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嫡長女 重生嫡長女 069 官司

作者 ︰ 祝流蘇

黃鶴是被園子里種花除草的婆子要去的,那婆子說因為府里放了許多人去莊子上,原先幫她干活的兩個婦人也在其中,人手不夠了,她一個人做不下那麼多活,就去和管人事的管家娘子訴苦。

管家娘子們現在什麼事都不敢擅專,聞言也只先推諉,讓婆子先盯著,等她回了太太,查實確實缺人再說。杜嬤嬤「恰好」路過管事房,听見這事便主動上去攀談,說︰「這可巧了,我們姑娘前日還說跟前伺候的人太多,整日晃得她頭痛,要是清清靜靜的就她一個住在院子里才好呢。雖然是孩子氣的笑話,不過既然這位媽媽人手不夠,索性把我們院子里調兩個人過去幫她吧,總之姑娘用不了那麼多人,等她那邊添了幫手再給我們送回來唄。」

管家娘子笑道︰「哎喲喲,咱們四姑娘跟前的人本來就不多,您沒見北宅里呢,哪個姑娘未出閣時不是前呼後擁的,底下使喚二十個人也不算多。就四姑娘跟前這幾個人,您老還要往出送,恐怕回頭給姑娘傳飯的人都不夠了。」

杜嬤嬤微笑︰「不是我要往出送,是姑娘喜歡清靜,前日還說要去回了老太太,把她院子的人剪裁幾個下去,是我好說歹說勸住了,告訴她人太少了不像話,她才罷了。但回頭依舊念叨人多,我想著,不如索性讓她清靜幾日。今日正好踫見這事,她要人,我送人,大家方便。」

又和管家娘子保證,「老太太和太太那邊自有我去說,不讓您吃癟。」

話說到這個份上,管家娘子也就撒手不管了,思忖著四姑娘向來主意大,最近又威風,杜嬤嬤身為教引身份自然水漲船高,何必無辜駁回呢?說是管人事,可現在各房人手的調配權已經不歸她了,她不過是記個檔,又不擔干系,便笑著和那園林婆子說︰「今日你可是走大運了,說要人,杜嬤嬤就給你送了人來,還不快謝謝她老人家?」

婆子笑呵呵行禮道謝︰「可不敢一口氣要出四姑娘兩個人去,回頭老太太怪罪下來我擔不起,嬤嬤您老人家慈悲,分給我一個做雜事的就夠了。」

于是杜嬤嬤就當著管家娘子的面,說要把小丫頭黃鶴調過去。

都是一家子的奴才,哪里缺人往哪里調,這本是常事,何況又是姜照允許的,報到老太太和太太那里也不過得一句「知道了」,管家娘子便記了檔,這事就算定了。

黃鶴不是什麼要緊丫頭,在底下做雜役跑腿而已,隨後府里別人知道了此事大多不曾理會,有些機靈的猜測大約是她得罪了四姑娘,議論兩句也就罷了。當事人黃鶴聞听之後可是如遭晴天霹靂,好好的,干嘛要把她從姑娘院子里調到園子里去?

誰都知道能在主子跟前伺候的才是上等奴才,去了園子里整天對著花花草草,什麼時候才能熬出頭啊。她跪在杜嬤嬤跟前哭︰「嬤嬤開恩,可是我做錯了什麼事?水燒得不好,還是跑腿不勤快了,您只管說,我一定改,只別把我攆出去!」

杜嬤嬤沉了臉︰「誰說要攆你了,不過是讓你過去幫忙。總歸還在府里,從這處去那處,難道你就不是為主子做事了?這糊涂話別再讓我听到,趕緊擦了眼淚,高高興興收拾東西過去!」

杜嬤嬤跟底下向來是很威嚴的,把黃鶴罵得立刻不敢再言聲。去姜照跟前求情?她更是不敢,只得委委屈屈回房收拾包裹。磨蹭著想看看事情是否還有轉機,這一收拾就收拾了大半天,從午飯前一直等到快吃晚飯的時候,眼看著就要拖不下去了。

