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讓我們回到這個案子上來。友情提示這本書第一更新網站，百度請搜索+晚報記者走後，我見還不到吃中飯的時候，就打算抓緊時間找凶犯兒子顧主義談談。
是我打電話約顧主義的。他開始對我的查訪很反感。他說，有什麼好談的，人也殺了，我父親也來自首了，這是我們家庭的悲劇，我現在可以做的就是迅速把這個事件忘記。他停頓了一會兒又說，我有很多事要做，我不可能因為家庭出事就什麼也不做。我說，不是不讓你做事，你盡管做你的事去。我來找你談主要也是為了你父親，我們想了解你父親殺人時的精神狀態。你不希望你父親被判刑吧？對方見我這麼說就沉默了，一會兒，他說，那好吧，現在快到吃中飯了，這樣，我們一塊兒吃點便飯，然後好好聊聊。
我本想拒絕他的。做警察的想吃點飯還不容易，他用這樣口氣說話好像我們都餓著似的，很讓人反感。但考慮到工作順利進行，盡可能快地把這樁該死的凶殺案了結，我還是去了。
顧主義在飯店門口等我。他見到我顯得非常熱情。這多少緩解了一點我對他的反感。我想，他剛才用這樣的口氣，大概是平時說慣了，並沒有別的意思。顧主義的頭發梳得一絲不亂，穿著名牌西裝，看上去很精神。我試圖從他身上尋找他父親的影子，大概是因為父子倆穿著反差太大，最初我沒發現他們相同之處，相反覺得父子倆很不一樣，兒子比父親長得高，也長得白，還比父親長得氣派。♀但一會兒，我便找到了他們的共同點。那雙眼楮。他們的眼楮確實很像，都非常明亮，呈淺棕色。眼神非常銳利，有一種堅定的東西。但我看得出來，顧主義盡量讓他身上的銳利隱藏著，他笑得很熱情，看上去確實像一個商人。我們在飯店前握了握手，顧主義就把我領進一包廂里面。我發現顧主義竟點了一桌菜。我很吃驚，問，還有什麼人來嗎？他說，沒有沒有，就我們倆。我說，點了那麼多菜，太浪費了。他說，不勝敬意，不勝敬意，我父親的事還要請你多多幫忙。
順便說一句，這天我和顧主義吃飯吃到一半，那個晚報記者闖了進來。他一進來，就嚷道，不夠朋友，你查案子也不帶上我。顧主義很客氣地叫記者坐。記者坐下後，顧主義繼續談他所知道的情況。這天，晚報記者倒是很配合，沒多插嘴。
6.顧主義（嫌疑犯之子）談話摘要
我父親是個怪人，我很小的時候已經看出來了。小時候我很喜歡去父親守燈的礁島。我乘大船到一個海島，再乘小船到我父親的礁島。我們往往在初夏去那里，這個季節那里的氣候是一年中最好的，礁島四周的大海風平浪靜。♀在我的印象里，那段日子充滿了陽光，那種白晃晃的陽光，到處都是，沒有陰影。是的，我是獨個兒去父親那里的，我母親只去過一次，去了一次後她再也不想去啦。我母親把我托付給當地的一個漁民，讓那人把我帶到父親那兒。剛到礁島的那幾天，我當然感到很新鮮，很好玩。到處都是殼類海鮮，它們就吸附在礁石邊，在一張一合。還有各種種樣的魚，我父親總有辦法捉到它們，我把它們養在缸里，看它們游來游去。但最初的新奇很快就過去了。老是看貝殼或海魚也太單調了。更大的問題是，我見不到任何人，我眼前只有我爹。吃得又差，我們的淡水和疏菜是有專人從附近的小島運來的。運來的疏菜數量有限，質量又不高，吃起來味同嚼咀。送疏菜和淡水的人一個月來一次礁島，想一想，疏菜放上一個月會成什麼樣子。那時候我沒有想父親一年四季是怎麼過來的，他一個人在這個地方是怎麼打發時間的，他是不是感到悶煩，那時我只覺得父親就是這個樣子的，好像他一出身就是個管燈塔的人，他不可能是別的樣子。現在想起來，我父親後來變成這個樣子，同他與世隔絕時間太長是有關系的。
