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 第二天晨光熹微的時候,劉備帶著兩個隨從,騎馬出了蔡洲,到了襄陽城中。

作者 ︰ 史杰鵬

城中熙熙攘攘,就像書上說的舉袖成雲,揮汗成雨。言情穿越書更新首發,你只來+若不是因為戰亂,涌進了許多北方難民,襄陽又怎麼能這般熱鬧。

劉備心中暗嘆,這麼充裕的人力,劉表不知利用,竟然坐等曹操廓清北方。

一路上都是這樣郁郁不樂,蔡氏的面容時不時在心中閃現。他最後仍是拒絕了她,雖然他在腦中的第一反應,是這樣做名聲不好。但更深的原因連他自己也不好意思承認,那就是他覺得過于冒險,他知道劉表這個人進取不足,但守成也還有余。在荊州十多年,早就有深厚根基,自己一個外來客,想僅僅靠著蔡家,就把劉表的位置搶過來,實在是九死一生。荊州大族又不僅僅只有蔡氏,蒯氏、韓氏、文氏等,都是南陽大族,一貫看重出身,對劉表這個名士,尚能恭敬侍奉,自己這樣的窮軍人,他們豈能放在眼里。他只能收斂鋒芒,以靜制動。

夕陽西下的時候,到了新野縣城。比起襄陽,新野這樣的邊鄙小縣就顯得寥落。但今天好像有集市,街上頗有一些人,他們望著劉備騎馬緩緩走過街道,相互交頭接耳,間或望著劉備,臉上也都是景仰的笑容。劉備四面環視,也點頭微笑示意。

一行人打馬進了院子,縣廷院門 當一聲關上。劉備執轡下馬,悶悶不樂。這時院子里仍很清亮,向西望去,夕陽立在半山上,紅彤彤的沒有熱氣,四圍都是一片蕭瑟。

關羽坐在院中樹下看書,張飛則舉著矛,和幾個士卒在比試。

看見劉備到了,關羽站了起來,問候道︰「大哥回來了。」說完,眼楮又盯到書上。

張飛舉著矛,擦著汗迎上來道︰「大哥,這次去襄陽蔡家喝酒,情況如何?」

劉備擠出一絲笑容道︰「還好。」他又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我累了,你們也先回去休息。」

張飛兩眼茫然,道︰「既然累了,大哥就早早安歇。」他目送劉備走入廳堂,無聊地踱到關羽身邊,咕噥道︰「去喝酒,反而搞得不高興,也不知出了什麼事。」

關羽頭也沒抬。劉備想起了什麼,又折了回來,吩咐道︰「你們去準備好一份厚禮,明天一早,我們再去隆中拜訪臥龍先生。」說著也不等張飛回答,徑直進了屋子。

張飛揚著腦袋,再次望著劉備的背影,自言自語道︰「去了一趟襄陽,脾氣這麼怪。」他回頭看見前面肅立的士卒,突然破口大罵道,「沒听見將軍的話,還不趕快去集市上采購禮物,越貴重越好。如果買得讓將軍不滿意,老子抽了你們的筋。」

幾個士卒抖索著身子道︰「是是是,小人等這就去。」說著一溜煙齊齊跑了。

關羽將手中的書一卷,站起來,沒好氣地說︰「三弟,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要無端責罵自己的貼身士卒,這種習慣並不是什麼好事。」

