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 第十二章 蒼野涼

作者 ︰ 一簑風雨

晨光微吐,朝暾初上,東方暨白,山林里萬籟俱寂,清冷淒涼。

歌舒贊幾經波折,終于擒住了蘇域,也並不著急追問穆宸的行蹤,三人在朝露未晞、青翠欲滴的桑樹下休息片刻,蘇域依舊無法動彈,無比的懊惱自己心慈手軟,以致又入敵手。歌舒雅則含嬌細語,嚶嚀一笑,如同玫瑰初綻,格外嬌美,打量著蘇域道︰「這回你可跑不掉了。」蘇域轉過頭去,並不理會。歌舒贊逮住一只山雉,生火烤熟,與歌舒雅消除了饑餓,唯獨蘇域怎麼也不肯張嘴,憑著一身傲骨,不懼饑寒交迫。

「這小子執拗的很,就是讓他餓死也不能放他逃去。」歌舒贊嘴上如此說道,心中卻還是隱隱擔憂他孤僻倔強,當真會寧死不屈。晨風習習,露珠點點下落,桑葉摩挲的聲響伴著清脆的鳥鳴,別有一番韻味。歌舒雅拂去臉上的晶瑩剔透露水,略帶郁色道︰「我們之後該怎麼辦?」

「我們折回西域,甩掉喇嘛與那火尋人。」歌舒贊解開了蘇域的穴道,量他也逃不出自己的手心,脅迫于是著蘇域,向西行去。轉眼之間,蘇域已經三日未曾進食,只覺頭暈目眩,幾欲昏厥,仍是憑著與生俱來的堅韌咬牙堅挺著,歌舒贊行走江湖多年,拿他也是毫無辦法最後終于妥協,無奈的說道︰「罷了,我不再追問穆宸的行蹤,但你與我們同去西域。」歌舒贊打定主意,只要這小子不逃走,有的是辦法。蘇域也稍作讓步,填飽了肚子,卻還是一言不發。

又行了數日,來到一座村落,正巧踫上多名黑甲兵士強抓壯丁,老婦妻兒牽衣頓足,悲痛欲絕、撕心裂肺的哭泣聲令人不寒而栗,一剎那的生離死別竟是何等的倉促。自西行以來,一路上人煙蕭條,田園荒廢,荊棘橫生,滿目凋零。蘇域見到此等悲愴之景,不禁在心中暗吟杜甫那首發人深省的《兵車行》︰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然而歌舒贊反而冷笑道︰「大唐窮兵黷武,連年征戰,氣數將盡,回天乏術。」說得蘇域心中一片淒寒,他向來不在乎那金碧輝煌,舞榭歌台,瓊樓玉宇中住的是哪一位皇帝,卻他也不忍見到白骨露野,陰風慘慘,鬼哭淒淒,寂冷陰森的草野山林。本來就冷沉的臉此刻冷如冰霜。

三人來進了一座茅舍,乃是戶窮苦人家,丈夫、兒子都被強征充軍,只余下頭鬢斑白、年過半百的老嫗,家里早已揭不開鍋,又怎能招待三人。那老嫗吞聲飲泣,卻又情難自已,泣訴道︰「每日清晨,我都會站在村頭,留意著遠方,盼望著我苦命的家人能平安歸來。」

蘇域慘然而嘆,古來征戰幾人回,他又何曾不明白這老嫗就算等到油盡燈枯也難以見到自己的親人,他自小便是孤兒,又怎能不了解失去至親的痛楚。他忽然覺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無力。

突然傳來馬嘶蹄鳴之聲,老嫗提心吊膽,戰戰兢兢,躲在角落里。蘇域只道是那些黑衣兵士又來作亂,出門一看,竟是三五名草莽馬匪,揚塵而來,面目猙獰,窮凶極惡。帶頭的首領肩扛一柄連環刀,大喝一聲,叫道︰「輪到你們三里村孝敬九里嶺了,還不快些出來。」多數村名攝于他的*威,不過都是些老弱婦孺,跪在他的跟前泣不成聲道︰「縣官月月索租,您是知道的,但凡村里能干活的男子都被抓了去,田里雜草叢生,一片荒蕪,那還有糧食。」那帶頭首領怒吼道︰「老子才不管,交不出糧,就等著挨刀子。」此話一出,不少人把家里僅存的救命糧食也交了出來。一旁的嘍道︰「這還不夠我們兄弟塞牙縫。」教不出的便受了他們的毒打。

又是這般悲慟絕望的哭聲,蘇域在也隱忍不住,恨不得一劍將他們碎尸萬段,他還是第一次燃起如此濃烈的殺意。蘇域劍法精妙,那些草莽馬匪怎麼會是他的對手,頃刻之間,便將他們打的落花流水,跪地求饒。那帶頭首領知他不是常人,擲刀磕頭道︰「少俠饒命,我們本也是九里嶺的樵夫,無奈官府強抓壯丁,誰都知道那一去定難不復返,我與兄弟幾個只好在山上落草為寇,欺壓三里村、五里塘、七里屯的百姓那也是迫不得已,我們也想苟活。」

