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嫡長女 067 計較

作者 ︰ 祝流蘇

咚。

打偏了。

瞄的是後背心,打中的卻是朱仲書後腦勺。

姜照甩甩手,暗道這準頭還得練,光扎馬步只是基礎,拳腳刀劍暗器徒手,哪一樣都得下苦功才能恢復前世水準。

這一次……

就讓朱仲書遭點罪吧,她發誓她真不是故意的。

只見那朱仲書正拽著姜芙齡往院外走,留下隨從護衛砸院子,他準備置身事外,順便出去把外頭的人一並叫進來。不想侯府家僕們先到一步,亂哄哄往里頭沖,雖不曾和他正面為難,但也讓他舉步維艱,被人無意撞了好幾下。

正惱火呢,姜照那半個冬瓜天外飛來,重重砸在他後腦上。

「哎唷!」朱仲書失聲,站在原地晃了兩晃。

錦衣玉食里長大的貴公子,別說挨黑手,從小都沒人動他一指頭,那受過這種罪?

半拉冬瓜骨碌碌掉在地上,滾得滿是塵土,軟塌塌滾到他腳邊。他下意識模模挨砸的地方,盯著冬瓜看了半日才有點反應過來——敢生是這東西砸的?

「仲郎……」姜芙齡驚駭捂住嘴巴,那痛苦的神情,仿佛挨砸的是她。

朱仲書卻沒回應,因為他被砸得發暈,有點愣。忍著疼愣怔怔轉過頭去尋凶器來處,卻只見院子里人影亂晃,已經打成了一片,又去哪里找那個行凶的?

「這是什麼!」朱仲書無處發泄,狠狠踢了那冬瓜一腳。

卻不料這半拉冬瓜是隔年的,曬在窗台上原有點發蔫,只剩一層皮包著里頭汁水。被砸一下,再遭踢踏,蔫皮就撐不住了,汁水頓時滲了出來,淋淋灕灕全都粘在他腳上,混著泥土,把一只上好的方口刺金軟靴弄得髒兮兮。

朱仲書臉色一黑,干脆上去狠狠將冬瓜碾得稀爛。

「什麼鬼東西……」貴公子不認識盤子外的菜蔬。感覺腦後抽疼,伸手一模,一個大包迅速腫起來。于是惱火地又把腳下冬瓜碾了幾碾。

姜芙齡暗暗心驚,有些被他的樣子嚇到。

未見面時,朱仲書是她從詩詞里讀出的夢中之人,見面後,是她生平未曾遇到過的第一謙和君子,紅燭軟帳,私下相處的時候,他又是那麼溫柔……所以她萬萬想不到他會有這樣一面。

一聲「仲郎」在舌尖打轉,她不敢在此時惹他注意,怕他把火氣撒在她身上。

「二少爺,二少爺您怎麼樣!」被侯府家僕們圍住的隨從好容易月兌身出來,急吼吼撲到跟前,見此情景來不及細問,連忙拽起主子往牆根人少的地方躲,「快過來,那邊危險!」

朱仲書最後恨恨踢了爛冬瓜一腳才離開。

「誰打的我,看見沒?」

隨從縮頭,「沒看見……」

姜芙齡緊緊拽住朱仲書的衣角,慌忙跟在旁邊躲避亂局。

涼棚下,姜照透過人群將朱二公子的狼狽盡收眼底,感覺非常解氣,一揮手又吆喝手底下的,「都給我狠狠出力,誰偷懶回去扣誰的月錢。傷著了我給藥費給補貼銀,打殘了我養他全家一輩子,只管打!空手打不過的抄家伙打!」

她跳上凳子高聲指揮,聲音簡直能穿透整條胡同。

倒把緊緊護著她的夷則驚了一跳,用奇怪的眼神瞄了她好幾眼。

姜照卻極痛快。前世的隱忍,重生後的迷惘壓抑,百般情緒終于在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上找到了突破口,出閘洪水似的,嘩啦啦瀉了出來。她早就想跟北宅以及朱家的人打一場了,不耍陰謀不玩博弈,拳頭對拳頭那才叫痛快。只可惜從來未曾有過機會。