張飛笑嘻嘻道︰「那又怎樣,量這些小小的奴僕,能翻得起什麼大浪。」

關羽不耐煩道︰「反正你以後別在我面前這麼干,心煩。」說著抱著書,也進了縣廷側門。

張飛舉著矛目送關羽,自言自語道︰「他媽的,都像吃錯了藥,脾氣這麼大。」說著將矛使勁往遠處樹干上一擲,矛深深插入樹干,矛桿不住地顫動。

7臥龍初見

這回誰也沒興致說話,因為一路上劉備一直苦著臉,郁郁寡歡的樣子。這樣不知不覺也就到了臥龍崗,那處高坡上的茅屋隱隱在望。

給劉備開門的也不再是小童,而是一個黃發長身,衣衫素樸的女子,她看見劉備三人,也毫不驚異,淡淡地問︰「你們是誰?」

劉備低聲下氣地說︰「新野老兵劉備,特來拜見諸葛孔明先生,煩請君代為通報。」

女子笑了笑,道︰「可是大漢左將軍宜城亭侯領豫州牧皇叔劉玄德?」

張飛嘿嘿笑道︰「她倒記性好。」關羽也不由得捻髯微笑。

劉備道︰「正是在下。」

女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劉備,莞爾笑道︰「將軍看上去倒也不算老,何必自稱老兵。真是不巧,外子昨日又出外訪友了,早知道將軍今日來訪,妾身怎麼也得留他在家等候。」

劉備的心中一陣喜歡,又一陣失望,這女子長得毫無姿色,但是說話卻很得體。劉備在新野呆得心煩,常常自覺馬齒見長,而功名未立,算來好歹也有四十多了,算不得年輕,而這個女子卻說他不老,讓他感覺很舒服,眼中竟連她難看的笑容也變得美麗起來。他失望這次又撲了個空,不過轉而一想,也不算太倒霉,畢竟這次見到了諸葛亮的妻子,離這條神秘的臥龍又近了一步。他謙恭地說︰「原來是孔明先生的夫人,剛才失敬了。」

關羽在一旁冷笑道︰「又說不在家,肯定是月復中無學,而又虛名在外,不得不隱藏躲避,以免被人拆穿之羞。」

女子蹙眉道︰「這個長須紅臉大漢是誰,言語如此輕薄,當真好生無禮。♀」

劉備趕忙道歉︰「實在抱歉,他是我的二弟,名叫關羽,雖然脾氣古怪,心地卻是善良,只是有個毛病,喜歡有口無心地亂說,望夫人多加擔待。」又轉而斥責關羽︰「二弟不可妄言,快快退下。」

關羽氣鼓鼓地走開了,女子關上柴門,道︰「將軍先請回,待外子回來,妾身一定轉告。本欲請將軍進門,奉茶相敬,怎奈妾身一人在家,多有不便。」

劉備連忙拱手道︰「無須麻煩夫人。備先告辭了。」

三人只好騎馬回去,關羽還是氣鼓鼓的,抱怨道︰「也只有大哥才相信這些儒生,他們若真有才能,一定會出仕尋求富貴。豈肯隱居山中,空負一生所學。」

張飛接聲道︰「那也未必。我想,胸中有才的人,總要架子大些。況且也要待價而沽,不肯輕易出山嘛。」

劉備點頭贊許道︰「還是三弟所言有理,當年文王求見呂尚,五次拜訪才得相見。我們不過來了兩次,又算得了什麼。」

關羽哼了一聲,不再說話。三人听著鳥囀風吟,繼續迤邐前進,初秋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他們臉上,斑駁陸離。

張飛擦了一把汗,道︰「已經到了秋天,中午還是這麼熱。大哥,前面有個涼亭,我們去歇歇怎麼樣。」

劉備反手捶著自己的腰,遙望著遠處,感嘆了一聲,道︰「也好。我也覺得乏了。久不打仗,筋骨越來越不管用。」

不一會兒到了涼亭。原來這不知是哪家的墳冢闕亭,全部用石條砌成,石條上刻著各種神話故事。什麼牛郎織女鵲橋相會啊,什麼董永賣身葬父感動仙女啊,關羽對此很感興趣,弓著腰,循牆繞柱,一塊一塊地仔細觀賞。劉備和張飛則坐在石欄桿上,不住地擦汗。亭旁溪水潺潺,明媚見底,游魚倏忽往來,如懸空中。池旁猶有荷花,枝殘葉亂,頗呈衰敗之態。

忽然遠處傳來一陣吟詩聲︰「鳳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棲。士伏處于一方兮,非主不依。樂躬耕于隴畝兮,吾廬。聊寄傲于琴書兮,以待天時。」

