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 四兩撥千斤(下)

作者 ︰ 朱砂

當家男人說要開飯,顧老太太到了嘴邊的話也就都咽下去了。♀白姨娘雖然得她偏愛,可是跟自己兒子比起來就不算什麼了,忙道︰「快開飯,快開飯。」

一頓飯用得有些沉沉不樂,白姨娘也不敢再生事,規規矩矩把飯用過了,起身告退的時候一雙眼楮直往顧運則身上轉,本想裝裝肚子疼的,但看顧運則臉色不好,只管跟顧老太太說話,于是話到嘴邊最終也沒敢說出來。

孟素蓉倒是帶著女兒早早告退了,顧嫣然有些惴惴︰「爹爹好像生氣了。」

「是啊。」孟素蓉半是嘆息半是含笑,「現下你可明白了?若是照著你說的法子,當著眾人的面向你祖母要身契,會是如何?」

顧嫣然低了頭︰「女兒明白了。」

孟素蓉輕輕拍拍女兒單薄的肩頭︰「這一天也累了,早些回去歇著吧,明兒還得過來幫著娘呢。」

顧嫣然抬起頭眼楮一亮︰「我先去瞧瞧蔚哥兒再回去。」

孟素蓉失笑︰「蔚哥兒這會兒也該困了,你過去一逗他再走了困,晚上又要鬧騰乳娘。快回去罷,願意寫字就寫幾張,不然吹吹笛子也成,只是不要做針線了。」

顧嫣然答應著,帶了寫意和丹青回自己院子里去了。孟素蓉回了自己院子,便徑去了蔚哥兒屋里,哄著他睡覺。蔚哥兒在床上打著小呵欠,還非睜著眼楮不要睡,孟素蓉又好氣又好笑,只得輕輕拍著他,剛把他拍得迷糊了過去,便听外頭腳步聲輕輕地響,顧運則悄悄走了進來,在床邊也坐了下來。

蔚哥兒似乎被驚動了,眼楮睜開一線,但終究挨不過睡意,轉了轉小腦袋,把肉乎乎的小拳頭挨在嘴邊睡著了。孟素蓉默默地守了他一會兒,見他睡熟了,才輕聲叮囑乳娘好生看著,自己起身回臥房了。

顧運則跟起身跟著她,進了內室,見孟素蓉默默無言地給自己倒了杯茶,就徑自坐到梳妝台前卸起了釵環,神色中含著一分慍怒,卻有三分無奈傷感。夫妻二人在鏡子里對了對目光,顧運則看看丫鬟們都在外頭,還是干咳了一聲︰「母親性子執拗,又上了年紀,你多擔待些。」

孟素蓉拔下發間玉釵,淡淡道︰「這許多年了,我豈不知母親的脾氣?」

顧運則有些訕然︰「我方才已與母親說了,白氏年紀也不小了,這一胎只怕要懷得辛苦,就叫她在自己院子里養胎,不要出來了。」

孟素蓉心下微微一松,點了點頭︰「听說新到灶上的孫婆子手藝合她口味,不如就在她那院子開個小廚房,將孫婆子調過去專門伺候罷。總歸是有身孕的人,口味上難免刁些,單獨開個小廚房,想用什麼也方便。從前的宅子都小,便是想立小廚房也沒個地方,如今地方足夠,就立起來罷,待她生產過後再撤掉就是。」

「還是你寬厚。」顧運則這話說得倒是真心真意。孫婆子是白姨娘自己挑了買進來的,雖然調走了芳草香草,卻給她立了小廚房,也無非是表示對她肚子里那一胎沒有什麼企圖。說起來,倘若孟素蓉是個心窄不容人的,白姨娘這些年又哪里能養得這樣張揚?就是後宅也沒有這樣安寧,早不知鬧出多少事來了。

孟素蓉說不上心里是個什麼滋味兒,最終還是柔和地笑了笑︰「老爺也在外頭忙了一天公務,早些歇息罷。」說著起身過來替他寬掉外袍,卻模到他袖里一封紙,「這是什麼?」

「瞧我這糊涂勁兒!」顧運則連忙從袖中模出封信來,「這是姨妹家中來的信,今兒剛送到,揣在袖子里就忘了給你。」

「素蘭的信?」孟素蓉也猛然想了起來,「倒是我也糊涂了,韓家祖籍不就在這附近?老爺這一調任,倒是離得近了。♀」

「快瞧瞧信上說什麼。」顧運則見妻子臉上露了笑容,自己也高興起來。

孟素蓉拆了信,見里頭厚厚一迭信紙,全是簪花小楷,心里不由得就有些微微的酸熱——從前在娘家時,姐妹兩個習的就是這簪花小楷,直到如今,兩人的字跡還有五六分相似。

孟素蘭比孟素蓉小三歲,卻是一及笄就與韓家獨子韓縝定了親,只是因孟素蓉的親事拖延,也一直拖到了十七歲才出閣。嫁入韓家頭一年就生了長子韓晉,今年有十五歲了,過了兩年又生了女兒韓綺。她是個精明能干的,又沒有妯娌小姑的麻煩,且嫁在京城離娘家也近,這些年在韓家可算過得順風順水。