後來秋明回房,听說此事,沉默了一會什麼也沒說,回頭拿了做到半截的鞋子繼續做。

黃鶴挨蹭著想讓秋明幫忙求求情,可最近秋明是什麼狀況,她也是看在眼里的,知道求也無用,就算秋明肯幫忙也未必幫得上,只得放棄。

直到秋明扎了手。

看到秋明一聲不吭吮吸手指的樣子,黃鶴突然覺得很絕望,好像兩個人是共同患難,都沒了未來一樣。

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姐姐,她們為什麼只針對我們,我們做錯什麼了?」

秋明臉色麻木,吸了幾下手指尖,因為扎得深,血還沒止住,連帶著唇角都沾了血,听了黃鶴的話之後語氣很淡地說︰「不用做錯什麼,你身在這個位置,已經就是人家的眼中釘了。」

又道︰「你是我連累的,她們慫恿姑娘治我,你和我走得近,也遭了殃。今日你放心去吧,暫時離開這個地方,去別處散散也好。我不會忘了你的,等以後有了機會,一定給你找個好去處。」

「姐姐……」

黃鶴一直猜測是那天送水站在簾外偷听的事被發現,所以才有了今日被攆,卻沒想到秋明這一層。現下听了秋明的話,越想越覺得有道理,覺得自己大概還真是被連累的。她不由覺得憋屈,秋明有祖母撐腰,人家輕易不動她,可不就把怨氣撒在她這小蝦米身上了唄。

原本是為了給娘找差事才巴結秋明,沒想到娘的差事沒找到,倒把自己的好差事丟了,她很懊惱,很生氣,可事到如今卻也只能靠著秋明日後幫她了,所以半點怨氣也不敢表現出來,悶悶繼續收拾包裹,半晌道︰「以後我不在這里,姐姐自己小心些。」

秋明聞言點頭︰「你也是。」

黃鶴臨走時,兩個人拉了拉手,彼此說珍重。

不料回頭兩人的對話就被捅到了姜照跟前。原來丫鬟的房間和雜役婆子的房間只隔了一道木板牆,一個婆子今天有點中暑,一直躺在隔壁睡覺來著,兩個人不知道隔壁有人,說話時聲音沒太壓低,那婆子又刻意貼了耳朵在牆上听,就七七八八听了大概,之後告訴了郭媽媽,郭媽媽又告訴杜嬤嬤,杜嬤嬤告訴了姜照。

杜嬤嬤很是感嘆︰「這黃鶴果然是個不省心的,姑娘攆得對,早讓她走早清靜些。跟前伺候的人寧可要笨笨的,也不要心眼太多,尤其是歪心思太多的。」

又說秋明,「她平時看著挺能干的人,還有點八面玲瓏的架勢,怎麼這次突然變成這樣?就是無故得了主子冷遇,也不該怨氣這麼重,不說遠的,就比如說夷則要是被姑娘冷落了,她定不會陰陽怪氣說怪話。」

「夷則是實心眼的。」姜照笑道,「秋明的八面玲瓏流于表面,是能被人一眼看出來的討巧而已。她是心思飄忽的人,一旦不順風順水,到了逆境里就會百般亂想,且只往壞處想,越想越恨,越恨越蓄積報復,我現在專等著她動手報復的那一天呢。」