三人一齊向聲音出望去,只見一個農夫,背著一捆柴火順著山間小道走來,他腰帶上別著一把柴刀,手里卻捧著一卷書本,邊走邊誦。

劉備見這樵夫身材高大魁梧,臉上英氣勃勃,不由得舒喉搭話道︰「這位少年,可是想學朱買臣嗎?」

張飛對關羽道︰「朱買臣是誰?」

關羽道︰「是前漢會稽郡的一個儒生,經常邊砍柴邊讀書,老婆覺得丟臉,拋棄他改嫁而去。但他後來去長安,獻策論得到武皇帝賞識,被拜為會稽太守。」

張飛點了點頭︰「哦,那他妻子是瞎眼不識豪杰了。」

關羽道︰「所以下人中也隱藏不少豪杰,切莫亂打。」

張飛訕訕笑了笑。那樵夫這時越走越近,見劉備問他,也朗聲笑道︰「只恨天下大亂,不能去長安上書。」

劉備更加來了興趣︰「少年果然胸有大志,請稍稍歇息一晤。」那樵夫道︰「也好。」說著將書往腰間一插,放下背上的柴捆,在劉備面前坐了下來。

劉備拱手道︰「請問少年姓名。」

樵夫笑道︰「山野村夫,有何姓名。不如暢論見聞,以觀才識。況且這天下有虛名而無其實的人實在太多了,知道姓名又有何益。」

劉備連連點頭︰「不錯,那,君認為天下誰最虛名無實呢?」

樵夫手指南方︰「死去化為糞壤的難以枚舉,若論活著的,不遠,那襄陽城中就住著一個。」

劉備知道這樵夫指的是劉表,心里暗暗詫異,搖頭道︰「君說話未免輕巧,如果讓君統領荊州,又當如何?」

樵夫道︰「我會即刻出兵,襲奪許昌。」

劉備連連擺手︰「許昌兵精糧足,怎能襲奪。君未免過于汗漫大言了。」

關羽和張飛也哈哈大笑了起來︰「到底是乳臭未干的孩童。」

那樵夫臉上殊無半點愧色,道︰「不然。若在往日,自然不可襲奪。但最近曹操秘密往宛縣增兵,顯示出這是一個良機。」

張飛更加快樂︰「哈哈哈,曹操秘密往宛縣增兵,不打我們就算萬幸,我們反而去襲擊他,豈非送死。這小樵夫實在太好笑了。」

劉備笑容凝住了︰「君的意思是,現今河北起了變故,曹操不得不傾巢北伐,為了防止荊州聞信偷襲,故意增兵宛縣以為迷惑?」

樵夫頷首道︰「正是。」

劉備對關羽、張飛道︰「最近宛縣果然有曹兵出沒嗎?」

關羽道︰「對了,忘記告訴大哥,大哥去襄陽的時候,探馬來報,宛縣有增兵的跡象,但還不能肯定。」

劉備「哦」了一聲,又笑對樵夫道︰「君為何如此肯定曹操是迷惑荊州之舉,而不是作南征的準備呢?」

樵夫哈哈笑道︰「這個簡單,曹操從未將劉表放在眼里。♀只因近日左將軍劉備大敗夏侯惇,所以有些忌憚。若曹操果欲南征荊州,根本無須虛張聲勢。而虛張聲勢,必然北邊有事,其意不在荊州。」

劉備暗暗點頭,幾個人又聊了一會兒,樵夫背上柴火,聲言告辭。劉備覺得就這樣放走他有些可惜,道︰「君談吐才學果真不凡,在這山中打柴,豈不可惜?何不出山輔佐明主,成就大業,將來封侯拜相,也算光宗耀祖。」

「話雖這麼說,可是天下茫茫,多是庸主,誰人值得輔佐。」樵夫邊說邊搖頭,挑起擔子就走。

張飛道︰「怎麼都是庸主,剛才你說的左將軍劉備,不就是……」

他的話沒說完,劉備趕忙打斷了他,對樵夫的背影叫道︰「敢問君的住處,來日有空前去拜訪。」

樵夫回應道︰「多謝多謝,不過家母討厭外人來訪,才命我遷居深山,拜訪就免了罷。有緣的話,當可再見。」

劉備悵然望著樵夫離去的小道,竹林蓊郁,杳無人蹤。他自言自語道︰「這位少年,看來也是一位才士。」他陡然加大了聲音,「快,我們立即趕回新野,打探曹兵的動靜。」

三人執綏上馬,策馬絕塵而去。

8髀肉復生空垂淚

他們回到新野,果然探知宛縣最近有兵進駐。劉備覺得那樵夫說得很對,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他必須立刻去襄陽一趟。