蘇域知道自己還是無法越過心中的那道坎,始終無法刺出那奪人性命的一劍,于是斥聲道︰「粘上你們的血,只會髒了我的劍,還不快滾。」又听得後面的村民渴求道︰「決計不能放走他們,不然會卷土重來的。」望著她們一張張呼天搶地、潸然淚下的面孔,蘇域陷入兩難的境地,躊躇不已。

憤怒的村民一擁而上,與馬匪纏斗,打不過便用嘴咬著不放,儼然是一幅人吃人的畫面,蘇域久久不能釋懷。歌舒贊又冷笑道︰「穆宸的劍可不會如此的猶豫不決。」

當晚的夜空深邃孤寂,孤星乍現,月暈隱沒,曠遠的蒼野淒涼一片,與江南秀美的山水形成鮮明的對比。蘇域依然清晰的記得忍無可忍的村民將馬匪活活咬死、血肉模糊的一幕,他向來不認為人會是那麼的下虐、可惡,如同那些惡貫滿盈的馬匪,也沒有料到人也竟能如此粗暴、凶殘,如同那些忍無可忍的村民。百無聊賴之際,听得一陣清脆爽朗的笑聲,打破暮野的靜謐,使原本了無生氣的夜幕變得明麗、安詳許多。那金發碧眼的外族少女兩頰笑渦如霞光般蕩漾,若朗月般皎潔,似群星般燦爛,蘇域遠遠望著,才明白人也可以笑得如此明媚、動人。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逶迤西行,漫漫黃沙,悠悠駝鈴,三人已到了龜茲王都延城,此地原本便是安西都護府,統安西四鎮,龜茲、疏勒、碎葉、于闐和諸國城邦,西境直抵波斯,吐蕃與大唐反復爭奪,此地多次易手,于德宗貞元三年被吐蕃攻陷,自此,大唐放棄安西四鎮。

龜茲管弦伎樂特善諸國,不管是誰在掌控,延城之中依舊是箜篌響遏,琵琶喧奏,染上一層異域朦膿的色彩。歌舒贊曾為了涅槃古法連毀吐蕃五寺,此處已是吐蕃轄地,他不由得警惕起來,況且熙攘的人群里還混有不少喇嘛,也不知道那阿古烏和火尋薩滿是否還會追來。恰逢頭裹黑巾、橫吹木笛的天竺藝人于西街口舞蛇賣弄,圍觀的行人絡繹不絕。竹簍里的眼鏡王蛇問樂起舞,令人叫絕。歌舒贊少時曾遠赴天竺修行瑜伽身法,對這舞蛇之術也略有涉獵,一看便即知道那天竺藝人絕非泛泛之輩。

就在此時,城內涌現大量漢人,皆身著黑衣,配有長劍。歌舒贊一眼便瞧出他們乃是丹楓子弟,沒想到竟然群聚于西域月復地,不知唱的是哪一出。那舞蛇的天竺藝人偏偏就攔住了他們的去路,仿若無事的繼續吹奏著他的木笛。

「你便是曦月宮的天竺護法格羅,就憑你孤身一人也想阻擊我們。」 丹楓谷為首三人依次是丹楓八眾中的無影手公孫秋、紫宵手蕭然、至清手駱平,其余丹楓好手已與羅幕閣圍上昆侖曦月宮,他們卻在這龜茲延城遭到阻截。忽然躥出一個極快的身影,與那無影手公孫秋拳腳相拼,斗了數合。公孫秋以拳法來無影、去無蹤,凌厲、迅疾聞名,不料那人也是拳法精湛,不落下風,公孫秋甚是駭然,轉念便已認出對方的身份。

「西域昆侖奴!」公孫秋驚詫道。

昆侖奴原屬昆侖族人,世居昆侖山下,卻被作為年貢由西域各國送往長安,個個挺壯如牛,性情溫良,踏實耿直,為王孫貴族所喜愛,因而得到昆侖奴的稱號。然而就在二十年前,有一名昆侖奴武藝名震四海,勢壓中原群豪,雖說被瑯琊門擊退之後銷聲匿跡,卻也獲得了西域昆侖奴的響亮名號,而他便是公孫秋眼前此人。

那昆侖奴道︰「我這些年受曦月宮庇護,是到了該報恩的時候。」那天竺藝人也收起了木笛,拔出了一柄銀色匕首。

「曦月宮藏納眾多奇人異士,我是早有耳聞,今日就來領教一番。」說話之人乃是紫宵手蕭然,他的面貌俊美絕倫,眼眸幽暗深邃,邪魅妖嬈,讓人窒息,生有一副媚惑之相。他手中的那柄長劍也是耀眼奪目,便叫紫宵俏魅。

歌舒贊三人躲在暗處,一時瞧不出所以然,這龜茲延城本就是龍蛇紛雜,勢力盤根錯節之地,這樣一來,歌舒贊有了另外打算,不過要先看完這出好戲。

那公孫秋對蕭然郁悶道︰「城里突然出現這麼多佩劍的漢人,就算龜茲王能忍,吐蕃人卻是坐不住的,為今之計,只有速戰速決,還請有勞蕭然師佷了。」公孫秋論資歷雖比蕭然大上一輩,可論劍術,蕭然在丹楓八眾中首屈一指,就連丹楓八眾之首,如今丹楓谷實際上的掌權人大天聖手史祿也不得不承認。因而公孫秋對蕭然乃是禮數倍加,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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