杜嬤嬤拍拍心口,「姑娘說得可真怕人。」

低頭細細思量之後,卻是非常同意,「沒想到姑娘看人這麼仔細,從這段時間的表現來看,秋明的確是你說的那般性子,可嘆以前我竟忽略了,讓她伺候了姑娘這許久。」

姜照搖頭笑笑,她能認識秋明,也是前世教訓得來的,並非天生慧眼,否則……總不至于吃那麼多虧。心中淡淡悵然,對未知的將來就更加期待。

杜嬤嬤已經開始想對策了,「……姑娘要留著秋明就留著吧,黃鶴那里我找人仔細盯著,她敢不老實我立刻收拾了她。」

——

侯府這幾日風平浪靜,一切籌謀都在暗暗運轉,並沒有影響合府上下的正常生活。

然而北宅長房,這日門房上幾個人正在當值,閑著吃東西胡侃,偷偷議論府里三姑娘跟男人跑了的事,突然外頭來了兩個拜訪的,離門老遠就叫領頭門房的名字,口稱「大哥」。

大家探頭一看,咦,竟是兩個官差,有過幾面之緣的。

「什麼事?」門房們坐在值房里躲太陽,懶得出去,坐在原處連**都沒抬。宰相門房七品官,姜駟雖不夠宰相,他家的門房對上樂康府衙的小官差,也是鼻孔朝天的。

官差上前抱拳,笑呵呵解釋,「是這樣……我們老爺日前接了一個狀子,是有渾人膽大包天,狀告貴府……夫人的,我們老爺一看就知道是無稽之談,但人家畢竟遞了狀子到衙門,經過了公面,老爺自己也不好擅專,總得走個過場。呵呵,各位大哥幫忙看看,看府上哪位媽媽閑著有空,跟我們過去坐一坐,喝喝茶,把那渾人遣走如何?」

說著遞了兩包順路買的點心,「給各位大哥就茶吃,有勞了哈。兄弟們身不由已,都是為了公事,還請各位別怪罪。」

這是有了原告,衙門來傳被告去問話。

但這傳人的態度……直把皇帝老兒的臉都丟光了。要是讓平民百姓見了只會瞪掉眼珠子,官差,那從來都是耀武揚威挺胸疊肚的,什麼時候變成順毛狗兒了?本是來傳被告,他們自己卻像被告。

姜府門房領頭的沒听清,靠在椅子上打個呵欠問︰「誰?誰告了誰?是哪個吃飽撐的又想敲侍郎府的竹杠?你們老爺也是,踫見渾人打一頓攆出去就完了,還真替人來傳話。回頭讓我家老爺知道,他怎麼交待啊。」

倆官差連連作揖,「我們老爺也是為難,狀子是有功名的秀才寫的,不好含混過去。」

「哪個秀才窮瘋了,為了一點潤筆銀子連功名都不想要了嗎。對了,你還沒說到底誰告誰呢。」

「呃……呵呵,大哥,是個糊涂女人遞的狀子,告貴府夫人的。」

「什麼?」門房這才站起來,用了精神。

三言兩語問清緣故,這群家伙面面相覷,都覺得驚疑。這下不敢再怠慢了,趕緊報進宅子里去。

賀氏正服侍姜駟「吃藥」呢,病是假的,養病的程序一樣不能作假,弄點補身子的藥當風寒藥熬,天天頓頓不落吃。

听了底下報上來的事,賀氏差點把手里藥碗打翻。

她第一刻想到的是郭姨娘。最近閑著沒事時她正揉搓郭姨娘呢,丈夫讓她受了多少氣,她就給郭姨娘受多少氣,誰讓這小妾背著她給女兒謀姻緣,害得她顧首不顧尾,最後還得割肉準備嫁妝。

賀氏自有一套折磨人不留傷的法子,總之姜駟現在不寵郭姨娘了,她干什麼都不會引起注意。因此听了有女人告她,她第一反應就是郭姨娘跑出去了,受不住折磨去官府找事。

「吃藥」的姜駟勒著抹額半靠在床頭,眼楮黑沉沉盯著她,盯得她心里發虛,強自鎮定問︰「是哪個瘋女人?」心里祈禱千萬不要是郭氏。

的確不是郭氏,可卻是她沒听過的人。

「回太太,是自稱洪氏的女人,二十六歲。」

賀氏疑惑了,她可不認識什麼洪氏。姜駟卻直直坐起了身子,盯著賀氏的目光極寒極狠,面黑如鍋底,仿佛下一刻就要把賀氏生吞活剝,「你做了什麼?!」

賀氏嚇得不輕,藥碗終于是沒端住,一不小心掉在地上,她也顧不得去撿,「老爺!我不知道啊,我不認識這人,怕又是來敲竹杠的!」

姜駟卻扶著腦袋下了床,「官差呢,帶進來,我親自問!」

于是,洪九娘這位生了兒子的隱秘外室,就從這一天起,出現在了姜家長房眾人的視線之內。而且,是以這樣激烈的告狀的方式。

賀氏想不通,家里小妾一大堆,京城里小妾也是一大堆,丈夫身邊從來美姬美婢無數,出去應酬更是花天酒地不缺女人,就這樣,為什麼還要養外室?而且養在樂康府里,就養在她眼皮子底下!