劉表很快接見了他,笑道︰「賢弟好久不見,今天有何急事,勞賢弟親自從新野馳來?」

「據諜報消息,曹操前幾日親自起兵北征烏桓,追擊袁尚、袁熙殘兵。因此特來報告明將軍。」

劉表道︰「哦,賢弟就是為了此事?」

劉備點頭道︰「明將軍,此乃千載難逢的好時機。現今許昌空虛,只有曹操的兒子曹丕留守,士卒不過兩萬。備請明將軍立即征發大兵,襲奪許昌,許昌一下,曹操將投鼠忌器;再不濟也可以迎回天子。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望明將軍早下決斷!」

劉表的眼楮像燭光陡然暴亮了一下,旋即又黯淡了︰「這件事,我得和諸大夫商量一下,再作定奪。賢弟且先歇息一晚,明日我再回訪。」劉備道︰「軍情緊急,明將軍切勿遲延啊。」劉表道︰「好,請賢弟放心,你先去驛館歇息,明天再來罷。」

劉備坐在驛館里,一晚上夢境聯翩,好像沒有睡著。晨光熹微透窗,他就一骨碌爬起來洗漱,等候劉表地消息。可是一直等到日上三竿,仍未見州牧府派人來請。他想,既然劉表讓自己去,何必要等什麼邀請,干脆自己直接去就行了。于是,他騎上馬,徑直往州牧府馳去。

門吏看見劉備,恭敬地施禮,說︰「主公吩咐,左將軍一來,直接去大堂,不用稟報。」

劉備這才放心,他想劉表看來還是認真考慮了這事的,只怕希望很大。他一進大堂,看見幾案上擺滿了珍饈酒果,蔡氏、蔡瑁、蒯越等人和劉表都在座。他月兌掉襪子,跣足登席,伏首道︰「劉備參見明將軍及君夫人。」

劉表道︰「來,請坐,我本想派人叫你,又怕打擾了你的清夢。」說著大笑起來。劉備抬頭,偷偷看了一眼蔡氏,發現蔡氏正把目光射向他,她面容有些憔悴,神氣蕭索。劉備有些尷尬,又趕忙垂下頭。

劉表舉杯道︰「來,好久沒有和賢弟一起喝酒,今日賢弟來了,我們痛飲一回,不醉無歸。」

劉備也舉杯,道︰「多謝明將軍。」

劉表道︰「多虧你在新野為我鎮守,使曹兵不敢南下,功莫大焉。」

劉備客氣道︰「全仗明將軍威名,備有何功德。」說著一口將酒飲盡。

接著,劉表兩側坐著的僚屬也紛紛舉酒酬酢,酒過三巡,劉表吩咐歌伎上來獻舞助興。一會是「翹袖折腰」之舞,一會是「安世房中」之歌,這都是當年漢高祖劉邦創立的舞樂,劉備心里好生酸楚。雖然出身破落之家,他卻從來相信自己就是漢家皇室貴冑。曾經他的同學公孫瓚跟他開玩笑,說︰「匈奴自從呼韓邪單于投降漢朝之後,很多匈奴人都謊稱自己姓劉,只怕你也是匈奴人的後代。」他氣得要命,想狠狠揍公孫瓚一頓,但是望著公孫瓚的壯健體魄,自忖不是敵手,只好不屑地笑笑,好似自己知道他是玩笑,因此不以為意。好在公孫瓚還比較看重他這個朋友,見他不快,趕忙賠禮。這樣長久以來形成的心理定勢,已經將他自己和漢家的榮辱縛在了一起,他激動起來了。是啊,劉表也是姓劉,他今天在酒筵上奏漢家的樂舞,不就表明,他已經下定了北伐的信心麼?

