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娘 忘本

作者 ︰ 顧盼盈盈

當家夫人徐氏這一日一早就去了清遠侯陶家做客,老夫人又撒手不管,正院厚德堂里的丫頭僕婦們不免有些懈怠,三三兩兩聚在一處閑磕牙,有活計的也不過裝裝樣子罷了。

金柳領著兩個小丫頭子從廚房端了二姑娘的哺食回來,才走到院子門口就听見了里頭嘰嘰喳喳的喧鬧聲。

眉心一皺,片刻之前還溫柔帶笑的金柳已經黑了一張俏臉,親自推開院門走了進去。

只見院子正中的落葉還未清掃干淨,幾個粗使婆子竟然就趁著日頭正好圍著石桌說笑起來,言辭粗鄙、神情猥瑣,掃帚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也無人去管。

金柳登時氣的臉都紅了。

「一個一個好大的狗膽!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也敢在正院撒野!看我秉過媽媽們,皮不揭了你們的!」

金柳是徐氏身邊的一等丫頭,她這一發威,膽子小點兒的兩個婆子直接就訕訕的住了口,想要抓起掃把繼續干活兒,有個正嗑著瓜子兒、穿著褐色粗布比甲的卻掀著眼皮冷哼了一聲。

「姑娘好大的威風。也不知道姓甚名誰、又不得夫人青眼,天生奴才命,哪敢在正院撒野呢?仔細自己的皮呢。」

這婆子一番話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可謂字字扎了金柳的心。

自從那一日被徐氏遷怒、到院子跪了半天以後,金柳的話在後院就沒有那麼好使了。畢竟膝蓋上的傷雖然養好了,眾人心里卻不會忘了她曾經的狼狽沒臉。

但是金柳從來沒想到連一個粗使的婆子也敢這樣頂撞自己。

低頭一瞧,這婆子腳邊還零星散落著幾個瓜子皮兒,映著光潔的青石板格外刺眼,仿佛也在嘲笑她不過是個失勢的奴才。

落架鳳凰不如雞。

金柳的嘴唇都有些哆嗦,白著一張臉正要厲聲呵斥婆子的出言不遜,一直待在里屋的金梅突然掀簾子出來了。

「吵嚷什麼呢?驚了二姑娘你們的命要是不要?」

金梅正為沒能跟著徐氏出門而不自在,偏偏婆子譏諷金柳的聲音又高,她在里面听著心煩就出來罵幾句,說完扭身又進了屋。

方才在金柳面前還指桑罵槐的婆子一見金梅立刻就乖巧了許多,拿起掃把就低眉順眼的掃地去了,動作比同伴還更快些。

金柳一時怔在了原地,還是靜靜站在後面的小丫頭子悄悄拽了下她的袖子,她才醒過神來。

她正要往二姑娘的房里走,二門上的婆子突然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快,快準備著!二夫人回來了!」