難道是她不夠賢良,容不得別的女人嗎?她從不認為自己是善妒的人,不然怎會容丈夫納了一房又一房的妾。丈夫這樣做,分明是活活打她的臉。

現在好了,這外室還告上門來了,明顯所圖不小。她暗暗覺得解氣,再讓你養,養出禍害純粹是自作自受!

姜駟也想不通。

洪九娘是他真心相待的為數不多的女人之一,這些年他除了不常在她身邊,吃的用的可從沒短過,許多私房也藏在她那里一部分。兩個人感情很好,她還生了一個兒子呢,做什麼突然就去官府遞狀子?

就算是被賀氏發現,受了賀氏的虐待,她不會找他做主嗎?為什麼要見官!

「姑娘,北宅那邊有官差過去了。」杜嬤嬤隨時跟姜照匯報事情的最新進展。

「什麼動靜?」

「還沒大動靜,官差進了大老爺的會客廳還沒出來,下人都被屏退了,並不知道里頭在說什麼。」

姜照點點頭︰「不急,戲才開鑼,還有好久要唱呢。」

杜嬤嬤對北宅事情的了如指掌引起了姜照的興趣,「……您是怎麼做到的?」她是何家陪嫁來的,並非姜府傳了幾代的家生子,能做到這種程度可不容易。

杜嬤嬤笑道︰「了如指掌談不上,大體的風吹草動總能知道。以前是姑娘不留心,那邊有什麼事我也犯不著念叨出來,現在姑娘既然要用到,我也著緊些罷了。只是現在兩邊關系不好,以前相熟的人有好多說不上話,只剩了一兩個還有聯系。」

「是誰呢?」能觀察到姜駟和賀氏的動靜,又願意把消息傳出來的,該不是普通僕役。

「是二太太的一個陪房,姓閔的,先夫人還在世的時候曾幫過她一次,私下里她跟我拜了干姐妹,別人都不曉得。還有一對兩口子都在長房做事,不是要緊差事,但人機靈,風吹草動能看出來,也是和我舊年的老交情。」

姜照恍然,杜嬤嬤雖是何家的,但來姜府也有年頭了,靠得住的老朋友總有幾個。這種私下里的不為眾人所知的關系,在兩府翻臉之後尤為好用,先前姜照清理家宅時還留心找過,想找幾個合適的眼線盯著北宅,奈何找來找去沒有可心的,眼線自然是寧缺毋濫,于是暫且作罷。

卻不料杜嬤嬤暗自替她做了。

而且杜嬤嬤的話也提醒了她,想起長房不但有姜駟兩口子,還有二老爺姜駁和二太太王氏,只是庶出的,一直影子一樣依附在老宅里過活,沒分出來單過,平日悶聲不響的幾乎讓人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二太太王氏是城中一個老秀才的女兒,自矜身份,向來最重禮法,三姑娘姜芙齡這回做的好事,不知听在她耳朵里是什麼滋味。

不過,從她的陪房私下給杜嬤嬤傳消息的態度來看,大概她們在看熱鬧吧。

「許久沒見過二伯父和二伯母了。」姜照隨口一嘆。隔了兩輩子,的確是許久。前世的後來,二伯父伯母過得怎樣她也沒留心。

杜嬤嬤笑道︰「只可惜他們住在北宅,以後恐怕更是輕易見不到。其實當初分府的時候,二太太很羨慕先夫人能離開北宅,私下里還跟陪房說,要是她家老爺是老侯爺生的就好了,在南宅過日子肯定比北宅舒心。」

