說話聲,近的好像就像在她們身邊。她發覺母親的手上和身上上都是冷汗,「娘——」她小聲叫道,卻不料被母親猛地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她又生氣又驚恐地望著母親,卻更驚恐地發現母親的眼楮里滿是淚水。同時她注意到一個奇怪的現象——母親似乎不再顫抖了。

「苡兒…。听娘的話,從現在起,無論發生了什麼,千萬,千萬不要出聲,明白嗎?」母親在她耳邊輕輕說,她溫暖的氣息拂過她的耳邊,混合著她身上那股特有的帶著清苦氣息的藥香味,暖暖的包裹著周蕙苡。蕙苡下意識的點了點頭。突然之間,她看不清母親的臉了…。母親的聲音也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娘把這塊玉佩交給你,你記住,無論什麼情況都不要把它交給別人,你拿著這塊玉佩,到京城去找你外祖父………然後讓你外祖父帶你去找你的臻妃姨媽,她看到這玉佩就知道該怎麼做了……苡兒,苡兒,你要記住,你是爹和娘最珍貴的寶貝………你無論如何也不能出事,明白嗎?你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明白嗎?苡兒…。不要恨娘…。娘真的不忍心你爹一個人在黃泉路上寂寞啊……還有要記住,無論別人怎麼說,你都要記住你是你爹的女兒,記住你爹他是個大英雄!」

母親的眼淚落在她的頭發上,如此真切,如此讓人心痛………她不想再做這個夢了…。可是她依舊停不下來。她像以前的千百次那樣,俏沒聲兒的,哭的狼狽不堪。看著母親把她藏在這間灶房那巨大的爐膛里,剛剛熄火沒多久的爐灰嗆得她想咳嗽。灰塵染髒了她的小繡鞋。她眼睜睜看著母親就像當年那樣在屋子里掛上了汗巾,最後一眼望了望她唯一的女兒,殘忍的把頭伸進了那個奪命的圈里……

蕙苡猛地驚醒過來,映入眼簾的是她的白綢床帳,她的眼楮睜的大大的望著那一片肅穆的白色,好一會兒才意識到枕頭上那一片**的東西是她的淚水。她听見輕輕的鞋子摩擦地面的聲音。她的貼身侍婢芍藥的出現在床邊,驚訝的望著她。「姑娘這是怎麼了………」她輕聲說,轉身拿來浸了水的帕子,輕輕拭去蕙苡臉上的淚痕。蕙苡搖了搖頭︰「沒什麼………做了個噩夢而已………」她起身披了件衣服,望著菱花銅鏡里自己的臉,她的眼楮仍然是紅的。

「今兒天氣不錯,姑娘要不要出去轉轉?听人說御花園里的玉蘭花開得很好…。「芍藥低聲說,動作麻利的收拾著蕙苡的床鋪。芍藥就是這樣,她從不會拗你的意思,但也提不出什麼建設性的意見。望了望窗外的垂柳,蕙苡嘆了口氣。「芍藥,你忙著吧,我想自己一個人去走走………」她輕輕的說。芍藥打量了一下她,點了點頭。「姑娘別太累。」她說完,收拾屋子去了。蕙苡突然又覺得有點兒生氣。覺得她放任自己在那麼大而又人生地不熟的皇宮里亂轉,真是一點兒也不關心她。因此換了件衣服,故意把衣櫃里攪得一團糟,讓芍藥收拾去吧………她心里想著,出了門。

兩年前,睿親王徐天釗取代大皇子成為新太子,深得皇帝歡心,七天前,先帝駕崩。太子順理成章的入主皇宮。天下還是那個天下,但卻不完全是了。宮里的一切,除了那鋪天蓋地的喪服白,似乎沒什麼變化,可是大家都知道,宮里的風向已經變了。

比如說,新皇帝登基入宮後,不僅帶來了新皇後和新太後,還帶來了一個根本沒有資格住在宮里的人——前太子洗馬的女兒蘇苡兒。人們看著那個有著傾國容貌的女孩神情冷漠的住進了宮里,好像一點兒也不在乎這件事。大家伙兒越發的看她不順眼,想不出這女孩除了有一張美若天仙的臉,一個身為前太子洗馬的爹之外還有什麼優勢。于是有人大膽猜測,這女孩可能會是新的嬪妃人選。有人卻又不這麼認為,一時這件事成了宮里的太監宮女茶余飯後的話題之一,眾說紛紜——當然,不能讓他們的主子看見。