這一次,只困了姜芙齡和朱仲書兩條小魚,不夠塞牙縫的,可到底也能品出些滋味。

能揍就揍,聊勝于無嘛。

五六個老成的僕役和婆子緊緊守在她周圍,把院子里的亂局與她隔開。而剩下三十來個人已經和朱家的豪奴打成一片了,人多對人少,打不過就生拉硬扯,沒吃大虧。而蔣三郎一個人牽扯住幾個護衛,佔不了上風,卻也沒落下風。

姜照看出來了,原來朱仲書這次出門並沒帶頂級護衛,不然這一院子人都不夠高手揍的。佔便宜嘛,當然要趁對方弱的時候。

「狠狠打,打殘活該,打死我頂著。」

慘叫聲此起彼伏。

侯府家僕干勁十足,後進院的朱家豪奴們加入戰團,同樣是挨揍的命。

姜照瞥見地上有個小石頭杵,大概是搗藥搗菜用的,東西雖小,可卻比冬瓜好用多了。她心情爽快,起了玩性,跳下凳子撿起石杵,瞄準一個纏斗蔣三郎的護衛,嗖一下扔了過去。

「哈!」這次不偏不倚,正中她想打的膝蓋窩。

那護衛對敵間冷不丁被偷襲,腿一軟登時摔倒,蔣三郎是個能見機的,順勢一腳直直將他踹到牆根。

「是……是她扔的。」一直暗暗關注姜照的姜芙齡看見這事,拽拽朱仲書的衣角提醒他。

朱仲書被奴才護著在牆角避難,走不月兌也動不得,又狼狽又窩火,在姜芙齡的提醒下,正看見姜照又瞄準一個護衛。可見方才砸他的也是她了!

「姜!照!」他用力念她的名,眼中欲噴火。

姜照敏銳感覺到瞪視。

踮腳穿過亂糟糟的人群,她笑盈盈朝避難的鴛鴦揮了揮手。手里卻不含糊,把剛剛撿起的半個笸籮一扔,又朝一個護衛的面上直接罩過去。

就這麼兩下配合,她和蔣三郎兩人竟很快解決掉了所有護衛。至于剩下那些豪奴,在侯府家僕的人海戰術下本就難以支撐,護衛一倒,他們也相繼被制住了。

「蔣師傅好身手,多謝幫襯。」眼看局面一定,姜照高高興興和蔣三郎攀談。

蔣三郎沒她那麼興奮,又給幾個護衛補了幾腳,卻定他們一時起不來了,才回身守在姜照跟前。此時,家僕們已經圍到牆根處,把朱仲書幾人團團圍住。

「你想怎麼樣?」朱仲書故作鎮定,但明顯色厲內荏。

姜照含笑走近,「這時候人多,當然不能像上次那般處置你啦。」

一提上次,朱仲書頓時羞紅了臉。

姜照輕描淡寫重提舊條件︰「作揖道歉,三十兩銀子賠償。」

「……休想。」朱仲書很有幾分硬氣,威武不能屈。

姜照陡然翻臉,「揍他!」

侯府家僕也有能見事的,從只言片語猜出了朱仲書的身份,要麼這半日怎麼沒人來打他呢。這些知機的人听了姜照的命令有點猶豫,沒有紛紛搶著執行,別的不怕,只怕四姑娘一時沖動,給府里招來禍患,畢竟打豪奴和打豪奴的主子還是有本質區別的兩件事。

