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未敗 第23章 白澤神君

作者 ︰ 雲折煙

凌玄天界有傳言,自打鬧出了封後一事,帝君墨丞的心情似乎一直不好︰幾日避不見客不說,連凌玄殿都沒再回去過,一直窩在濟世仙境中;諸神送去的折子又原封不動退了回來,只有大壇大壇的酒水只進不出。

濟世仙境乃是天界醫仙所居之所,上至醫仙神君,下至剛入仙籍的藥童,無一不來往于此。

如今又多了個凌玄帝君。旁人他也不賴,就賴在月弄影的住處。

或許是年紀相仿,又或許是月弄影本是碧落之妖,生來比那些一板一眼的醫仙更有人情味兒,墨丞待他一直很器重,求醫問藥,非他的方子不用。

午後剛過,濟世仙境浮著薄薄霧氣,如夢似幻,美不勝收。

碧落閣。

臥榻上的男子似是渾身無力,手背搭在額頭上,寬袖滑落至肩頭,說起話來懶懶洋洋,「之前那些清心的方子,你再給我開幾副吃罷,近來火氣大,睡得又不安穩……沒日沒夜,難受得很。」他眯著眼,眼底積著淡淡青色,喉嚨中也含著模糊不清的聲音。

「帝君您這分明是宿醉未醒罷?」月弄影皺著眉,將才制好的醒酒藥劑端了過去,特意遞到他手中,生怕他沒端穩。

墨丞晃悠悠將其一飲而盡,這才呼出口氣,「我又不會醉,昨夜不過是多喝了幾杯嘛。」

「幾杯?明明是幾壇好麼?帝君再這樣下去……」月弄影頓了頓,似在斟酌措辭,嘆息道,「小仙一直有提醒帝君要清心靜氣,少沾酒水,您貴為上古鳳族後裔,乃是玄火神明,體質特殊,情緒反復不受控制……若總是這般任性妄為,恐您身體里蘊藏的涅槃火會傷及仙體。」

凌玄帝君隨手扔了香木碗,閉著眼去模案幾上隔著的白玉煙槍。不發一言。

「還有這個,也該戒掉。」月弄影走過去,奪下他手里剛剛點燃的煙槍,數落道,「明明都說過很多次了。」

「話多。我這老毛病,哪兒有你說的那麼嚴重。」墨丞垂著眼抓抓腦袋,望著青衫醫仙無可奈何,笑道,「頂多是偶爾身子燒的厲害,腦子有些亂而已,喝些酒壓一壓就沒事了。」

他怕他不信,末了又認認真真補了兩個字︰真的。

月弄影彎腰拾起木碗,「小仙還听聞,帝君前幾日在凌玄殿動了怒?」

墨丞低頭想了一下,隨即擺手打著哈哈,「那些長舌的仙子們淨喜歡胡說……不過是燒了一張桌子,哪里算發脾氣啊哈哈哈哈哈哈……不算……恩一定不算……的罷?」

「不算麼?帝君請自個兒想想,已經多久沒動過涅槃火了?」

「哈,是、是喔……好難得才用一次,卻只燒了張桌子,真是浪費。」沒個正經樣的凌玄帝君在本就不寬敞的臥榻上滾了半圈,「可是月醫仙啊,你可知一個無所不能的神明,要時時刻刻忍耐著,壓抑著,努力使自己平靜,努力使自己看上去不那麼焦躁……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

青衫醫仙不說話,有些擔憂地看著他。

凌玄諸神只知墨丞身為上古神明,力量強大無人匹敵,卻不知他自出生之時便受涅槃火的影響體質有異,食無味,夜無眠,情緒起伏不定,心思敏感縴細,縴細到輕輕一觸或許就會斷裂——這世間之事,大抵從來都是如此公平的,得到多少尊崇和權力,就得付出多少代價。

「我已經這般過了數萬年,渾身的毒刺都快磨成了絨毛……本以為平心靜氣都成了習慣,可忽然出現那麼一個人,幾句話就能將我打回原形,你說我除了繼續壓著,還能怎麼辦?唉……你多給我備幾副藥,順氣的藥丸也多煉幾瓶,怕是往後都離不了。」