姜照失笑︰「恐怕最讓她不舒心的是賀氏吧。」

「姑娘說的不錯,跟大太太做妯娌的確挺鬧心。」杜嬤嬤笑著打趣,「其實大老爺對二老爺也是一般,听說從小他們關系就不好,大老爺仗著娘親撐腰,經常欺負庶弟。」

長房向來嫡庶分明,正室和小妾的孩子差別很大,單從這輩姜芙齡的地位就能看出來,她那個黑心的性子……姜照哂笑,可不都是在嫡母陰影下揉搓出來的。

姜芙齡並不是個例。姜照讀書多,知道自從太祖開國,重立禮法,滿朝高門對嫡庶之別就越發看重,到現在放眼天下,能真把庶子庶女當嫡出教養的家族並不多,寵妾滅妻,揚庶抑嫡,這兩樣罪過經常被當作攻擊官員的把柄。像她家這樣把姜燕姜焉同等看待的真不多見。

小時候姜燕和她的吃穿用度全然一樣,後來有了熙哥兒,熙哥兒和姜焉的吃穿用度也是一樣,兩個孩子啟蒙教學,都是一樣讀書一樣上課,沒什麼差別。

只可惜就這樣養法,還是把姜燕養成了渾不懂事的性子。

姜照暗暗嘆氣。

但小樹已經長歪了,想要掰過來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急不來的,暫且料理了北宅要緊。便接著杜嬤嬤方才的話說︰「二伯父雖不是咱們這房的,但一家子骨肉親戚,他又不曾害咱們,咱幫幫他也是人之常情。不知二伯母現在還想來侯府住麼?這願望我無力滿足,可幫她把日子過得更好還是很能做到的,就看她要什麼了。」

杜嬤嬤聞言知意,又笑又嘆︰「姑娘七竅玲瓏心,我活了大半輩子都不及你心眼轉得快。」

沉思一會微微點頭,「從尋常接觸的蛛絲馬跡來看,未必不可一試。待我尋機去閔妹子跟前探探動靜,行不行,再報給姑娘知道。」閔妹子就是她方才說的二太太王氏陪房,拜了干親的。

姜照笑道︰「倒也不是純為對付賀氏和姜駟,本就是親戚,一家子互相幫襯是應該的。」

人活一世到底求個什麼?

錢,地位,名聲,是重要,但犯不上窮之一生去追求。功成名就之後仔細想想,人的快樂,說到底一在自身瀟灑舒服,二在親友其樂融融。便是坐擁萬貫家財,若活得憋屈,處處掣肘也無趣味,便是位極人臣甚至登臨天下,若眾叛親離孤家寡人,也不過是可憐人罷了。

死過一次,看過世間百態,經過戰亂的姜照,對這道理感悟甚深。愜意,親友環繞,這兩點她前世一個都沒得到。重活一世何不想平安喜樂呢?只可惜虎狼在側,親戚就是敵人,她也只能迎上去籌謀算計,把刀鋒指向血親。

「嬤嬤放手去試探吧,正趕上洪九娘的事,若能給姜駟火上澆澆油最好不過了。」

——

姜駟卻不用誰故意澆油,現在就已經火氣十足了。

他已然看到了洪九娘的狀紙,上面字字句句寫得清楚,把賀氏怎麼派人將她擄出家門,怎麼拘押她逼供,怎麼要害她兒子都寫得詳細極了。她本是罪臣之後,按本朝律例,若想要進衙門告狀,無論對錯先得挨一通拶子,然後青天大老爺才會接她的狀。