然而俗話說天下哪里都有愣頭青,家僕里也不乏其人,還真有混不吝的,也有頭腦簡單的,別人不敢動,他們卻不怕。當下就應聲跳出來四個,如狼似虎直朝朱仲書而去。

「敢對姑娘不敬,揍他!」

「听姑娘的狠狠打。」

愣頭青最嚇人。

朱仲書頓時變色。他的隨從忙帶著僅剩的幾個手下護主,卻都是不怎麼懂武藝的,眼看就要吃虧。

「別……別動手,且慢!我命令你們全都住手!」姜芙齡突然橫身擋住朱仲書,美目含淚,嬌聲呵斥。

「阿芙別這樣,我堂堂男子怎會躲在女人身後。」朱仲書把她往後拉。

兩人便糾纏,都要爭著擋在前頭。

其實前頭還有隨從們呢,一時也揍不到他們倆身上。姜照看著膩煩,更看不上姜芙齡故意的惺惺作態,索性吩咐︰「連她一起揍!」

「這下你們誰也不用謙讓。」笑眯眯袖手在旁,幸災樂禍。

說話間那隨從已經挨了好幾下,侯府又上去幾個家僕,朱家這些人明顯撐不了多久。

卻說那姜芙齡帶來的北宅奴才,先前受了吩咐不要近前,以免被侯府的認出來事後不好解釋,所以院子里打成一團他們一直在外頭觀望來著。此刻眼見著自家姑娘要吃虧了,他們耐不住了。

有個老成的提議︰「姑娘早就露了身份,咱藏著沒用了,要是不幫忙讓姑娘挨打,回去太太饒不了咱們。」

賀氏之威無人敢惹,幾人登時一致同意上去幫忙,于是呼啦啦全從門外擠了進來,抱著此時挨頓揍回去不挨罰的念頭,也不真心為救姜芙齡,總之埋頭上去動手就是。

「蠢才!出去!」姜芙齡急死了。

她自忖還有辦法拖延周旋,沒想到幾個奴才自動沖出來,這不是壞事了嘛!

可還沒等她把人趕回去,侯府家僕們已經把新來的敵人圍住開打了。北宅奴才不是真心動手,應付幾下紛紛倒地裝傷殘,很快被人認出來。

家僕們議論紛紛。

「這是北宅的張混子。」

「那個是喜貴,我認識。」

「所以……這女的果然是三姑娘?我方才看著就像。」

「聲音也像,我以前恍惚听過她說話。」

「當然是,剛才咱們姑娘還管她叫姐呢,你們沒听見啊。」

「三姑娘怎麼跟男人一起坐車!」

姜照任由底下議論也不攔著,微笑看向姜芙齡,「芙姐,弄巧成拙,作繭自縛。」

「什麼意思?」姜芙齡羞惱交加。她的帷帽是可以露出眼楮的,此時一雙眼里全是隱忍的恨意。

姜照不多解釋,「彼此明白。」

方才無意間閃過一個念頭,姜芙齡並不是習慣一驚一乍的女人,自小在賀氏的揉搓下應該早就練成喜怒不形于色了,只要願意,心底什麼波瀾掩蓋不住,卻為何偏偏在她今日到來之際,突然在車里驚呼一聲,無故露了行跡?

姜照猜度,姜芙齡的驚呼一半是給朱仲書听,另一半,興許是向她示威。

如果她是個顧全宗族大局,為了所有姐妹的名聲隱忍之人,听見姐姐在朱仲書車里,肯定什麼都不會透露,至于回家之後說出去,姜芙齡有家長撐腰,事情自然好平息。這樣,姜芙齡無形中就宣告了自己對朱仲書的佔有權。