這一聲猶如巨石入湖,正院里先是一靜接著就有條不紊的急速忙碌起來,連原本托大歪在炕上的金杏等人也紛紛衣衫齊整的迎將出來,徑直從金柳身邊走過。

金柳腳下一頓,抬手想要扶一下發簪才想起自己如今已經不再用釵了,只得抿著嘴兒去照看二姑娘。

最近一段日子二夫人是愈來愈不待見金柳了,金柳也就識趣的躲著她走,免得哪天連一等的份例也被抹了去,那才真是幾輩子的老臉都丟盡了。

不過今日金柳算是正院伺候的丫頭婆子里唯一因禍得福的一個。

因為徐氏坐車回府的時候習慣在二門下車再由下人們簇擁著回來,自恃有頭臉的自然都帶著一肚子的恭維巴巴兒的跑到了二門。

結果徐氏這一回干脆連面都沒露。♀

軟轎只在二門外略停了停,四個健壯僕婦頂替小廝們抬起轎子,就按張嬤嬤的吩咐直接把轎子抬回厚德堂。

這下子眾人便都曉得該是出了什麼變故。有那機靈的腳底抹油就想溜,不想張嬤嬤一雙厲眼在人群里掃了個來回,讓人走也走不成,只能提心吊膽的跟著。

一路悶聲走到院子門口卻又出了差錯。

原來徐氏現在坐的還是制式的轎子,比府內慣用的二人抬小轎兒寬了一尺半。

可不要小瞧了這區區一尺來寬,就差了這麼點兒,轎子就卡在院子外頭進不去了。

張嬤嬤急得汗都要下來了,四個抬轎子的僕婦也試遍了所有她們能想到的法子,連院門上的紅漆都險些蹭下一塊來,進不去就是進不去。

又試了一會兒,厚德堂門口連個敢出聲的都沒有,靜的幾乎能听見她們各自擂鼓一般的心跳聲。

分管車轎的管家娘子跟在旁邊膝蓋都軟了,始終一聲不吭坐在轎子里的徐氏終于開了恩。

「都下去吧,張媽媽來扶我進去。」

聲音單板平靜,听的人心里一個激靈。只是別人都走了,正院里近身伺候的有頭臉的丫頭們卻不能走,心里暗暗叫苦還要撐住面上的笑。

唯一知道點兒內情的張嬤嬤明白這是徐氏念舊情,也顧不得自個兒前兒夜里才貼了膏藥治勞損的老腰,一俯身麻利的給徐氏打起轎簾,小心翼翼的扶著她進了屋。

一進屋,原本面無表情的徐氏突然變了臉。

抬手把炕桌上的擺設都掃到地上,徐氏沉著臉盯著屋子里垂頭站著的丫頭們半晌,狀似漫不經心的伸出食指隔空挨個點了點。

「你們,你們所有人,是不是瞧見我出丑快活的很?還巴巴兒跑到二門去看?沒親眼瞧見失望的緊啊?」徐氏一雙眼仿佛要噴出火來,聲調卻十分輕快︰「滾去院子里跪著,還有那些在外頭探頭探腦的,有一個算一個,別髒了我的眼。」

屋子里的丫頭下餃子似的撲通撲通跪了一地,徐氏卻根本不給她們求饒的機會,話音一落就面向里躺下了。

徐氏的意思都這麼明顯了,張嬤嬤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心里默念一聲佛,張嬤嬤就捂住了還想開口告饒的金杏的嘴,一個陰惻惻眼風遞過去,其他人也都老實了。

金杏算是這些日子里丫頭們當中最有臉面的了,她都這樣了,剩下的也就息了心思,乖乖出去跪好。

不入等的小丫頭子們原還听听熱鬧,沒想到徐氏一句話把所有人都掃了進去,也只能跟在大丫頭們身後跪著。

掐指一算,厚德堂里這一次還真是一個不少,除了徐氏自己和她的女乃娘張嬤嬤,有一個算一個,黑壓壓跪了一院子。

連向來跟徐氏一條心的張嬤嬤也覺得有點不像樣,可她忖度半天還是不敢開口勸徐氏一聲,只能屈尊做起了小丫頭子的活計,悄悄添了把凝神香在香爐里。

香味才散出來一點兒,徐氏猛地坐起身,頭上原就有些松的珠花都因為起身太猛落在了炕上。

張嬤嬤駭的差點趴在地上,徐氏神色古怪的打量了香爐片刻卻沒有怪罪她,反而笑了笑,輕快的開口道︰「我剛才似乎是魘著了,媽媽替我叫她們起來吧,每人賞兩個月月例。」

那笑容做派,和煦的簡直不像是徐氏本人。

起初張嬤嬤都沒敢接話,偷眼看了徐氏幾次,見她不像失了心智才挪了挪地方。

張嬤嬤正要出去傳話,徐氏又含笑添了一句︰「讓董媽媽拿各色布匹綢緞的冊子來,後日侯爺與我要去接大姑娘回府,咱們也該給大姑娘做幾身新衣裳穿穿。」

一听是布料子的事兒,張嬤嬤忙從炕邊的抽屜里捧了四五本冊子出來︰「這事兒且不用問董家的,因要給二姑娘裁過節穿的衣裳,府里差不多的都在這兒了,咱們原已經挑了九樣兒出來的,還是您說要再仔細看看。」

提起女兒,徐氏下意識的模了模凸起的還不是很明顯的肚子,面色不知怎的就淡了下來,過了足足一息才又帶上笑影子︰「即如此,就讓她沾沾姐姐的光,她們姊妹倆都做九套新衣,到時候打扮的一模一樣的也喜慶。」

徐氏可以說是張嬤嬤一手帶大的,這一番話打死張嬤嬤她都不敢相信出自徐氏之口,不免就愣在了當場。

被張嬤嬤的反應逗的都忘了心底的那一股火氣,徐氏自嘲的笑笑︰「嬤嬤莫怕,我沒失心瘋。我這誥命還是拖了大姑娘的福氣,又怎麼能忘本呢?」

慢條斯理的比了比兩手的指甲,徐氏語氣驀然涼了下來︰「拿指甲矬子來,我的指甲斷了三根。還有,那九套衣裳,大姑娘的要有三套做的比二姑娘的厚,三套薄,都只差一點點即可。你是我的女乃娘,辦事兒莫要讓人說了嘴。」

被這話繞的都有些糊涂了,張嬤嬤只能訥訥應聲而已。徐氏瞧著嫌煩,便讓她去打听下曾 回來了沒。

其實曾 回來的比徐氏還要早些,只不過他一直沒回厚德堂而已。

徐氏發作丫頭們的時候,曾 正在與蕭氏說清遠侯陶家從祖籍領回來的男童陶子易。

「這麼說,陶世子真的有心過繼?」

蕭氏皺頭問道。京城雖然流言四起,御前還出了場鬧劇,蕭氏這樣老練的卻不肯輕信。

說穿了,陶家一日沒給個明話,這事兒就做不得準。但是考慮到陶家跟自家的關系,考慮到福娘的以後,蕭氏也不可能坐等陶家上門報信。

曾 面上比蕭氏還要嚴肅︰「兒子說不好,約莫是五五之數。」

「不過恕兒子直言,那孩子的長相……日後恐怕女子不及他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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