月弄影知道他在說誰,口上應著,轉身去取紙筆。

墨丞輕咳數聲,有意喚住他,「我話說得這麼明白,月弄影,你就沒一點兒表示麼?」

小仙不明白帝君的意思。他皺了眉頭,直言不諱。

「咳,我是想說……你,你受我之命,去魔域接近蘇芳王做內應,嗯,她有沒有……那個有沒有……」他面露難色,「唉,我該怎麼問你才是?當初讓你去的人是我,對你說不管用什麼手段也要取得她信任的人也是我,可現在,我這個始作俑者卻是有點後悔……」

「帝君是想問,蘇芳王可否有對小仙動了情?」

月弄影素來擅長揣度墨丞的心思,他微微笑了下,用手撥弄了案幾上小巧精致的紫金燻香爐鼎,最後淡淡道出兩個字︰沒有。

墨丞垂目想了想,又問,那你呢?

「蘇芳王如今乃是帝君親封的凌玄帝後,小仙不敢存有妄想。」清瘦俊美的醫仙退至他身前,恭恭敬敬俯身行了一禮,「想她上官絳是何等聰慧之人?即便有些怪異喜好,也不會將身心交給一個算不得熟識的敵人;她那時之所以會依照我的話在紅岩洞窟設下美酒埋伏,全然是因為……因為她太想贏帝君一次。」

墨丞闔眼一嘆,這些他何嘗不知?可若非是由月弄影親口說出來,他心里總不得舒坦。再者,月弄影心思玲瓏,一番回答言語說得不留痕跡,他也正是因為中意這點,當初才會讓選一名神息衰微的醫仙去黑水河涉險。

可是說到底,他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他仍然不清楚。

「你的意思是,即便上官絳做了凌玄帝後,與我多一層關系,也不會就此安心留在我身邊?」

「您覺得這可能麼?」月弄影大著膽子反問一句,「將獵鷹剪掉翅膀,關在小小的金絲籠里,離開天空,離開荒漠……它又如何會甘心?」

他不知自己為何要為上官絳說話,回神過來,那些舌尖上的凌厲詞句就已經月兌口而出。就像那時寄人籬下生命隨時受到威脅,卻執意去頂撞戎苑一般,即便事後被他關入地牢穿了琵琶骨,卻從不曾覺得後悔。

至少,為一個人從心底里發出過聲音。

墨丞眯起眸子看著他,緩緩勾起唇角,「不甘心?那我就給它換一只大點的籠子。」

月弄影不近不遠地站著,一身衣衫被風吹動,他的聲音像是從很深的池子里打撈而出,帶著一種被埋藏過的東西才特有的味道,「帝君,動情的人……是您罷?」

未料到他會問這樣一句,墨丞模模心髒的位置,低頭說︰好像是呢。

「不過有件事還是得好好感謝月醫仙︰若非是你告知我霽威將軍的致命弱點,我恐怕根本想不出用封後這件事去亂魔物軍心——上官絳到底是個特別的女人,有人如此鐘情于她,我倒有些為其動容。」

「即便沒有霽威將軍,帝君為回護蘇芳王,還是會在諸神面前這般說的罷?」

「瞧你這話說的……」墨丞無奈笑笑,又想起她胸前的燙傷,「結果,只能我來傷她。」

月弄影正欲再說些什麼,碧落閣青白色紗幔卻被一陣風全數撩起,一道白影不請自來落在門外,斜斜依靠在門框上看著臥榻上儀態盡失的凌玄帝君,「本以為你在凌玄殿翹班兒,我特意跑去繞了一圈卻被人轟了出來,墨丞啊墨丞,這就是你們鳳凰一族的待客之道?」