女人的小心思。

只因前世姜二夫人無數次做過這種事,是以姜照有此猜測。

此時看姜芙齡的眼神,估計這猜測是**不離十了。弄巧成拙,作繭自縛,姜照沒按常理行事,真真把二夫人坑了一把。

現在朱家奴才們在場,侯府家僕也幾十號人,四周遠遠近近還有看熱鬧的居民趴在牆頭房頂,侍郎府未出閣的三小姐和男人私會的傳言,怕是再也遮蓋不住了。

朱仲書的隨從們已被打翻。

侯府家僕上去便揪住了朱仲書的領子,因姜照說連姜芙齡一起揍,有個愣的還給了姜芙齡一拳頭。

「阿蘿你要怎樣……」姜芙齡抱著被打的肩頭蹲身躲避,又怕又急。

朱仲書肚子上挨了好幾下,臉色蒼白直冒冷汗。

「繼續打。」姜照不讓人停手,再問朱仲書,「作揖道歉,三十兩補償,行是不行?」

蔣三郎怕鬧出事來,趕緊上前勸︰「姜四小姐停了吧,已經打了滿地人,放他們走如何?您找我到底什麼事,咱們好好商量商量?」

朱仲書一見他更加憤怒,「你這……賤民,嘶……待我改日將你……」

砰,又挨了一拳,後半句沒說完。姜照冷笑,「寧死不屈,朱二公子讓人佩服。這下條件改了,百兩銀子賠償才夠。」

「……休想。」

「二百兩。」

「混……」京城第一公子要破例罵人。

「五百兩。」

姜照見他已經差不多挨了七八拳,倒也不想真弄出人命來,教訓一下得了,遂揮手叫回家僕,「你不肯道歉,那麼五百兩必須奉上。」讓人按著他,親自上去搜他衣服。

荷包,袖袋,胸袋,腰間暗格,能放東西的地方統統搜了一遍,搜出兩疊銀票和碎銀。

「朱家果然豪富,隨便出門你就帶幾千銀子。」姜照感嘆著,從銀票里抽出三張二百的,把剩下的又給他塞回去,「五百兩給蔣師傅賠償,一百兩給我的人治傷撫恤。」

她還多饒了一百兩。

朱仲書不心疼銀子,只忍不下這份屈辱。

姜照拍拍手,拍掉塵土,轉身招呼家僕們回府,「蔣師傅和我一起走吧,這里怕是住不得了。夷則,帶人抬蔣小姐上我的車。」

蔣三郎見事已至此,自知後患無窮,也唯有跟著姜照到侯府去尋求庇護了。他一面暗暗埋怨姜照借他生事,讓他有家不能歸,另一面卻也佩服姜照想得周到,還知道胡鬧之後考慮他的安危。

「多謝小姐。」客氣道聲謝,他親自回屋背了女兒出來。

「朱二公子,芙姐,你們慢聊啊,我失禮先走一步。」姜照笑著朝牆根兩人擺擺手,帶上一眾打架打得滿身塵土的家僕,笑呵呵離開。

此仇不共戴天。

朱仲書和姜芙齡心里同時升起一個念頭。

——

「真打了?」

「真的。」

「又打了?」

「是……」

姜家北宅大書房里,姜駟緊緊擰著眉頭,臉色沉得不能再沉,油光虛胖的腦袋上,額角竟然冒了青筋。

這是暴怒到了極點。

底下躬身回事的長隨把頭低了又低,恨不得將自己縮到地磚縫里去,生怕老爺怒火爆發出來,殃及他這條小小的池魚。

姜駟把稀拉拉的胡子吹了又吹,吹了又吹,到底是朝堂上混了多年的,涵養比賀氏不只高了一個檔次,須臾之後,竟讓他把這口氣憋了回去。

沉聲問︰「三姑娘呢?」

「回老爺,姑娘一回來就被太太叫去了,現在還沒出來。」

「讓她即刻出來,去內院花廳等我!」

「是。」長隨松口氣,轉身就跑。

姜駟又叫住他,「算了,還是我自己過去吧。」事情要處理,那糟糠老妻也得訓一訓了,一次一次的,總是壞事。

長隨趕緊上來幫著主子整治儀容,卻不是往光鮮了整,而是把額頭勒上藥膏抹子,外罩長衫弄得松松垮垮,然後用肩膀扛了主子一條胳膊,讓主子斜掛在他身上走。

只因姜駟此番是因工重病,回家為養病的。府里人多眼雜,可不敢生龍活虎到處亂走,說輕了是偷懶懈怠,往重了說那是欺君之罪。

姜駟就這麼病怏怏從書房出來,一路走到二門里去,然後長隨換成了兩個婆子,依舊扶著他。

等進了賀氏的正屋,遣散跟前服侍的,姜駟立刻換了形貌,一瞬間從病人變成正常人,變得比戲台上川行的臉戲還快。「這是做什麼?」進屋時他看見姜芙齡正在賀氏跟前跪著,神色一冷,大步走到臨窗涼床坐了。