想到洪九娘嬌弱的樣子,姜駟真不敢想象她是忍了多大的痛苦才遞上的狀子。這若不是受了極大折磨,走投無路,向來懦弱的洪九娘一定不會跑去告狀。

兒子現在哪里?到底被如何了?姜駟非常著急。

而讓他更心急火燎的卻不是女人和兒子的安危,而是他自己的安危。收房罪臣之女可不是什麼好事,被捅出去又要讓政敵抓把柄攻擊他,而且關鍵是……

他惱火抓下額頭勒的藥帶子,攆走了官差,氣沖沖回內宅去找賀氏。

走到客廳外被隨從提醒,才想起來自己還得裝病,于是只好繼續靠在奴才身上慢騰騰挪回內宅去,越挪火氣越大。

進了賀氏房里,屏退下人,他一腳就把迎上來的賀氏踹翻了。

「蠢婦!蛇蠍毒婦!只會給老爺我添麻煩!我怎麼娶了你這東西!」踹了一腳尤不解恨,往座位上走的時候,順腳又給了一下。

賀氏這窩心腳挨的……

整個人都懵了,及至仰頭摔在地上看見姜駟青黑的臉,才懵懂反應過來自己是被丈夫踢了。未待她有所反應,第二腳又至,正好踢在她腰上。

胸口一腳,腰上一腳,都是女人挨不住的部位,賀氏又疼又急又氣,眼前一黑,頓時暈了過去。四腳朝天,口吐白沫。

姜駟翻身坐在窗前涼榻上,木然看著妻子昏厥,不幫忙也不叫人,就那麼看著,臉色陰沉得可怕。昏倒算什麼,他現在的狀態是,手邊要是有刀,他恨不得一刀扎在賀氏心口上。

洪九娘的事給他帶來多大麻煩,賀氏這蠢婦永遠不會明白!

最後是賀氏自己悠悠醒轉,躺在地上愣了半日,才回想起自己是被丈夫踢暈了,及至抬頭四顧,發現丈夫就在榻上穩穩坐著,根本未曾管她半分,登時心就徹底涼了。

又生氣,起身時胸口和腰疼得厲害,一下子就吐了口血。

望著地上血跡賀氏腦袋發僵,覺得自己一定是快要死了,可再看姜駟,依然八風不動坐在那里,還用看仇人的眼神看她,她的憋屈怨恨便在一瞬間全都沖上頭頂。

「老爺……你竟然如此對我?」

破天荒,她和丈夫發了脾氣,「我辛辛苦苦跟了你這麼多年,給你生兒育女,給你操持家事,給你爹娘養老送終,我哪點對不起你了?你小妾養了一個又一個,我說過什麼沒有,還不是從自己的嚼用里頭省吃儉用給你養女人,你還不知足,平日對我頤指氣使就罷了,今日為個不知道哪里跑來的野女人,你還踢我……你憑什麼踢我?我倒要問問你,這女人是哪里來的,你養了她多久了?」

賀氏本就脾氣不好,平時罵下人罵得厲害,吵架的本事就是這麼訓練出來的,現在撕破臉跟姜駟鬧,道理也是一套一套說得清楚。

姜駟卻是從沒受過這個,被賀氏句句逼問,登時更惱。

「果然是你干的好事,你還有臉說!」他誤會了賀氏的話,前後聯想,以為洪九娘真是被她所逼,「你個妒婦,表面賢良內里陰損,背地里折磨妾室以為我不知道麼?這幾天郭姨娘的事我還沒跟你算賬呢!」

原來郭姨娘被揉搓他都明白,只懶得管。

「……還說從你的嚼用里給小妾省?我給小妾的東西都不知被你搜刮了多少去,我養女人自己花錢,什麼時候用過你的,你不也是我養著,你倒得了功勞似的!」

暴怒之下,隨手抄起桌上茶壺就朝賀氏扔了過去, 啷啷,正中賀氏腦門,熱水淋淋瀝瀝潑了賀氏一頭一臉,腦門上很快紅腫起來。

賀氏被如此折辱,頓時要瘋,忍著渾身的疼從地上直接跳起來,張手就朝姜駟撲過去,「你打我!你打死我算了!為個野女人打死我,你有本事只管做,只管殺了我扶那野女人當正妻!」

不得不說她蠢得可以,到現在還提連自己都搞不清原委的女人,隨口亂說一通,結果更讓姜駟以為她是罪魁禍首。

堂堂侍郎大人和侍郎夫人,就這麼撕扯起來。

外頭候著的費嬤嬤听見動靜不好,早就想進去勸和了,但一直沒敢。直到現在听見賀氏哭號得不似人聲,趕緊乍著膽子,帶了丫鬟們闖進去拉架。「太太快住手,那是老爺啊,您別這樣。」費嬤嬤進屋一看這情景,比外頭听著更嚇人,驚得魂飛天外,趕緊上去抱住賀氏的腰把她往後拽。

