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惜春帶著阿玄回了上清宮。
一到上清宮,唐惜春立刻鑽到天演閣,與蜀太妃忙到月底才喘了口氣。
唐惜春問,「師父要把日食的消息傳給朝廷嗎?」
蜀太妃點頭,「已經傳出去了。」
唐惜春猶豫片刻,思量著怎麼張嘴跟蜀太妃說循私給唐盛知道的事。唐惜春還在七上八下,蜀太妃慢呷口茶道,「你是把日食的事跟你爹說了嗎?」
唐惜春眼楮瞪的溜圓,不敢置信的問,「師父如何知道?」
蜀太妃好笑,「只差寫到臉上了,我又不瞎,自然看得出來。」
唐惜春老實的說,「我爹說叫我有了準信兒知會他一聲。我不知要不要跟他說。」
蜀太妃轉手將雨過天青色的瓷盞放在手畔矮幾上,問,「惜春,你知道朝中為何有欽天監嗎?」
「觀測星象,演算四時。」
蜀太妃道,「欽天監不過官居五品,不過,朝中有一條規定,欽天監若有罪責,當從輕處置。而且,欽天監與所有的官職都不同,它不是由科舉產生,而是朝廷特定培養。有些家族,一旦涉天象,子孫皆在為欽天監服務。」
「帝王大都相信天人一體,若天象有異,必干人事。所以,欽天監的嘴一定會是最嚴謹的嘴。」蜀太妃道,「許多時候,欽天監一開口,都會導致朝中極大的震蕩。朝中會重視天象,也是因為許多人會借天象生事。有日食,他們便說皇帝無道宰相失德,這都是慣例了。當年,先帝戾太子謀反,戾太子生母方皇後地位芨芨可危。先帝與方皇帝夫妻情深,朝中無數人要求先帝廢皇帝以正國法,先帝遲遲不允。結果,那一年七月發生半日食,朝中皆說後位不祥,先帝無奈,只得廢棄方皇後尊位。」
「惜春,你我皆知日食月食不過天體正常運轉的原因。不過,這世上,太多人不懂星象是怎麼回事。他們一味相信,天有異象,必然是國有妖孽。」蜀太妃道,「你既學星象,日後必去欽天監的。若你這張嘴不為陛下所用,必遭殺身之禍!因為皇帝是不會允許一個懂星象的人為他人所用的,那會威脅到帝王的統治。」
蜀太妃聲音陡然一沉,唐惜春嚇得一哆嗦,模模身上的雞皮疙瘩道,「我跟老爹說了,要問過師父才能決定告不告訴他。」
蜀太妃笑,「那你就去跟唐大人說,陛下已經知道他竊听天象之事了。」
唐惜春連忙央求,「我不說就是。師父師父,念在學生初犯,您網開一面唄。」
蜀太妃笑,「你跟他說一聲吧,估計陛下的快馬趕不及到蜀中了。叫唐大人與李巡撫付總督都說一聲,做好安撫百姓的準備。莫叫百姓驚慌生亂。」
唐惜春道,「那我寫封信叫侍衛給老爹送去。」
蜀太妃並沒有異議,唐惜春苦惱道,「要是叫巡撫大人更早知道我爹比他得知日食的消息,會不會嫉妒老爹啊?」
蜀太妃笑,「若這點本事都沒有,唐知府如何敢開口向你要消息。」
唐惜春道,「師父,難道欽天監算不出日食麼?他們在帝都,又有許多人手,應當比我們更早算出來才是。」
蜀太妃淡淡道,「欽天監所用的歷法書並不準確,本來早該重新修訂歷法的,不過,他們不屑與我合作。我也懶得理會那群鳥人,什麼東西!」
「陛下不管嗎?」
蜀太妃此方道,「其實先帝末年我去欽天監重修過歷法,但是,那時我只身一人,欽天監給我的數據不準確。重修失敗後,我就來了蜀中。至于什麼狗屁欽天監,不必理會。他不準,陛下才會倚重咱們這里。」
「好了,你去寫信吧。」