姜芙齡哭得眼楮紅腫,瑟瑟跪著一直沒起身,從賀氏腳下跪行到他的腳下。

賀氏小心翼翼覷著他神色,親自奉茶上來,「三丫頭闖了禍,我正在教導她。老爺已經听說了吧?今日的事……」

「教導?」姜駟打斷,「我臨近門時怎麼听見生啊死啊的。」

他進院沒讓通報,走到窗下時正听見賀氏說「既如此不能留你了,姜家祖上出過一個不貞之女,是以死保住家族名聲的」。他就知道妻子又要出餿主意,做蠢事。

姜芙齡淚眼朦朧之中偷偷瞥父親神情,敏銳察覺到父親對賀氏的不滿,目光微閃,隨即膝行兩步抱了姜駟的腿,「爹,是女兒不孝,被四妹妹一逼就沒了主意,給您惹了禍,現在四妹妹已經知道女兒和……的事了,母親說得對,女兒唯有一死才能保住您的名聲,女兒再不能向您盡孝了……」

刻意把「母親說得對」加重語氣,暗示是賀氏的逼迫。

又道︰「當初去找朱家二公子,女兒是為了家里不被唐國公府報復,女兒別無選擇,願意犧牲自己保住全家。雖然最後事情沒成功,可爹爹您一定不要誤會女兒,女兒絕對不是寡廉鮮恥之人,只要您不誤會,女兒再死十次都心甘情願,下輩子依舊做您的孩子,結草餃環報答您養育之恩!」

說話間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賀氏斥她,「小聲些,別讓外頭听見了,還嫌不夠丟人麼?」

姜駟冷冷道了一句,「丟人,也要歸罪于你。」

「老爺?」賀氏一愣。

「誰讓你派人去找那賤民的麻煩?出的什麼餿主意,竟用打砸民宅討好朱仲書,你是昏頭了!」

「老爺……」賀氏沒料到丈夫氣的是這一茬。她怎麼想都沒覺得自己做錯,況且,「老爺,這事本來是芙齡的主意,她說……」

「她說?她說什麼你都听都信嗎,我怎地從不知你待庶女這樣好。」姜駟再次當著女兒不客氣打斷賀氏的話頭,「她年紀小不會量事,你也年紀小?她跟你要人你就給,讓你查那賤民的住處你就查嗎,你怎麼不攔著她,告訴她那樣做不對?事後不思悔過,反而一力把責任推給孩子,還要讓她死,你這嫡母當得可真夠厲害!」

在書房就壓著的火終于爆發出來,燒得賀氏焦頭爛額。

「老爺?!」她萬不料丈夫這麼不給她顏面,庶女還在場就對她橫加指責,她辛辛苦苦這麼多年,熬來熬去,難道就是這等地位,像使喚婆子一樣隨時都有挨罵的危險?況且這件事她哪里做錯了?送庶女去勾搭貴門公子她要擔多大風險哪,還不都是為了丈夫的前途,到頭來,卻……

要不是當著姜芙齡的面,她差點就要哭出來。

姜芙齡卻哭得酣暢,「爹,別怪母親,都是我不好,我辜負您的教導做錯了事,我沒敵過四妹妹,沒能幫朱二少爺月兌險……我對不起您,也對不起他,他主動幫我擋拳,把我護在身後,挨了好多拳頭……都是我不好,爹您讓我死了吧,我沒用!」

姜駟眼中精光一閃,「你說,他主動護著你?」

「是,二少爺對我很好,四妹妹逼我下車現身,他還不顧名聲替我下車……」

姜駟沉默,揉著額角謹慎思索。

姜芙齡低頭抽泣,每次擦眼淚時都偷偷觀察他的表情。

半晌後姜駟眉頭一擰,手指在茶桌上輕輕一點,「一不做二不休,事已至此,唯有一條道走到黑了。」吩咐姜芙齡,「你起來,回房去好好養著,趕緊把眼楮的腫消了,收拾干淨了去朱二少爺那里看看。你們共患難,事後不能各奔東西,需得彼此撫慰。」

這話像是教導小夫妻,哪有當爹的讓為未出閣的女兒去撫慰男子呢?可偏偏姜駟說得理所當然,姜芙齡也接受得理所當然。北宅家教,向來如此。

「還去?」只有听了賀氏驚愕。驚的卻也不是禮法倫常,而是她覺得事情敗露了,趕緊躲著撇清才是要緊,主動迎上去不是授人以柄嗎?

