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星空 地震二

作者 ︰ 處晷

()夜幕降臨,事實證明沈老師所說晚上便可上課完全錯誤。學校從食堂里拿出庫存的面包,每人只分得半片,同學們平日里嘻嘻哈哈,這時人人謙讓,其實大家並不是人們所說「垮掉的一代。」今晚注定要在操場過夜,有老師堅決要冒險去宿舍為學生拿出棉被,被德育處主任厲聲制止了。對于同學們,除了恐懼,很多其實有新鮮之感,第一次這麼多人直接倒在操場上入睡,無論如何也給本來重復的校園學習生活添了些別的不一樣的東西。「希望今晚不要下雨。」大家只是這樣祈禱。同學們三兩人躺在一起,借著彼此的體溫,希望可以入睡。

流星躺在操場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恍惚間出現了白天從五樓下落的場景,自己背部隱隱有刺痛灼熱之感,赫然間一對楓葉翅膀生出,流星覺得身體變得輕盈,卻好似全身充滿力量,一個意念,身體便急上升,在空中翻騰、起伏,極為歡快,極為暢然,正這般享受著,身體突然一震,隨後無法控制地急劇下降,流星驚醒,身體如彈射般坐起來,四周皆是人聲,「好大的余震,剛剛那聲震響,好嚇人!地面千萬不要裂開了啊,不然跑都沒地跑。」

流星雙手墊著頭躺下,天空一片漆黑,沒有星星,沒有月亮,以往還有城市艷麗的燈光,今晚也一並沒有了。迷迷糊糊間又合了雙眼,漸漸地,世界變得安靜。白日氣溫很好,晚間卻冰冰涼涼,女生抱著膝蓋,縮成一團,相互依偎。不多久,流星再次醒了,這次是被凍醒的,流星無心再睡。學校不知如何弄亮了一盞燈,懸在主席台,隱隱約約可以照亮操場的一半區域。班上的七八個人正圍著老師,听老師講他們的故事。

流星雙手插進褲兜,夜里的空氣生冷,踱步在操場跑道上,像流浪。也有別的人走著,有的是一男一女,有的是幾個女生或幾個男生,操場上處處躺著人,很多都並未睡著,燈光灰蒙蒙的,看不清任何東西,只能有一個輪廓。操場上正有一台收音機放著廣播,是有關地震的最新報道,同學老師圍成一圈,靜靜地,不講話。收音機旁立著幾根蠟燭,火焰搖曳,燭光外一層赤紅的光芒。林淵和王想也在人群里,流星佇立在後面,听到廣播說,已生余震1o3次,震中答廣村災情嚴重……,流星想到了葉霜枝,不知家鄉的情況如何,爸媽也還不知道自己的情況,心中隱隱作痛,不忍再听。又踱步走回來,老師們仍在講他們的故事。

羊老師說,他們那時,沒有過多的電子娛樂,夏天便是在河里只穿內褲,舊時的內褲像短褲,寬松,小伙伴有穿紅色內褲的,要被其他人笑好半天,一把把他推進水塘里。大一點了,三五好友就一起吃點麻辣燙,喝點甩當當,打會兒小麻將,偶爾鎖在一個黑屋子里,幾個男生看點兒童不宜錄像。羊老師講這些絲毫沒有難為情,平淡的似乎是最平常不過的事,是歲月沉澱的結果。最令人忍俊不禁的是,明明他講了很好笑的事,他自己卻皮笑肉不笑,本就瘦削的他,那模樣真是又滑稽又令人心疼。

王老師說,二班的李老師其實比較坎坷,小時候特別喜歡裙子,但家里窮,買不起。她說她那時的夢想就是等長大掙了錢,一定要天天穿裙子。正如你們見到的,無論春夏秋冬,現在她每天都穿裙子。李老師之前流過兩次產,醫生說很難再生育了,幸虧老天眷顧她,懷了第三胎,順利生了下來,就是你們經常看到的跟她在一起的女孩兒。王老師又不好意思地補充說,因為她每天穿裙子,我都不好意思穿裙子了。

時光由此踽踽至天明。災情的嚴重性在第二日已被大多數人知曉,學校放了走讀生回去。雖然從昨天中午到現在只吃過半片面包,很多人其實沒有感覺到餓,是沒有心思理會自己的餓。水還是夠的,但林淵想起昨日買水的所遇,不勝感傷。老板居然在這時將物價提高了兩三倍,無論前來買水的同學如何勸說,他都紋絲不動,泰然自若。一位激憤的同學氣急敗壞,高呼︰「各位同學,老板厚顏無恥,災難財,咱們也別顧那麼多了,直接搶了他的東西!」接著便有人附和,眼看便要動手,林淵張開雙臂擋住,「同學們,老板這樣做是不對,但無論如何我們也不能搶,這樣,我們去找馬主任。」馬主任來時,橫著臉,眼楮放出驚人的威力,攝得店主畏畏縮縮,眼神飄忽。最後的結果是店家按原價賣東西後匆匆關了門。