唐惜春忙忙的去寫信,其中哩嗦的抱怨唐盛瞎打听害他被先生罵的事。
信送出去後,唐惜春跟蜀太妃說心事,「師父不知道,我一直沒啥大本事,很叫人瞧不起。我爹也一直為我著急,我不知道為什麼,稍微有點本事就特想跟人顯擺,特想別人夸我。」
蜀太妃好笑,「人之常情,只要是人,沒不喜歡听好話的。」
唐惜春道,「師父,你說,怎麼別人就憋得住,我就憋不住呢。憋著不說,特難受。」
唐惜春問,「師父,你懂不懂佔卜算卦之類?」
蜀太妃道,「稍稍了解一些。」
唐惜春頓時來了興致,「師父,你教我算卦吧?」
蜀太妃笑,「那些不過是糊弄人的。只要腦子快些,會胡扯就成,沒什麼稀奇。」
唐惜春眼楮閃閃亮,笑,「師父,那你先給我算一卦吧。」
蜀太妃微微點頭,「其實,在你來上清宮的時候,我就看過你的面相,才決定留下你的。」
唐惜春好奇的要命,問,「先生說說看,我面相如何?」
蜀太妃道,「奇異。」
「奇異?」唐惜春傻傻的問,「還有這種面相?」
蜀太妃一笑,端量著唐惜春俊俏的五官道,「略略一看,覺著你出身雖好,日後運道卻是江河日下,頗多坎坷,最終六親無靠、無嗣而終之相。」
唐惜春心髒狂跳,面色大變,他結結巴巴,「那,那現在呢?」
蜀太妃漂亮的眼楮里透出疑惑之色,道,「一片迷茫。」
「迷茫?」
蜀太妃長眉微蹙,有說不出的美態,她輕聲道,「世間有太多不可思議之事。惜春,如這夜晚星象,原本看得明日微雨,可能不知何處掉了一片葉子,這片葉子落下時旋轉引發一陣小小的氣流,進而引起一陣輕風,之後,這陣風就能將雨吹走。」
「命運亦是如此,你面相奇異,實在罕見。我看你天資不凡,心性純淨,方起了收徒之心。」
唐惜春臉色古怪之極,他本就無甚心機,不知掩飾。蜀太妃瞧出一些意思,笑問,「莫不是實有奇遇不成?」
唐惜春想了想,皺眉道,「我也不大想得通,仿佛重活一回,又仿佛是做了一場夢,待得醒後,我很是自責先時紈褲之事,才想改過自新。」
蜀太妃微微頜首,「我對唐大少名聲也是早有耳聞。你若有不解之處,不妨說說看,興許我能為你解惑。」
這些事,唐惜春誰都沒說過。可不知為什麼,面對著蜀太妃,他總有種說不出的信任,便將自己仿佛重生之事與蜀太妃說了。
蜀太妃听後,雖覺驚奇,也並不失態。她細細思量片刻,道,「惜春,你知道西藏的活佛嗎?」
唐惜春老實道,「西藏知道,活佛不知道。」
蜀太妃笑,「西藏的活佛有著非同一般的地位,甚至比西藏王的地位只高不低。他們的活佛也會死亡,死亡之後重新轉世,信徒找到活佛轉世之人,便是新的活佛。據說,活佛會知道自己的前世或是前幾世。你說的事,雖與活佛轉世之說不大相同,倒似一種頓悟。」
「頓悟?」
「世間不可思議之事何其多也。活佛能知道的前世或是前幾世,你說,他們能不能看得到將來?」
唐惜春道,「既然是活佛,說的這麼神,應該看得到的吧?」自從成了貓命,唐惜春對于這些神神鬼鬼的事信的了不得。過年還特意跟著唐老太太去廟里燒了回香。
蜀太妃笑,「哪怕看得到,活佛也從未妄圖改變未來。你不同,在你看到的命運之中,你應該從沒拜我為師吧?」
「沒。」唐惜春很是不好意思,「一直丟臉很多年。」
蜀太妃道,「你看到命運,同時了改變了命運。若命運能輕易改變,活佛為何不能改變命運呢?他們總比你神通廣大。」
「是啊。」唐惜春道,「有時,我常覺著自己是不是身在夢中,包括拜師父為師,是不是一場夢呢?」