「韓家在這邊鄉下有一處莊子。」孟素蓉看著信略有些驚訝,「韓老夫人怎麼不住老宅,倒來了鄉下的莊子守孝?」

顧運則隨口道︰「或許喜歡鄉下清靜罷。」這個連襟家中他也是拜訪過的,「韓老夫人看著是個愛安靜的人。」

別人的家事,孟素蓉也不過隨口說說罷了,往下看了信不覺笑起來︰「素蘭說,過了九月孩子們的孝就滿了,到時候讓他們來給姨夫姨母請安呢。」韓晉等人是孫輩,給祖父守孝便是一年,期滿之後也可以出來走動了。

顧運則忙道︰「韓家有老夫人在,該我們先去拜訪才是。」雖說孝期之內不可出門,但親戚上門倒沒那麼多忌諱,「韓少傅過世之時我們也不能去吊唁,既知道離得這樣近,很該去探望。」

孟素蓉一想是這麼個道理︰「既是這樣,老爺幾時得空一起去?照妹妹的信上說,這莊子離得不遠,若是老爺休沐,帶上孩子們一日也就來回了。」

顧運則點頭道︰「既是這樣,宜早不宜遲,若是拖到外甥們先來,就顯得咱們不尊重了。不如下個休沐日我們就去。」

兩人正說話,便听外頭有動靜,孟素蓉微微揚聲道︰「什麼事?」

門簾一掀,錦心眼神含怒地進來︰「回太太,藤黃過來了,說白姨娘身子不適,還不讓請郎中,藤黃不敢瞞著,所以來回太太。」白姨娘有身孕,藤黃和石綠都不敢怠慢,縱然覺得她多半是裝的,也不敢置之不理。

孟素蓉瞥了一眼顧運則︰「這會兒也還不算晚,叫門上立刻去請郎中,白氏肚子里還有一個呢。錦眉來替我穿衣,我也過去瞧瞧。」

顧運則有些尷尬︰「想來也沒什麼大事,你明日還有許多事,叫丫鬟們去瞧瞧也就是了。」

孟素蓉微微一笑︰「她懷著孩子呢,不可大意。老爺先歇下罷,衙門里的事更是累人。我過去瞧瞧,若無事就回來了。」

出了屋門,孟素蓉沉聲問藤黃︰「你過來回話,旁人知道麼?」

藤黃忙道︰「奴婢一路過來的,不曾驚動人。」

「那就好。」孟素蓉看了一眼錦眉,「你想辦法去老太太院子里透個話給芳草,就說白姨娘身子不適,還不曾請郎中。記著,不要太早,總得等郎中快來了再說。」

錦眉一點就透︰「奴婢只當去找山藥繡荷包的。」

孟素蓉微微一笑,舉步往白姨娘的小院里走去。她走得很慢,直估模著郎中也差不多要到了,才走進院子。一進去就听見白姨娘在屋里哼哼,石綠有些著急地道︰「姨娘,還是快請郎中吧!」

白姨娘嗚嗚咽咽︰「請什麼郎中,這黑燈瞎火的,又得去擾著老爺太太。」

石綠道︰「姨娘別擔心,太太早就給了奴婢一塊對牌,這會兒奴婢拿著對牌去請郎中就行了,不必驚動太太的。」

白姨娘聞言便是一噎。她哪兒是什麼真的不適,不過是看見顧運則去了孟素蓉的院子,只想找個借口把人拉過來罷了。若是石綠徑自去請了郎中,顧運則連知道都不知道,還有什麼用?

孟素蓉在門外听得微微冷笑,親手掀了簾子進去︰「白氏這是怎麼了?既身子不適怎麼不請郎中?」

白姨娘這會兒有些騎虎難下,她本以為驚動了顧運則,孟素蓉必然惱怒不肯過來。自打孟素蓉生了兒子,整個人都仿佛不大一樣了,兩張丫鬟的身契,居然就招得她直接將自己的兩個丫鬟帶走了,比起從前的綿軟真是判若兩人。既她這樣強硬了,必然是不會來看自己的,豈知這偏偏又來了,這時候再說自己無事豈不是自己打臉,只得按了小月復道︰「怎麼勞動太太過來了,妾就是肚子有些難受罷了。」

「哦?可是動了胎氣?」孟素蓉剛說了一句,就听外頭顧老太太的聲音急沖沖地傳進來︰「怎麼動了胎氣?你們太太呢!秀雲肚子里可是顧家的骨血,怎麼連個郎中也不請!人也不來!難道是不想讓秀雲——」顧老太太一頭沖進來,一見孟素蓉就站在白姨娘床邊,後半句話頓時噎了回去,有些尷尬。

「怎麼連母親也驚動了?」孟素蓉仿佛沒听見顧老太太的話,含笑往前迎了兩步,「母親先坐下,郎中馬上就到。」

這下子白姨娘尷尬了︰「老,老太太怎麼來了?」

顧老太太還沒坐下,先狠狠回頭瞪了一眼跟在身後的芳草。就是這個丫頭跑來跟她說白姨娘動了胎氣,可太太派去的兩個丫鬟既不去報太太也不給請郎中,就把人扔在院子里晾著。白姨娘肚子里可是還有一個呢,且剛到那天就跟她說了,跟當初懷顧浩然的時候一個反應,十有八-九還是個男胎,這可就是孫子,怎麼能怠慢?

結果她這喘吁吁地跑來了,還抱怨媳婦,沒想到媳婦就在這兒呆著呢,自己方才說的話只怕都被听了去,豈不尷尬?

「你這是怎麼了?」到底還是更關心白姨娘肚子里的孫子,顧老太太顧不上質問芳草,先問白姨娘。

白姨娘正要再把剛才的說辭來一遍,藤黃已經快步進來︰「郎中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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