「當然去!」姜駟打發走姜芙齡,附耳對賀氏交待幾句,最後道,「這次嚴格按照我的吩咐辦,不許再有差錯,要是再給我橫生枝節……」

語氣一頓,「侍郎夫人總不能老給侍郎拖後腿。」

賀氏心下一凜。難道這是要休了她不成?!

——

女兒出門又闖禍了。

姜驊發現女兒長大了,闖禍的本事也跟著大了,不過是去請個武館師傅,竟然還能把國公府少爺揍一頓,還稍帶了北宅三姑娘。

老夫人卻對此事另有看法,「村野俚語總說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我看這怨結多了也是一樣。朱家和我們已有怨恨,北宅和我們也是勢同水火了,既如此,再多恨一些有區別嗎。」

程氏吶吶不言。

姜照上去抱了老夫人胳膊,「祖母是最最心明眼亮的!」

老夫人冷哼︰「先別說好听的哄我,你既然敢做這事,想沒想過後果,打算好怎麼收場了嗎?」

姜照笑眯眯道︰「您老無需擔心,急著想把事情收場的不是咱們,而是長房。現在滿府里都在議論三小姐,過不了多久就會傳遍全族。姜駟做事雖然下作,明面上還是要體面來遮羞的,怎會坐視流言發展,影響他的官聲。」

對科舉出身的文官來講,家聲就是官聲,家宅里若出了德行不好的事情,直接被罷官也是有的。

姜驊初聞此事時十分震驚,現在冷靜下來一想,旋即也明白了關鍵︰「比起阿蘿‘欺負手足’的罪過,三丫頭的不貞之罪更嚴重,拿去族里一說,咱們阿蘿的只是小事。」

至于打了唐國公府的少爺,那是侯府跟外頭的過節,宗族里就管不著了。

老夫人眼露嘲諷,「族里?所謂宗族,向來是誰勢力大誰說了算。」

姜驊沉吟,「現在族長還是姜駟擔著,恐怕要想用三丫頭的事壓制他,還需一番周折。」

「這個我來想辦法,跟族里老家伙們打交道,還得我這個老家伙去。」老夫人似是胸有成竹。

姜照听著祖母和父親議論,心思卻飄到了別處,今日教訓朱仲書兩人一頓對她而言只是隨手而為,她並沒放在心上。她想的是以後的路該怎麼走。

「祖母,那麼族里的周旋就交給您啦?蔣師傅還在外頭候著,我去瞧瞧他們。」她笑嘻嘻撒個嬌,抬腳走了。

「這孩子。」老夫人止住想追上去的姜驊,「讓她自去料理,請武師的事我看不錯,花費就從公中流水里走,這是正經事,咱們沒想到的她都替咱們想全了,你還有什麼不放心?放手讓她去做,出了差錯你再去彌補,當長輩的不要把孩子管得太死,孩子總有一天會長大,會離開咱們出去成家立業的。」

姜驊當然也是這麼想,不然豈會從小縱著女兒養。

只是最近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女兒的轉變讓他一時難以適應,低頭嘆口氣,「娘說的是。」又吩咐程氏,「賬目從外院流水走吧,你不用操心了。」

程氏點頭應下。

老夫人留了姜驊商量事情,程氏要去安排午飯,就先告辭離開了。回房的路上靈芝示意其他人遠遠跟著,頗為擔心地貼近程氏說︰「太太,四姑娘一直這樣鬧下去,是不是不大妥當?」

程氏面無表情朝前走︰「這幾天你也看見了,家里的確是煥然一新,許多事爽利了不少。」

「可咱們也被限制許多。」

以前上下各處都含混,面上其樂融融,私下有不少大家子的黑白混淆之處,不細究倒也過得去,不影響正常過日子。楊姨娘是給了不少絆子,可因為四處規矩都不嚴,她們程家的僕役也多得便利。現在卻被姜照全都立了新規矩,到處管得很緊,比如去庫房領東西,無論誰都得有對牌,連程氏自己要領都不能直接讓丫鬟去說一聲了,姜照的原話是,「沒對牌,老夫人親自來都不可領走東西。」