蜀太妃伸手在唐惜春臉上掐一把,問,「疼不疼?」
唐惜春眼淚都濺出來了,嗚咽,「疼,疼死了。」
蜀太妃笑,「夢里不會覺著疼。吃飯時,酸甜苦辣,能不能嘗得出來。」
唐惜春忙不迭的揉臉,「當然嘗得出來。」
「夢里也無法感受到這些。」蜀太妃得出一個結論,「所以說,你不是在做夢。」
唐惜春問,「師父,你說,我是不是重新活過了?」
「人死不能復生。」蜀太妃理智非常,「剛剛已經證明你並非在夢中,但,按你說的,你的確是有些奇遇的。你在夢中得到頓悟,自此改變命運。惜春,你只有這一世,你剛剛跟我說的那些事,是你夢中所夢,其實從未發生。」
唐惜春道,「怎麼可能?師父剛剛說我的面相,說的很準哪。」
蜀太妃道,「我也與你說過,面相是會改變的。我看過一個人的面相,本是無子無女之相,但,她如今子女雙全,還是龍鳳胎。」
唐惜春驚,「竟有這種事?」
蜀太妃笑,「我之前讓你看的南天升起的那顆星辰,你看了嗎?」
「有空我就會看。」
「那顆星星平日里肉眼看不到,直到三年前忽然光芒大盛。」
唐惜春自我感覺良好,星星眼的問,「師父不是常說,天人合一,難道那顆星星代表我嗎?」
蜀太妃一笑,「你就做夢去吧。這樣的星辰,所應人物,必是天下之主。」
唐惜春咋舌,又道,「帝星不是紫徽嗎?」
「帝位有更迭。」蜀太妃道,「我從未見過這樣耀眼的星辰,新主既出,帝位更迭再所難免。」
唐惜春兩輩子的人,膽量依舊不大,小小聲提醒道,「師父,你小聲些。」
蜀太妃笑,「這是天定氣運,說一說有何妨。何況,這樣耀眼的星辰,若我沒看錯,必是明主聖君無疑。惜春,你既有奇遇,知不知道下任帝王是哪個?」
唐惜春尷尬地,「我以前不大關注這個。」
蜀太妃唾棄,「忒個沒用。」
唐惜春強調,「但是,我外公他們來成都府,可是跟我上輩子一模一樣的。」
蜀太妃不以為然,「不過一家子無賴,有甚用處。」
唐惜春好奇的要命,「師父,那你知道新皇帝是哪個嗎?」
蜀太妃笑,「知道也不告訴你,省得你出去瞎說。怎麼,打算叫你爹弄個擁立之功?」
唐惜春道,「老爹不過是個知府,又在成都府,比他官職高的堆山填海,他就是想,也輪不到他。師父,你想弄個擁立之功嗎?」
蜀太妃輕聲一笑,帶著淡淡的傲然,「世間女人,沒有幾個能及得上我。我這輩子,擁立不擁立的,我已知足。何況,世俗于我遠不如這片星空有意思。」
「其實我也知足了。像師父說的,我以前面相那麼差,現在能學習喜歡的東西,老爹跟祖母都在,我以後哪怕做個地主老財,有上輩子的經驗,也不會輕易被人騙的。」唐惜春笑,「吃喝不愁,于願足矣。」
蜀太妃笑,「你面相既改,命運亦改。」
唐惜春問,「師父,既然我的面相改了,那我爹的面相是不是也改了?是不是,我爹不會像上輩子那樣早早過逝?」
蜀太妃笑,「惜春,你總將那場頓悟稱為上輩子。我上輩子既從未與你相識,按你的說法,我的命運是不是也改變了呢?」
唐惜春頓時明白蜀太妃之意,終于放下心來,笑道,「那就好。」
蜀太妃模模他的頭,這個孩子竟如此的信任她,蜀太妃道,「這些事,不要與別人提起,你父親也是一樣。」
唐惜春保證,「師父放心,我以後憋死都不會再大嘴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