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太陽在山脈的輪線上露出最後半張臉，那殘陽顯得更加紅艷。四周的鳥叫聲逐漸變得稀少，只有靜溪仍經久不息地敲著汨汨的圓曲。流星收起了風箏，坐在土丘上。
「小蝶，今天你的爸爸怎麼還沒有來叫你回去？」流星眼見著天就快黑，于是問著小蝶。
小蝶走到流星身邊，坐了下來，雙手托著下巴。
「我也不知道，爸爸說，他到那邊的樹林有什麼事，所以，我每天一個人玩兒，小蝶也是希望一個人在這能見到媽媽。」小蝶的眼神跳動著，充滿了希望。
「那你的家在哪？」
「小蝶已經很久沒回家了，我現在住的地方到處都是白色的，那些穿白衣服的大姐姐，每天都給小蝶量體溫，還給我講故事，可是，小蝶還是很想家，很想見媽媽。」從小蝶的語氣中，能明顯感覺到一種小孩子對媽媽的依賴的情愫。
而流星從這話中听到了讓他失落甚至害怕的東西，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流星陷入沉默之中，太陽已經下山了，他扭頭去看小蝶，小蝶只是雙手托著下巴，靜靜地。
「她大概在想媽媽了。」他想。
某個時刻，流星無意間眨了一下眼楮，這動作被小蝶看見了，以為是在逗她，于是也跟著眨了一下，流星覺得甚是有趣，又不想讓她陷入思念媽媽的憂傷之中，于是，真正逗她玩起來。他眨一下左眼，小蝶也跟著眨左眼，他眨一下右眼，小蝶也跟著將右眼一眨，流星便左右交替眨個不停，小蝶也跟著如此，不過亂到天南地北了，流星竊笑。流星忽然覺得有點眩暈，又感到這有些單調，便停了下來。
「大哥哥，你怎麼不玩了？」
流星作出冥想狀，「咱們換個方式玩。」
小蝶食指抵在唇邊，若有所思。「有了，咱們比比誰的力氣大！」
流星顯然覺得好笑，但還是回答道，「好啊，你說怎麼比？」
小蝶伸出右手，五指分開，「咱們看誰能把誰弄痛！」
流星撲哧一笑，也伸出右手，分開五指，和小蝶手掌相扣，道一聲，「好。」
小蝶齜著牙，喉嚨里嘟噥，「誒……」，很認真的用力。而流星卻絲毫力氣也不用。
夜漸漸地升起來，風也變得涼了，流星突然指著天空，「星星！」
小蝶趕忙松了手，順著流星指著的方向看去，高興地喊叫出來︰「哇！星星，真的是星星啊！好漂亮！」
「小蝶以前沒有見過星星嗎？」
「小蝶很久沒有見過星星了，小蝶住的那里看不到星星，爸爸說，是城市的燈光擋住了星星。」小蝶說著，顯得有些沮喪。「大哥哥，快看，星星好漂亮呀！」小蝶很是激動，拉扯著流星的衣襟。
流星抬頭仰望，天空的星星還不多。他突然記起有一晚半夜，和爸爸一起行走在大道上，抬頭望去，天上的星星像河流一樣流瀉，閃閃爍爍，明暗交錯，而月亮就在不遠處的天邊，那景象美得他一輩子無法忘懷，時常在夢里見到。
「大哥哥，媽媽說，‘世界上最美的不是星星，而是小蝶的心。’可小蝶不明白這句話，大哥哥，你明白嗎？」小蝶問著，打斷了流星的思緒。
流星低著頭，略作思考，回答道，「當然了，你想啊，小蝶看到的星星是什麼樣子的？」
「她眼楮一眨一眨的，可漂亮了，它像是在逗小蝶玩兒，它好頑皮。」小蝶說得像他眼中星星一樣俏皮。
「對啊，星星是漂亮，可是，如果小蝶的心里全是傷心，全是淚水，那小蝶還會覺得星星很美嗎？恐怕，看著星星，小蝶以為星星也在嘲笑自己呢！」
小蝶撮著小嘴，眉頭也皺了起來，身子輕輕搖晃，「哦，我知道了，媽媽是希望小蝶永遠快樂，希望小蝶不哭！」她突然蹦直身子，站起身來。
「對啦！」流星也陪她站起來。
這時，路的那邊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小蝶，小蝶，咱們回去了。」
「小蝶，你爸爸叫你。」
「來了，爸爸。」小蝶應到。
「大哥哥，你明天還會來嗎？」
「明天啊，明天大哥哥要去上學，大哥哥只能下周才會來這里了。」是遺憾的口吻。
「不會來啊。」小蝶自言自語。「那大哥哥，再見！」說罷，小蝶又如蝴蝶一樣而去。她步子踉踉蹌蹌的，似乎有些羸弱。
流星看著小蝶到她爸爸身旁，牽著爸爸的手，這才轉過身，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突然又覺得小蝶媽媽的話似乎還有別的什麼含義。這時，他感覺到肩旁被拍了一下。