園子里花開正好,偶爾有幾個身穿白色喪服的宮女或者太監從院子里走過,蕙苡漫無目的而又不帶婢女的走著,引來不少宮人側目。話說回來,蕙苡在這個宮里走過時,他們什麼時候不側目?他們看見了蕙苡,都立刻默不作聲,只是用一種帶著鉤子一樣的眼神望著她。蕙苡懶得理會他們,入宮第一天,因為那些宮人這樣無禮的盯著她看,她還委屈了好一會兒——如果她的爹娘還在,她絕對不會受這種委屈——她听見過那些宮人怎麼議論她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外來民女︰「真不知道那丫頭片子有什麼本事!有張漂亮臉蛋兒嗎?不過就是個太子洗馬的女兒…。听說還是個義女!就這麼大搖大擺的住在宮里,咳!」她于是憤怒的跑到徐天釗的乾和殿,在徐天釗屏退宮人後惱怒的要求徐天釗放她出宮去。「你把我留在這里什麼意思?讓別人笑話我嗎?」她這樣對徐天釗說。徐天釗一貫溫潤的笑容不見了,他看起來嚴肅而鄭重。「苡兒,你不要這樣誤解朕……。無論如何,朕絕對不會害你!這件事你不用擔心,朕一定早日給你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留在這宮里!現下不要理會那些宮人,這件事我會解決的,你稍安勿躁,再過幾天,他們會成群結隊的來討好你!」

他開始自稱「朕」了……蕙苡望著徐天釗那張已經不再稚氣的臉,突然意識到在她眼前的這個男人,已然是這個國家至高無上的皇帝了………第一次,她為自己剛才的造次而感到後怕。

此刻,蕙苡又想起了這件事。「釗哥不知道會怎麼解決這件事……」她暗想道。「釗哥,釗哥,原來總有一天,你會變成我需要小心侍奉的人………」

正想著,遠遠望見她的嫂嫂——昔日吏部尚書江大人的女兒,今時母儀天下的新皇後江漪柔,身後跟著一群侍女,正慢慢的向這邊走來。蕙苡皺了皺眉,閃身躲到了一座假山後面。江漪柔嫁給徐天釗已經三年了,蕙苡也不再是十三歲使小性子離家出走的小女孩。可是盡管她表面上和這個嫂嫂再相安無事,盡管江漪柔將「家」里一切操持的井井有條(無論是當初的王府,東宮,還是今日的皇宮)盡管她對蕙苡是真心實意的好,好的不像嫂嫂,更像是姐姐——蕙苡猜是徐天釗告訴了她自己的身份。「否則一個小小洗馬的女兒,怎麼可能得到一個王妃如此的親近?」蕙苡不無諷刺的想。可江漪柔對她再好,蕙苡還是對她喜歡不起來。

當然,蘇寒山,她名義上的義父,並不僅僅是一個小小的洗馬那麼簡單。他甚至不僅僅是一個三品諫議大夫那麼簡單。(徐天釗登基後就封了蘇寒山為諫議大夫,原本要封他為右僕射,但被他拒絕了。蕙苡猜蘇寒山一定有自己的想法。)就像徐天釗的心月復之人都明白,睿親王徐天釗之所以能在之前的廢太子已然穩坐太子之位十多年後用短短一年多時間就將其扳倒,就是因為他背後那個名叫蘇寒山的中年文士。倒不是說徐天釗沒了蘇寒山就當不上太子,只是蘇寒山的到來,不僅讓徐天釗的奪嫡之路平坦了起來,更大大縮短了這個過程。蘇寒山,是徐天釗手上最為鋒利的那把匕首,這把匕首輕而易舉就斬斷了廢太子的前路,好像一把羅剎刀,替徐天釗提前掃盡了繼承大統之位的路上所有的阻礙。

沒有人清楚蘇寒山的來歷,除了蘇寒山自己和徐天釗本人,當然,蕙苡提醒自己,她的姨媽臻貴妃(現在是太後了,自然。)可能也知道,否則她不會允許一個這樣令人不放心的人呆在她兒子身邊。

「令人不放心」這就是蕙苡對自己義父的評價。雖然這個男人教給自己了很多東西,醫術,書畫,琴藝,等等的一切,簡而言之,蕙苡身上的才藝大多拜蘇寒山所賜。他還記得小時候蘇寒山面對她永無休止的問題時那永遠和顏悅色耐心解答的樣子。蕙苡不喜歡讀什麼諸子經典,他就只教蕙苡明白了做人道理和必要的禮儀。其余的隨她去。蕙苡對詩歌和醫書感興趣,蘇寒山就去買來大堆的詩詞歌賦古今醫書供她鑽研。但蕙苡感激蘇寒山,是像敬重一個老師那樣敬重他,可她卻不能像愛一個親人那樣愛他。蘇寒山永遠都讓蕙苡覺得不敢隨意親近。像什麼來著?哦………「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蕙苡被自己這個明顯沒什麼關聯性的比喻逗得笑了起來。但是突然間她想起了正是因為蘇寒山。她才得以重返京城,她立刻笑不出來了。