其他丫鬟擁上去幫忙,有的拉賀氏,有的橫在中間擋著姜駟不讓動手。只听哎呦幾聲,好幾個人被姜駟踹在身上。而賀氏張牙舞爪不肯停手,也把費嬤嬤和丫鬟們狠狠抓了幾下。

這下子滿屋人掛彩,別人猶可,最難堪的是姜駟,他臉頰上被賀氏指甲深深劃了一道血痕,火辣辣地痛,或許要留疤。

看著下人進來了,姜駟顧忌形象,又得維持重病的姿態,遂一時忍住不鬧了,扶著桌子晃了兩晃叫頭暈,讓人把他抬到自己房里去休息。費嬤嬤趕緊安排人送走姜駟,回頭帶著丫鬟給賀氏淨面梳頭,重新換衣服理妝。

賀氏整個人都萎頓下來,臉色一直青灰不見血色,倒是嘴角總有血絲往出冒,把大家嚇得心驚,又忙忙派人去找大夫。等收拾體統把賀氏安頓在床上歇著,費嬤嬤遣退眾人私下問,「太太怎和老爺鬧起來,難道,就為那一紙狀子?咱們府里樹大招風,以往憋壞告咱們想訛詐銀子的也多了,不都輕松擺平,這回怎地鬧成這樣?官差來找,打發了不就完了,頂多使使銀子。」

賀氏先是一直嚎啕著哭,現在止了哭,呆呆靠在床頭,目光呆滯,神情麻木,滿腦滿眼都是姜駟打她的場景。費嬤嬤的話她只听見一半,卻句句都戳了她心窩子。她何嘗不是這樣想的?樂康府衙又算什麼,有事著人知會一聲就罷了,什麼事擺不平,姜駟作甚發這樣大的火?顯是那告狀的女人的確是他心尖上的了!

野女人,狐狸精,哪里是告狀申冤,分明就是拐彎挑撥她和丈夫的關系,想鳩佔鵲巢,把她拉下馬來!

她絕對不會咽下這口氣!

——

大老爺夫妻打架,動手了,大太太病了,大老爺病更重了……姜家北宅里很快流言四起。官差上門,有外室告狀的消息也悄悄在下人中間流傳,胡亂猜測的,說怪話的,看熱鬧的,宅子里一時熱鬧起來。連帶著姜芙齡一直沒回家的事,流言傳得更不堪。

但主子不爽,自然這熱鬧也是私下熱鬧。

姜照很快知道了動靜,賀氏吐血的事也知道了。身邊人聞信都解氣,夷則說︰「該!真活該!再讓她算計咱們姑娘,這次把自己算計吐血了吧?」

白鶴笑得眯眯眼,不說話。郭媽媽繼續煲湯做點心地忙活,臉上神情鮮活不少。杜嬤嬤提醒她們,「在自家院子高興高興得了,可別到外頭去嚼舌。」

「哎呀您老把我們當什麼啦,誰傻了才去和別人嚼舌頭。」夷則笑道,「不過用不著咱們嚼,幾房人很快都會知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何況是這種養外室的流言,您瞅著吧,用不了多久連街上老百姓都要傳說起來。」

富貴人家的緋聞軼事,尤其是太太和小妾斗法的故事,最最適合在民間流傳了。

一言提醒了姜照,問︰「嬤嬤近日總出去,可听見外頭關于我的傳言了麼?」

杜嬤嬤笑道︰「什麼傳言?好好的侯府小姐,外人傳說你做什麼。」

她掩飾得很好,旁邊人都沒看出來,可姜照卻一眼看出她笑容里的不自在,隨即明白了,「嬤嬤何必隱瞞,我都知道了。」

杜嬤嬤這才道︰「不過是些胡言村語,姑娘別听人瞎說。」

姜照就知道肯定有,杜嬤嬤不肯細說,她問別人也能問出來。只是她不用問就能知道,一定是關于她縱奴打人的惡言,無外乎說她仗勢欺人,嬌縱蠻橫,再或者加上一些拋頭露面不知廉恥的評價,更甚者杜撰些她原本就不干淨的故事。

世間流言,大抵如此了。

被人推波助瀾放出來的也是這套路子,她在前世早就領教過了。

紅芍軒的事情未能成立,賀氏那邊無法拿她的貞潔做文章,但圍繞著那天在蔣家的事總要努力敗壞一下她的名聲。

名聲算什麼?被人議論算什麼?她才不在乎!

