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王申夫這天很早就回家了。♀特麼對于+我只有一句話，更新速度領先其他站n倍，廣告少其實也不早，他們下班時都五點了。回家後，他開始做飯，等待女兒回來。這在他是少見的，他一般回家很晚，有時候是過了十點才回家的。朝卉很乖的，她自己會做飯。別人家也都是這樣，都是小孩子在做飯。這年頭大家都很忙，做家長的又要上班，又要開會，又有別的政治任務，趕到家里經常是晚上**點鐘，小孩子只好自己解決，否則，他們會餓得眼楮放光。不過，有時候，王申夫想起朝卉一個人在家里，也會有點不安。但他已習慣于呆在工廠里面，如果早早回家，他會不安的。他覺得如果他這樣做，他就對不起組織的培養。每天晚上，廠部辦公樓窗口都透著燈光，他知道領導們也沒有回家。其實，有時候，呆在工廠里也沒什麼事，但即使這樣，他還是覺得呆在工廠里踏實。只要你想干，你總是可以找到事情做的。
這會兒，他心里就有點不安，可今天的不安似乎同他早回家沒有什麼關系。不過他也沒有多想。天很快就暗下來了。他飯也燒好了，令他奇怪的是朝卉還沒回家。他站在巷口看了看。巷子幽深，巷子里沒有一個人，王申夫覺得這條巷子像是通往某個荒無人煙的地方，比如像冬天氣象預報所說的西伯利亞。♀但現在是夏天，王申夫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明月，想，這條巷子也許通向月球呢。他去鄰居鬈毛家，問鬈毛有沒有看到朝卉。鬈毛想了想，說，朝卉到一個同學家做作業去了。王申夫不知道鬈毛是不是在說謊，鬈毛平時喜歡說大話。瞧鬈毛回答他的樣子，想了又想，就好像他的問題是一道算術題，需要想啊想，才能算得出來。不過王申夫也沒太擔心，朝卉一直是一個省心省力的女孩，她不會像朝陽一樣到處去闖禍的。
王申夫也沒吃飯。他打算同女兒一起吃。難得回家照顧女兒，一起吃是必須的。王申夫發現他家的一只鐵桶漏水了，他打算修好它。他拿出工具。他的電焊工具一直帶在身邊。這是造船廠的一個特例，別人是不準帶工具出廠的。他打算把鐵桶的底割去，重新焊一塊上去。他動手干起來。他只要干上活兒，他的不安就會消失，他就會忘了時間。焊接時的弧光在黑夜里分外刺眼。
直到康寧醫院的人找上門來，王申夫的臉才從焊接帽中露出來。那已是晚上八點多了。當他看到前面站著的兩個穿白大褂的人時，他愣了一下。他認識他們，在醫院里見過，他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到自己家里來。♀他想，一定是妻子出了什麼大事。他甚至想到妻子可能自殺了。他等待著一個不幸的消息。
其中一個人不安地告訴王申夫，妻子跑了。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跑的。康寧醫院的住院部的門都上了鎖的，但病人卻跑了。連門衛也沒發現。醫生是晚上六點半例行檢查時才發現妻子的病房空無一人的。他們在醫院的各個角落都找遍了。但妻子像一只鳥兒那樣飛走了。
王申夫是個沉默寡言的男人。醫生在說話的時候，他一直沒有開口。醫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醫生希望他有所表示。這時，王申夫已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他在醫生們說話的時候，腦子里已經出現妻子帶著女兒在小巷里飛奔的情景了，但他不清楚是奔向哪里，肯定不會是西伯利亞，也不會奔向月球。對，這就是女兒遲遲不回家的原因。他抬頭看了看屋子里的老自鳴鐘（這可能是他們家最值錢的東西了），他發現已是八點一刻。他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麼快，他的活還沒干完，可已是八點一刻了。醫生們已經把話說完了，醫生們等著他的回應。醫生們擔心王申夫會有激烈的反應。醫生們知道所有的責任在他們這邊。他們希望王申夫能通情達理。他們知道前眼的這個人是勞模，這點讓他們感到踏實。勞模大約不會像小老百姓那樣得理不饒人，也不會像眼下的紅衛兵那樣把他們批倒批臭。
「你想一想，你妻子大概會躲到什麼地方去？」年輕的那個醫生小心地問。
是啊，妻子會去什麼地方呢？他首先想到的是她的娘家。妻子的娘家在西門街。王申夫很少去岳母家，這倒不是岳母家待他不好，事實上岳母非常喜歡他。他第一次去岳母家，岳母給他吃了四個水煮雞蛋。這年頭，大家很少吃到雞蛋，但岳母一下子就給他煮了四個。他想，這雞蛋岳母一定放了很長時間了，因為其中一個都已經臭了。他是強忍著惡心才咽下去的。吃下去沒多久，他的肚子就痛了。但他忍著。當天晚上，他肚子拉得像開了閥門的自來水，嘩嘩嘩的，連續不斷。但有時候，岳母的熱情讓王申夫受不了。王申夫是個天生喜歡干活的人，但到了岳母家里，岳母就什麼也不讓他干。這很難打發時間。王申夫感到這樣無所事事一聲不吭坐著，就像地下黨員被坐了老虎凳，倍受折磨。岳母平時不讓王申夫干活，但每次她生病的時候，卻吵著要王申夫服侍她。岳母有一種奇怪的病，每年春天都要發作，發作的時候常常一邊哭一邊笑。人們說這種病叫羊角瘋。要服侍她，王申夫沒有意見，但他是個勞模啊，他應該呆在工廠里而不是像娘們一樣服侍病人的啊。這讓他更受折磨，比無所事事還要受折磨，程度就不是坐老虎凳，而是相當于凌遲了。
岳母對女兒一向不客氣，她老是罵女兒。妻子給王申夫的第一印象是文靜娟秀，後來他才明白妻子也有潑辣的一面。妻子一般不同母親吵，可有一次不知怎麼了，妻子突然沖動起來，她橫蠻、無理，像一個潑婦。這時，她的母親倒是沉默了。不過，這種時候很少。大多數時候，妻子也是內向的。他們妻婦都是內向的，常常一整天沒幾句話。當然，有時候夫妻之間也會有磨擦，如果被岳母知道了，岳母也會毫不猶豫地站在王申夫一邊。岳母會罵女兒，申夫這麼老實的人，一定是你刁蠻。可也奇怪，雖然岳母對其女兒這樣，妻子還是經常到娘家去。只要一有空就帶著兒子去娘家。王申夫不明白，她母親對她這麼不客氣，她還是喜歡去，就好像被她母親挑剔有著莫大的快感似的。
王申夫想，雖然她的妻子神志不清，雖然剛從康寧醫院逃出來，但估計她還是像往常一樣帶著女兒去了娘家。如果，她們在那里，那就好了，他們只不過是虛驚一場而已。
王申夫一直沒吭聲。他的沉默讓兩個醫生不安。年輕的醫生說︰「我們已經報警了，警察說他們會去找的。但是這麼大的地方，我們沒有頭緒，你說你妻子會去什麼地方？」
王申夫沒把女兒的事告訴他們。他想，告不告訴他們都差不多，反正只要找到妻子就能找到女兒。他溫和地對他們笑了笑，說︰「我們去西門街看看吧。」
年輕的醫生和那個中年醫生小聲說了幾句什麼。然後，對中年醫生走過來說︰「小陳醫生陪你一起去，如果找到你妻子，小陳醫生會給她打針的。只要打了針，就沒事了。」那人拍了拍王申夫，表示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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