白光消散,竟是位樣貌身段皆為上乘的年輕男子。

他手里捏玩著把扇子,白玉冠,桃花眼,生來一副倜儻模樣。

墨丞看著他苦笑,「你白傾語哪里算客?我這兒可還有你不熟悉的地方,不熟悉的人?」

「有啊,你剛封的凌玄帝後,我便從未謀面……怎樣,哪日方便帶我去見見,給你參謀參謀?我白傾語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出,什麼樣的女人能把你這家伙給制的服服帖帖……」他語至一半,忽而發現屋里彌漫的藥香有些熟悉,吸吸鼻子蹙眉問,「你又開始吃藥了?」

啊。他嗯了一聲,示意月弄影先退下去。

醫仙走過白傾語身邊,欠身行禮,道一句,白澤神君好久不見。

白傾語點點頭,帶著捉模不透的表情目送他離開房間之後,才快步走到臥榻邊,揚手就在墨丞腦袋上狠狠拍了一下,數落道,「你怎麼回事?不是早就已經能很好的控制情緒了嗎?」

「還不是被那女人給氣的。」凌玄帝君悻悻將歪掉的束發扶正,嗔怪著瞪他一眼,對于這「以下犯上」的舉動似乎見怪不怪,也不惱,「看樣子,往後真是‘藥不能停’了。」

「唔,這我倒是相信。」白澤神君用折扇點點下巴,一副認同的表情,「女人還真有這種本事,有時候能氣的男人心肝脾肺腎一起疼,疼完了想想還覺得她說那些話的樣子特別可愛。」

他的臉微微泛紅,似乎已經找到了可以對號入座的對象。

墨丞沉默著看了他許久,終于忍不住插嘴︰你是不是又被染顏神女給拒絕了?

說起這白澤神君白傾語,在凌玄天界也算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數萬年前白澤、鳳凰與麒麟上古神獸三足鼎立,紛爭不斷,天下蒼生受盡困擾,好容易才由鳳凰一族佔去上風,白澤一族退居南嶺再不問天界之事,待到墨丞這一輩,竟也出了個不容小覷的後生被封做神君,這正是白傾語。

當墨丞和三位兄長為了凌玄帝君之位打得不可開交之際,白澤一族機智地將白傾語給踢過來想要攙和一腳︰誰知道亂世就不能出英雄呢?說不定就能上演一出「鶴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戲碼來個驚天大逆轉呢?

于是白傾語帶著白澤一族的殷切希望,雄糾糾氣昂昂加入了四只鳳凰的生死決斗,最後果然不負眾望地……覺得凌玄天界的妹子比南嶺的妹子要漂亮許多,奮不顧身墜入了愛河。

但凡神尖尖里的神尖尖,大抵都有幾個壞毛病︰孤高,自負,自戀,逗比。

在數量多又質量高的天界妹紙中,情竇初開的白澤神君偏偏中意一位年紀快趕上自己祖女乃女乃她二舅母的神女,喚作縹染顏,從此開啟了一段表白、被拒、表白、被拒、表白、被拒……漫漫無期前途毫無光明可言痛並快樂著的單戀之路。

被戳及痛處,白傾語哈哈笑著心虛移開了目光,故意繞開話題,「那個,是我多心麼?總覺這得屋子里一股兒醋酸味……你是不是幾天沒洗澡了?」

去死。墨丞推搡他一把,想了想低頭嗅嗅自己腋下。

「嘖嘖,莫不是……情敵見面,醋海翻波?那個月醫仙今日神情似乎不太對,我看你們談話談的好像不怎麼愉快。」白傾語眯起眼楮,雖然人沒個正經,可對于察言觀色這等事兒,他倒不輸于旁人,「听說你的那位帝後,身份很不簡單吶。」

墨丞不語,算是默認。

白傾語又笑,將扇子一推,搖得啪啪響,「喂,墨丞,來個特訓罷——如何成為一個好丈夫,用真情感化蘇芳王。」

「我才不要你這個被同一個女人拒絕一百多次的戀愛笨蛋來指導我。」

凌玄帝君忍無可忍,翻身下榻,將華貴外衣上的褶子一點點撫平,心中搖曳的全然是上官絳倔強冰冷的眼神︰他的金絲籠,當真關不住那個女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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