可是,他很快又覺得疑惑了。奏完樂舞,又開始奏起了江漢之間的新聲,兩個俳優上來表演鄭交甫遺落玉佩,被仙女拾到,人仙之間結下良緣的故事。劉備可沒有心情看下去了,見劉表神情專注,又不敢打斷,好不容易演完,日已過中天,秋日的陽光也已經斜射進殿的前堂上了。劉備見縫插針,問道︰「昨天備跟明將軍說起的事,不知明將軍和諸大夫的決斷如何?」

劉表有些醉醺醺了,問︰「賢弟說的是哪件事?」

劉備道︰「就是許昌空虛,請明將軍發兵襲奪的事。」

劉表裝出恍然的樣子,慢條斯理地說︰「哦,此事我昨晚和諸將商議了,他們都認為這個消息未必可靠,況且許昌城池堅固,我們並無必勝的可能。再說了,勞師襲遠,徒勞無功,不如坐據荊州,靜觀曹操和北狄相斗,以收漁翁之利。」

劉備心中大失所望,他昨晚一直沒睡好,就擔心劉表不許他所請,他呆在荊州做客實在厭煩了,寄人籬下的日子到底又能持續多久?中原才是他的地方,他曾經擁有徐州,雖然地盤小,畢竟自己是主人。他就希望說服劉表,從曹操手里先奪回自己那塊地盤再說,此刻,他急急闡述道︰「千萬不可啊,明將軍,曹操現在據有四州之地,兵精糧足,這次出征烏桓,勝利可以逆料。如果他擊破烏桓,北方一統,必然會移兵南下,到時荊州何以防御?我們只有趁他不暇南顧的時機主動出擊,即便許昌不下,也可迫使曹操放棄北伐,回師救援,那樣他在北方永遠還有牽制,就永遠不敢全力進攻荊州。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望明將軍三思啊。」

劉表還未答話,蔡氏插嘴道︰「妾身覺得,左將軍所言頗有道理,主公還是再考慮一下罷。」

劉表笑道︰「夫人,不是我不听從,實在是兵力有限啊。現今江東孫權正率兵進攻江夏,江夏太守黃祖馳書要我發兵救援,我實在抽調不開兵力啊。」

劉備道︰「黃祖將軍坐鎮江夏,多年和江東作戰,不致失守。襲奪許昌兵不須多,只要將軍給備三萬兵馬,備定可斬得曹丕頭顱獻給將軍。」

劉表還是搖頭︰「現在兵馬正陸續輸往江夏,我連三千兵馬都湊不出來,何況三萬。」

見劉備還想再說,劉表止住他︰「賢弟請飲酒,來人,給賢弟上酒。」

劉備心頭焦躁又無可奈何,只好以酒澆愁。幾盞酒之後,對劉表說︰「備欲如廁,暫且告退。」說著直腰起身而去。望見劉備離開,劉表對蔡瑁說︰「江夏戰事如何?」

蔡瑁道︰「據黃祖派人來報,孫權听說母親病重,已經回師了。不過順便掠走了我們江夏郡的數萬人口。」

劉表若有所思︰「那看來我們不用派兵去江夏了。」

蔡氏道︰「既然不需派兵去江夏,正可抽兵襲奪許昌。」

劉表搖頭道︰「曹操善于用兵,雖然主力北征烏桓,但許昌是國都,守衛兵力一定也是精銳,倉促之間哪能攻下?如果我們頓兵于堅城之下,徒勞無功,不但得不到任何好處,反而讓曹操惱怒,找到借口來進攻我們了。」

蒯越道︰「主公說得是。曹操勢大,我們只有和他結好,怎可攻伐?況且如今天子就駐蹕許昌,我們進攻許昌,還有犯上作亂的嫌疑呢。」

蔡氏有點生氣︰「難道你對曹操曲意承歡,他就不會進攻荊州了?他野心勃勃,早想統一天下,廢漢室而代之,哪會理會你這般苦心。」她的話音中頗帶譏諷。

蒯越很尷尬。劉表強笑了一下︰「夫人,這些軍國大事,你就不要操心了。」

蔡氏還想再說,這時劉備回來了,臉頰帶著淚痕。劉表有些奇怪,問道︰「賢弟怎麼了?為何如此傷心?」蔡氏心頭也怦怦直跳,她發現這個英武的中年男子滿面淚痕的樣子很讓人生憐。都是男人,為何差別如此之大。她轉臉望了望劉表臉上赫然的壽斑,不由得嘆了口氣。