他轉過身去，只見一人挺拔的身材，穿著素潔的衣服，站在自己身旁，透著一股遺世**的氣質，他眼眶泛著紅，憂郁的眼神，眉宇間透著清雅的貴氣，皆是不凡的氣度。「你是小蝶的爸爸？」流星輕聲問。
那男子點了點頭，露出一絲優雅的笑容，隨後撐著地面，和流星並排而坐。他望著星空，目光深邃。「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那男子輕聲問。
「卓流星。」
「流星，很好的名字。」男子自言自語。「我姓胡，叫胡峰。」
「姓胡？」流星突然有些詫異。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胡峰也覺得詫異。
「哦，沒，沒什麼。」流星只是想起了第一次見小蝶時，她說自己叫「胡蝶」，不是「小蝶」，當時只以為是小蝶愛極了蝴蝶，因此同自己開了個玩笑，沒想到竟是真的。
「小蝶這孩子很可愛，但是命很苦。」胡峰聲音變得低沉。
流星也感到傷心。「嗯，那麼小就沒了媽媽。」
「你都知道了？」胡峰驚奇的問，隨之，他又舒展開臉龐，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並繼續說︰「但是，還不只如此。」
「不只如此，那還有什麼？」流星打斷胡峰的話。
「你好像很關心小蝶？」胡峰一雙眼楮看著流星，流星低著頭不說話了。「那麼，有機會來看看她吧，小蝶的時間也不多了。」
流星又驚又怕，追問著，「胡先生，你什麼意思，小蝶怎麼了？」
「小蝶的媽媽是個很普通的女子，她是個作家，她很溫柔，也很美麗、很善良。」胡峰說這話時，嘴角出現笑意，眼神中是動人的深情。「但是，為了深刻反映因為受污染而整個村莊男女老少都變得畸形，他們的心理和生活狀況，她親自在那呆了一段時間。」
胡峰停頓了片刻，「那里水，空氣，土地都受了極大的污染，動物們也都是畸形的。她回來後，我們便結了婚，很快，我們便生下了小蝶，我們全家都很高興。她嘔心瀝血的寫作，直到有一天，她胸口疼得幾乎暈厥，我們到醫院檢查，才知道她得了心髒病，就是因為在那個鬼地方呆過。」胡峰幾乎啜泣。「最可憐的是小蝶，她也因此被遺傳上，她媽媽上個月才剛剛去世，醫生說，小蝶的時間也不多了。」
胡峰的話讓流星面如死灰，仿佛墜入到萬丈深淵。他惱恨，心痛，以致憤怒，但又深感無能為力。為什麼這個世界總會讓好人離去，並留下活人痛苦不堪。神和蒼天至今為止都是干了些什麼事啊？
接著陷入死一般的岑寂。星星已經點綴了整個蒼穹，月亮的光輝照得朵朵浮雲也一片光亮，出清輝的光。陣陣風吹過流星和胡峰，冷得刺骨。胡峰站起來，用手指抹了一下眼楮，強裝著笑臉，「差不多也該回去了，小兄弟，你也快回吧，有時間的話，來看看小蝶吧，我們就在人民醫院。」
流星看胡峰筆直的脊背消失在茫茫星輝的夜色之中。隨後，只剩下越來越遠的引擎聲和流星孤身一人依舊坐在土丘上。他向後躺，天空繁星萬里，不過是亙古如此。
村子中傳來陣陣狗吠，草叢中的昆蟲不知疲倦地鳴叫，流星心中好像有千萬只蟲在撕咬，這樣的傷心絕望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葉霜枝滿面笑容的同兒子寒暄時，「星兒，你回來啦！媽媽給你弄飯去！」她顯然很高興。
「不用了，我不餓。」流星的語氣卻出乎意料的冰冷。
葉霜枝不解，她明明看到兒子在和一個小姑娘玩，玩兒得特別高興，很久不見兒子那樣笑過，可現在又是怎麼了？「星兒，怎麼了？」
「沒什麼。」流星的語氣依舊冰冷。
「那，星兒，快去睡吧。明天還要上學。」葉霜枝勉強地說。她知道流星的性子，不願說的無論如何也不會說，只是任它在心中埋葬，獨自一人承受。
流星隨口應了一聲，拿著風箏，回自己屋去了。腦海中全是關于小蝶的畫面，小蝶的笑，小蝶跳著同蝴蝶玩，小蝶躬身用露水洗臉……，流星躺在床上，整宿都輾轉反側，睡不安好。
半夜里，流星見到小蝶在向他揮手，她的身前一群蝴蝶花花綠綠，小蝶最後跟著蝴蝶漸行漸遠，流星想抓住她，卻怎麼也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