「嬤嬤別擔心,我不過隨口一問,誰還真拿它當回事呢。」姜照反倒去安撫杜嬤嬤。老人家從小看她長大,自然愛惜她的名聲比愛自己名聲還重,私下想必很鬧心。

姜照繼續忙她的事,籌劃著招買人手。

隔了幾日突然蔣三郎傳話進來,說有事商量。姜照心下微喜,知道大約是他動搖了。

「蔣師傅,您找我?」

她讓人把蔣三郎請到紅芍軒去。季逸峰已經調養好身體回家去了,紅芍軒作為離內外院都近的地方,環境清雅,最適合待客。姜照才不在乎這里發生過什麼,心里毫無芥蒂,該來就來。

蔣三郎進了紅芍軒就發現這里不是普通之處,他本來覺得住處已經很好了,但比起這里卻遜色太多了。姜照在此見他,是待客之禮,他于是鄭重抱拳問好,「四小姐,我是來給您答復的。那天您說的事情,不知近日有變動沒有?」

開門見山的談話讓姜照很高興,蔣三郎直接,她也直接,「沒有,我誠心邀請蔣師傅的主意不會改。您考慮好了嗎?」

蔣三郎道︰「承蒙四小姐看得起,我一定盡力。」

「爽快!蔣師傅,我以茶代酒答謝您。」姜照把茶杯舉起,站起身來,一仰而盡。

蔣三郎也喝干杯中茶,「是我該答謝您給我機會。蔣某本是一介草莽,能得府上看重是我的福氣,本該一口答應下來,我卻拖了這麼長時間,貴府不惱我拿大已經很難得了。」

其實他也不確定侯府是不是惱了他,看姜照今日的樣子似乎不像,但保險起見他還是先把話撂下。

姜照笑道︰「一口答應的那種人我反而不敢用,蔣師傅心思周全,做事沉穩,您再三考慮才給出的應允,我會更放心。」

蔣三郎暗暗松口氣。

姜照又道︰「您家七巧在針線房待了幾日,听底下說她似乎很喜歡刺繡,也很有天賦。為了答謝您肯來我家做教頭,我願意讓府里最好的繡娘收她做徒弟,好好把手藝傳給她,只不知您願不願意讓她學?或者您對她有別的安排,盡管告訴我,我能幫的一定幫忙。」

蔣三郎在府里做事,她的女兒自然不能孤身在外,也要留下來,但以什麼身份留下來,還得听蔣三郎的主意。

姜照的話更讓蔣三郎心中舒坦。

他能下決心留在侯府,暫且忽略以後的麻煩,很大程度就是因為女兒非常喜歡這里,近來在針線房泡著,女兒天天精神都很好,讓他很是感慨。而且府里飯食又好,女兒才住了幾天竟然開始長胖了,終于不再是瘦伶伶的,更讓他自責過去對女兒照看不周。

想想若是依舊在外開武館,想給女兒找個好歸宿簡直難于登天,完全要靠運氣,而且現在惹了權貴,還不知武館能不能開得下去,到時怎麼辦?想來想去,終于是愛女之心蓋過了理智,他才決定搏一搏,在侯府試著干上一段時間再說。就算不能長久,攢上一點銀錢以後出去也好置辦家業。這次來找姜照,也有讓姜照幫忙安排女兒的意思,沒想到姜照率先提出來了。

「四小姐不瞞您說,七巧她雖然自小沒娘,跟著我沒享過什麼福,可我也不想讓她賣身為奴,以後還是打算把她妥當嫁給好人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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