劉備抹了一把眼淚,吸了一下鼻子,道︰「不瞞將軍。備在投奔將軍之前,十幾年中,戎馬顛簸,離不開馬鞍,所以那時大腿肌肉緊湊,如今數年來疏于鞍馬,剛才如廁,竟然發現自己大腿兩側全是肥肉,不覺悲從中來。」

劉表哈哈笑道︰「賢弟真是性情中人。天下太平,卻走馬以糞。這本來是好事啊。如果日日騎馬打仗,不是過于辛苦了嗎?」

劉備道︰「可是現在天下並不太平,眼看時日蹉跎,年華頓老,而寸功未建,想起來怎能不悲。」說著,又沁出幾顆淚珠。

蔡氏看著他淒愴的模樣,眼圈也有些紅了。

劉表道︰「賢弟何必如此,據說賢弟在許昌,與曹操青梅煮酒,共論英雄,賢弟盡舉當世名士,曹操皆表露不屑之色,而獨曰︰‘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曹操自視過人,卻如此看重賢弟,賢弟何愁將來功業不建?」

劉備又飲盡了一杯酒,重重放在案上,臉色通紅,搖搖晃晃站起來,揚手慨然道︰「將軍說得也是,想備如果有塊地盤,這天下庸碌之輩,何足為慮。」

一座人頓時面面相覷,劉表仰面看著劉備,心情也頗為跌宕,還是蒯越說得對,劉備此人包藏禍心,可以利用,但不可重用。他笑了笑,淡然道︰「酒後吐真言,賢弟確實是志在萬里啊。」

蔡氏暗暗著急,趕忙道︰「左將軍當年在徐州,不是有一塊地盤嗎,怎麼沒有借此騰飛,反而跑到我們主公的荊州來了。」

她話音一落,堂上諸人盡皆大笑。劉備听蔡氏語帶譏刺,頗為不悅,又听到堂上盡是嘲笑之聲,尤為憤怒。他望望劉表,見劉表胡須上挑,頗有點得意,他很想對蔡氏反唇相譏,但腦子還沒有完全糊涂,頂撞君夫人必定引起眾怒。況且蔡氏所說也有道理,自己原本也是有地盤的,怎麼糊里糊涂就失去了。既然十多年來都因此東奔西逃,為什麼胸中自信之氣猶未泯滅?他愈想愈覺得慚愧,干脆裝醉,道︰「好厲害的酒,這房梁怎麼都是雙層的。」邊說邊指著屋頂,然後匍匐在地,假裝失去了知覺。

劉表笑道︰「賢弟看來是真醉了,要不就扶他去客舍歇息罷。」

兩個從人上來,一邊一個,攙扶起劉備。劉備垂著腦袋,耳邊又听得堂上諸人在冷嘲熱諷,心里好不氣悶。不過大丈夫能屈能伸,也無需立刻跟他們計較了。

劉表看著劉備被架走的背影,默然不語。蒯越突然道︰「主公,臣以為劉備是裝醉,他自知出言不遜,怕主公怪罪,不如立刻將他……」說著伸掌做了個斬首的動作。

劉表還未表態。蔡氏笑道︰「沒想到蒯君竟然如此膽小。這劉備東奔西逃,能有多大能耐?他投奔我們主公,留著守門倒還有點作用,何必把他殺了。何況,連一個窮途無路的客人都殺,豈不是要讓天下人罵我們主公不能容人嗎。」

劉表笑道︰「夫人所言有理,他一個醉漢,何必當真。」

9驛館縈舊夢

劉備回到客舍,怕劉表派人監視,仍一直裝醉。但心頭抑郁,加上前此一夜未睡,也覺疲倦,不知不覺就睡著了,醒來時已是半夜,月色滿鋪在客舍的屋梁上,窗外樹影參差,到處充塞著秋天的涼意。