靈芝身為主母身邊第一大丫鬟,自然受了許多限制,抱怨也是難免。

程氏道︰「有限制也好。上行下效,我們若不先守規矩,如何約束底下人。」

「太太,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這家里是早該整治一番。我是說四姑娘做事太……出格了些。自從北宅大太太來過之後,她好像整個換了一個人似的,又要管家,又攆走姨娘,現在又主張請武師,整日拋頭露面往出跑,還縱奴打架,太太,長此下去怎麼是好呢?太太這些年過得不容易,別人不知道,我們都看在眼里的,萬一以後被四姑娘管到您頭上來,老太太和老爺又總偏向她,到時太太豈不更艱難?」

「多嘴。老太太和老爺是該你議論的嗎?以後別讓我再听見這些話。」

程氏板臉呵斥,靈芝趕忙告罪住口,低著頭退到後面跟著。

一人獨行在前,程氏的臉色卻漸漸黯淡下來,有憂傷,也有焦慮。丫鬟的話雖然露骨,可她心里也是這樣擔憂的。路過先夫人宅院的時候她放慢腳步,注視院子良久,心中無限悵然。

——

「蔣師傅,七巧的腿還疼嗎?」

蔣三郎父女兩個被安排在一處閑置的下人房舍休息,姜照帶了夷則過去探望,一進門就含笑問候。

蔣三郎正告訴女兒怎樣活動腿腳,聞聲忙從床邊凳子上站起來,抱拳行禮,「姜四小姐。」

他女兒七巧半坐在床上,見狀要下床問好,夷則忙上去把她按住,「你就養著,別下來了。」

姜照請蔣三郎坐,「要委屈師傅在這里暫住了,您家那邊怕有人過去報復,我先派人替您看守家宅。」

「窮門小戶不用看守,沒有貴重東西,鎖了門便是。」蔣三郎態度不壞,指了指院子,笑道,「這里比我們自家還寬敞,有熱水有點心,平日想住這樣的房子也不能夠呢。」

既來之則安之,他現在埋怨姜照多事也沒用,倒不如和侯府處好關系。

姜照笑道︰「要是蔣師傅能答應我的請求,您往後吃的住的只會比這里更好。」

「什麼要求?」

「請師傅來我們府里當家丁首領,幫忙訓練出一隊像樣的護衛來,這就是我今日去找您的目的。」

蔣三郎感到意外,「這……」

「您放心,不是我小孩子胡鬧的,稍後等家父閑了會親自來和您道謝。我們家近日整頓家宅,革替了不少人下去,空缺位置要添新人。但這些新人我不想再用普通僕役,想招攬護衛,您人品好,武藝好,是我期待的教頭上上人選。」

「小姐過譽了。」蔣三郎听得原委後沒有馬上答應,而是沉吟起來。

姜照心中寬慰。

她沒看錯人。要是外頭普通的武人,一听是侯府招攬教頭大半都要爭著搶著干,哪里還會沉吟思索呢。從今日之事上她就看出蔣三郎能審時度勢,進退有度,並不是粗莽武夫,這樣的人做護衛頭領最合適了。

片刻後蔣三郎道︰「府上盛情蔣某感激不盡,只是我名不見經傳,雖然開了一個小小的武館,實不相瞞,那是勉強維持,常常入不敷出。侯府要請教頭,為什麼不去出名的大武館請呢?」

「您是說花鼓街那個嗎?」姜照失笑,「那里的武師到底有幾分真本事,恐怕您也不好意思說出口吧。」

蔣三郎意外。花鼓街那個號稱全城甚至全省第一的武館,他的確是哪只眼楮都看不上,但武林之外的人,尤其是富貴人家,誰會懂那些呢,不過是看哪家武館門庭好就用哪家。侯府能知道他的小小武館就很難得了,又親自讓小姐去請他,更是難得。