我一般在父親那兒呆上一個星期就鬧著想回家。我父親當然不會讓我回去。他說，你現在怎麼能回去呢？送水的船要一個月以後才來，所以你必須在這里呆下去。我當然也沒有辦法，我總不能游泳回去吧。接下來，父親就教我打發時間的方法。那就是背誦《毛選》。父親說，我們來比賽，看誰的記性更好。你知道我父親是個精力十分充沛的人，他閑不住的，可礁島上實在太閑（當然他力所能及在島上種了點作物，但這不足以打發他的時間），因此，我父親培養了一個高尚的樂趣，就是背《毛選》。那時候，《毛選》恐怕是世界上最暢銷的書，幾乎人手一套，連我這樣的小學生也有好幾套。我父親當然也會把《毛選》帶到島上來的。我父親其實是個半文盲，但自從他來到島上後，識了不少字，讀《毛選》沒有問題了。我猜想那些著名的篇章，父親肯定背得滾瓜爛熟了的，因此，我挑了一篇《論十大關系》。我對父親說，我看一遍，你看一遍，直到會背為止，看誰先背出來。于是，我們就開始。這篇文章很長，我讀了半天才背誦出來。我父親當然比我笨一點，他讀了一天。我從勝利中嘗到了甜頭，覺得玩這個游戲很有意思。我沒想到在父親的培養下，我成了個背《毛選》的能手。那回兒，我是個小學生，但我們小學生也要學《毛選》，不但要學，還要評學習積習分子。我因為在島上的訓練，成為了佼佼者。我曾多次上台表演這絕技，受到了普遍好評，還得到了很多榮譽。我父親為此感到特別欣慰、驕傲。你知道，這種童子功是不容易丟的，我現在還可以背下整篇《論十大關系》呢。
但隨著我的長大，隨著時代的不斷變化發展，我漸漸覺得父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白痴。當然這也難怪他，他長年在島上，我們這里的變化他是很難想象的。雖說，他也看看報，但報紙畢竟正統，與豐富多彩的現實生活比起來，報紙顯得太單調了。我記得我最後一次去礁島上看父親的情境。那次，我和父親發生了激烈的沖奪。那年，我剛初中畢業，我其實不再對島上單調的生活感興趣了，只不過覺得父親長年在那個地方太可憐，還是決定像往年那樣去看看他。我去時，帶了一些流行雜志，有電影方面的，也有攝影方面的。你們知道，這些雜志少不了登些女人的照片，有些照片還相當暴露。我也不想父親看到這些圖片，因此把它們藏在我的包里。但有一天，我從島上回到小屋，發現父親坐在那里生悶氣，臉上的表情是慌張的，好像天要塌下來似的。他見我進來，就固怪地看著我。接著送給我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他說，好啊，小小的年紀就學起流氓來了。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說這樣莫名其妙的話，正檢點自已這幾天哪里做錯了。這時，他迅速從身後拿出哪些雜志，憤怒地說，看看，看看，這都是什麼，小小年紀就看這些東西，你看，還光著呢。我才知道父親的火來自何處。我突然覺得父親很怪，並且有點看不起他。我冷笑道，你生什麼氣啊，這都是公開出版的啊，又不是什麼黃色的東西。父親不相信，他仔細看了看版權頁，發現是我們國家正式出版的。我父親臉上露出疑惑的神色，他皺了皺眉頭，說，我兒子就不能看這些東西。後來，我父親命令我當著他的面把這些東西燒掉。我那時大約十四五歲，雖有點反抗意識，但逼于父親的婬威也只好照辦。這之後，我和父親不說一句話，直到送水的船來到礁島，我坐船離開，我沒同父親講一句話。我後來再也沒去過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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