這是個吃柚子的季節。他想起在童年時在涿縣中陽里的家鄉,中秋時候被母親帶著,到叔父家過節的場景。那時和堂弟們一起吃柚子。叔叔很喜歡他,因為他父親早死,常常資助他家錢糧。起初,劉備覺得這很自然,沒有感覺到這份親情有什麼特別。只是有一天,他隨便說了一句話,才讓他意識到這種親情的存在。家里院子的東南角有一棵桑樹,有三四層的闕樓那麼高。春天養蠶的時候,附近的矮桑葉子都被人拔光了,只有這棵樹的葉子還在,望上去亭亭如蓋。一般的婦女不敢爬這麼高。那天,劉備和幾個堂弟在那樹下玩,涿郡太守突然乘車來到了中陽里,拜訪居住在這個里的大儒盧植。盧植當過九江太守,又以儒學精湛名聞海內,涿郡歷任太守到任,都會登門拜訪,更不用說那些僅僅六百石的縣令了。所以盧植家門前常常軒車林立,極為壯觀。

堂弟們看見涿郡太守到來,都停下不玩了,攀到院牆上,望著太守的隊伍,只見前頭是兩排斧車,接著是衛卒乘坐的軺車,再接著是太守本人乘坐的軒車,後面還跟了一輛有圍屏的緇車,大概是太守妻子乘坐的。里中人都艷羨地望著,道路兩側的院牆滿是大大小小的腦袋,要不是腦袋上的眼珠子骨碌碌隨著太守的軒車亂轉,真會讓人懷疑,這是不是首級展覽。等車隊行過,劉備仰臉指著桑樹,不服氣地說︰「這算什麼,你看這桑樹葉子像不像皇帝的羽葆蓋車,將來我一定要乘坐這樣的車,才不枉活了一世。」

話還沒說完,他的嘴巴已經被叔叔捂住,低聲斥責道︰「小孩子,不要胡說,你想讓我們劉氏滅族嗎?」

看著叔父焦急而關切的目光,他似乎才恍然明白,自己的榮辱,和這整個劉氏家族是連接在一塊的,如果他犯了罪,他叔叔一家都得陪著上刑場。而據說,他這個劉氏家族,又和洛陽的皇室有著深厚的淵源,他的祖先是中山靖王劉勝,劉勝的兒子劉貞在前漢元狩六年被封在涿縣的陸城亭,後來因為貢獻給長安的黃金分量不足,被褫奪了爵位,于是干脆在涿縣定居,過了三百年之久,發展成一個碩大的劉氏家族。他有著高貴的血統,他要為這個家族爭氣。

同族的劉元起听了他的話,和他叔叔的反應不同,不僅沒有責怪他,反而對他另眼相看。劉元起認為院子里這株桑樹長得本就非常奇特,喻示這主人家會出非常的人物,而這個人物就是劉備。從此他也經常資助劉備,按說像他這樣的同族遠親,沒有這個義務,可是他做得比劉備的親叔叔還好。他讓兒子劉德然和劉備一起去盧植門下受教,由他來提供束修(學費)。除此之外,只要他兒子穿什麼,他必定給劉備也買一份。他的妻子為此特別不理解,抱怨道︰「各家只能管各家的嘴巴,誰也不富裕,就算錢多得使不完,也不能這樣使。」他當即給了妻子一巴掌,道︰「你知道個屁,這孩子是我們家族的榮耀,你卻只想到吃喝這種小事。」

妻子捂著臉頰躲到一邊,默默地收拾餐具,不敢回話,心中對劉備充滿了仇恨。劉備每次見到她,都能感到她眼中的怨毒。幾年後,黃巾軍出現了,劉備也糾集一些少年,投奔涿縣縣令,開始了征戰生涯。

現在的劉備非常難受,劉元起已經死了二十多年,而他現在還是一個流竄的客將,要是劉元起在世,一定會後悔自己看錯了人。

想到這,他心頭如車輪轆轆,恨不能馬上回到新野。呆在這個可惡的襄陽,只能讓他感到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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