只是……為什麼是小姐去請?難道侯府里由四小姐當家?他很疑惑。

「姜四小姐,不知府上想添護衛,是怎麼個添法?」答不答應總要先問清楚。

姜照反問︰「依您說,該怎樣添才妥當?」

蔣三郎略微思索,「富貴人家養護衛,一是招攬會武的人進府做事,二是找師傅教家丁習武,不外這兩種了。若直接招攬武師,知根知底最難,若教家丁習武,除非是挑小孩子教上個十年八年,不然教出來多半是花架子,真遇到險事中看不中用。」

正是這個道理。

姜照暗自點頭,越發覺得蔣三郎不錯。

于是也交了底,「不瞞師傅說,我想各佔一半,先找些會武的人近期用,同時訓練自己的人手,慢慢多培養一些年。如您所言,會武的人關鍵要知根知底,若是武藝好德行差那是禍患,不是護衛。您武館里有沒有弟子?若能一並帶來,便可以做我家第一批護衛班底。」

「弟子當然有,也有兩個好苗子,只是……」蔣三郎有點羞赧,「都是貧苦人家出身,最近農忙他們回家種地去了,武館最近也沒開。」

「不妨事,我的要求很簡單,只要人品好,肯吃苦便可。來了之後吃穿住用都算我的,另有月錢,年節酬謝、四季衣裳都不會短了,家里有難處的我給照應,傷了病了自然也是我管。簽不簽身契由自己決定,我不勉強。」

這條件簡直再優厚不過。

蔣三郎知道在富家賣身當護院的難處,所以任窮也要自己單干,可姜照這條件……實在是頗為誘人。

「蔣師傅慢慢考慮,不著急。」姜照微笑著起身告辭,「您先在這里住著,看清我家是什麼樣子,適不適合您留下再說。買賣不成仁義在,即便您最後不答應,也希望咱們彼此能交個朋友。」

蔣三郎看著姜照離去的背影,出神沉思。

「爹,咱們留下吧?這個小姐是好人。」女兒七巧突然滿含期待地出聲。

蔣三郎笑笑,「你小孩子懂什麼。」今日之事,他豈看不出姜家關系復雜,南北兩宅勢同水火,而且還牽扯著京里貴人。侯府要請護院,定不是那種跟車值夜的普通護院,說不定以後會遇上很多麻煩。即便侯府真如姜照所說那般禮遇與他,但,真要為銀錢溫飽去惹麻煩嗎?卷入貴人麻煩中的平頭百姓,總是容易先被犧牲的。

他慢慢坐下,下意識搖了搖頭。

可無意間抬頭看見女兒吃點心的香甜樣,又猶豫了。

——

「姑娘,您說蔣師傅會留下來嗎?」

回到房里休息,夷則一邊幫姜照換衣梳洗,一邊閑聊。

「我又不是他,怎會知道。」姜照把頭發散開,披在腦後松松打個結。

「他要是能留下來挺好,今天他打人可厲害,朱家幾個護衛都打不過他,咱府里就缺他這樣的高手。他要是留下來,我能跟他學武嗎?您以前說過女子也可學的。」

「當然能。」姜照想做的可不僅僅是訓練一隊家丁護衛。

「那我這幾日多去和七巧走動走動,讓她勸勸她爹。」夷則自告奮勇。

「別,給蔣師傅冷靜思考的時間吧,我們太主動了不好。俗話說,上趕門的不是買賣。」

夷則愣了一下,「……姑娘考慮得真周全。」

「誰在外頭!」姜照突然扭臉,直瞅垂地的繡簾。

「是奴婢。」小丫鬟黃鶴提了一個大銅壺挑開簾子,眼底還有驚慌未褪,「夷則姐姐說姑娘要洗臉,讓打熱水進來。」

姜照不說話,只瞅她,瞅得她把腦袋深深低下去。

夷則皺眉,「叫熱水叫了半日了,這會才送來。」上去接了銅壺,「你下去吧。」

黃鶴匆匆告退。

夷則遲疑著問︰「姑娘,她剛才是不是在外面偷听?」

「沒有。」姜照耳力很好,黃鶴一在外頭駐足就被她喊進來了。只不過偷窺偷听的丫頭有秋明一個就夠,「天熱了,把簾子換了吧。」換了珠簾,門外就藏不住人了。

之後叫了杜嬤嬤,讓她尋個機會,把黃鶴調到別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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