七歲那年,母親帶她去父親駐防的邊塞探望因為需要防範契丹人而已經三年沒有回家的父親,不料元宵節當夜契丹人偷襲,父親被抓住後寧死不屈,卑鄙的契丹人逼他投降不成,竟然惱羞成怒。殺光了在場的所有齊人後,派了細作假扮成齊人,回齊國散布謠言,說是鎮遠大將軍周英杰抵擋不住契丹人的猛攻,已然投降了,現今在契丹衣食無憂,高官厚祿雲雲…。舉國大駭。可是因為契丹人心狠手辣,壞事做的天衣無縫,這個卑劣的謊言竟然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事實」,人們憤怒的咒罵著叛國的周英杰。當朝皇帝——也就是徐天釗的父親更是龍顏大怒。但還不等他下旨株連周家上下,戎馬一生的周老太爺已經因為兒子的行為而羞憤自殺。先皇見此,怒氣消減了幾分,除了周英杰本人,將周家其他人的刑罰都降了一級。但周家本就人丁不旺,經歷這一場變故,流放的流放,坐牢的坐牢,十幾年過去了,剩下的族人也就寥寥無幾。

母親則在抱著她躲在黑漆漆的灶房時听見外面的亂兵說周將軍已死,萬念俱灰,懸梁自盡。

而蕙苡,拿著母親給她的玉佩,在爐膛里躲了一天兩夜,出來後看見遍地的尸體。而父親母親的尸體也早已不知去向。她永遠都忘不了自己手里握著小小的玉佩,麻木的走在空蕩蕩彌漫著死亡氣息的城里是什麼滋味。但她也一直記得母親的話,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顛沛流離的路上,她偷過東西,跟動物搶過食物。幾經輾轉,最後在靈州城因為又累又餓差點死在街頭。好在她終是被人救了回去——被一個****老板娘救了回去,事實上。那個老板娘給她飯吃,給她衣穿,僅有的麻煩就是要蕙苡學習各種她討厭的不能再討厭的歌舞以及每天听老板娘抱怨幾百遍她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長熟了去接客。在****里呆了兩年,從八歲到十歲,老板娘這幾句話听得她耳朵都快磨出繭子來了………不過蕙苡寧願听她沒完沒了的罵罵咧咧也不願去接客,她可以忍受每天吃殘羹剩飯,被頭牌和****呼來喝去甚至是打罵,卻無法忍受像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頭牌一樣過著靠取悅男人出賣**而贏得美食華服,珠寶首飾的日子。因此她深切的明白,如果不是蘇寒山恰好到靈州替王府辦事,如果不是蘇寒山恰好知道徐天釗手中的玉佩是一對,另一塊在與他定有女圭女圭親的表妹周家大小姐手中,如果不是恰好蘇寒山在靈州的街頭看見了陪同****老板娘出門采購東西的蕙苡脖子上掛的那塊玉佩,……蕙苡真的不敢想象自己現在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也許,穿著廉價而暴露的衣料,在某個****里取悅著猥瑣而骯髒的嫖客?

上天是仁慈的,他用無數巧合匯集在一起,終于讓蕙苡完成了從齊國和契丹邊境回到京城這個幾乎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所以,蕙苡想,就沖著義父救了我的命,我也不該說義父是個不好的人………好吧,雖然當初是徐天釗和臻貴妃為了保住蕙苡的命才讓蕙苡認在了蘇寒山名下。但是「蘇苡兒」這個身份確實幫助蕙苡在回到京城後避免了因「叛臣之女」的身份帶來的麻煩。蕙苡想到自己現在只能在爹娘的忌日偷偷的祭奠他們,不由得重重的嘆了口氣。她早已不會因為這些而哭泣,這麼多年過去,她早已明白眼淚沒有任何用處(雖然她仍然經常哭)但這並不代表她想起爹娘時心不會痛。而事實上,盡管這麼多年過去了,那種痛還是能像一把鈍刀子一樣割開她的心房,讓她痛的喘不過氣來。時光像河水靜靜地流過,然而透過那水流與堤岸,蕙苡還是常常想起當年那個初到王府的小女孩抓著徐天釗的袖子,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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