天色有了變化,昨日漂亮的天空不見,變成了黑壓壓的一片。操場各處搭起簡易帳篷,同學們一臉倦容,在自己班的帳篷下一動不動。空氣里充斥著復雜的氣息,如同風雨中挺立了千年的斷壁殘垣。

午後1點47分,忽然听得有人歡呼,「太好了,有飯吃啦!」前方夢兒走來,身旁跟著一位中年男子,兩人各端一只鍋。這一下,餓意好似沖破了封印,開始暴走,洶涌澎湃。揭開鍋子,熱乎乎,香噴噴,班上同學皆是眉飛色舞,但大家都不多盛,有一口足矣。

「歐陽夢兒,這一定是我這輩子吃過最美味的東西,謝謝,謝謝!」這大概印證了世間最美味的東西是「餓」。

夢兒親自盛一碗給流星,流星抿嘴一笑,心中一股暖流流過。那中年人走過來,「你就是卓流星吧!我听夢兒說過你,你很勇敢,也謝謝你。」流星有點不好意思,低了頭。最難為情的是夢兒,臉頰緋紅,手不停扯身旁父親的袖角。

傍晚時分,在老師的強烈懇求下,校長同意派部分一二樓的同學回宿舍拿一些衣服和被褥,李阿姨扯著嗓子不停催促大家。林淵把拿的衣服分給大家,這時一個體育老師走到跟前,提了一袋餅,「林淵,這是一個自稱高叔的人給你的。」

林淵驚愕,「對,高叔!高叔現在怎麼樣,沒事吧?」

「沒事,你別擔心,因為學校現在還不讓外人隨便進入,他讓我給你說,他和你高姨要回老家,讓你好好照顧自己。」

林淵接過餅,失了魂似的點點頭。腦中浮現出韓樓陽,自己父母親人的臉龐。與眾人分了餅,呂天朋卻遲遲不吃,好久才對身旁流星、林淵說︰「你們去上廁所沒有?這絕對是我這一輩子見過的最難忘的光景,原來我們人一天會排泄這麼多廢物,太嚇人了,我現在腦中殘留的全是那惡心的氣味。」「最讓我難以想象的是,以後清理廁所的人會忍受多大的痛苦,我們果然還是太幸福。」呂天朋搖頭晃腦。

晚上羊老師提了幾瓶酒,拿出些酒杯,「大家會喝不會喝都來喝點,暖暖身子,上面怪下來了,我負責,是我允許你們喝的。」神情舉止這時像一個調皮的孩子。流星幾人也爽快,推杯換盞,觥籌交錯。

為了避免陷入斷水絕糧的困境,學校終于同意每個班派幾名同學出去尋找食物,每個班了3oo元錢。林淵、流星、呂天朋、楊景佑、王想五人穿街走巷,各處找尋。過圓緣餐館時,見門前排著一長隊,一個大鍋里,胡亂煮了些粉條。呂天朋問排隊的同學多少錢一碗。

「五塊。」

「五塊?就這東西,還只有那麼一小碗。他搶啊。」呂天朋驚異,大聲叫了出來。老板也是一怔,抬頭微微打量,繼續。

「哎,沒辦法,其他飯店都關門了。以後決計不在這吃飯,平時態度都惡劣得惡心,地震還災難財。」

四周下起了小雨,天地、遠近、高低,各處灰茫茫一片,林淵又想起買水的遭遇,心境開始荒涼,他記起曾經看過的一個短篇,構造的那個人人狡詐,連鬼也避而遠之的世。漸漸地,覺得恐懼,起初以為都是胡話,不過是遭了苦難,陷入了人性悲觀的弱點罷了。

雨絲落在臉上,冰冷,逐漸變得細密,沙沙、戚戚,四人找了一處避雨,旁邊是一堵坍塌的牆,磚塊上殘留著水泥塊。走了這麼久,只買到幾盒餅干,各處店鋪均關門,沒關門的也只是擺擺手,不賣,說是留著自己家防災。林淵拆了盒餅干,遞給其他人,餅干一點也不酥脆,甜味淡了好多。

「這可怎麼辦,至少買些方便面,連方便面都沒買到。」呂天朋自言自語,三下兩口吃了幾片。

林淵低頭,將手中包裝袋生產日期看了一陣,扯著嘴角,一臉苦楚。「咱們從白江一橋繞回去吧。」林淵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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