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記不清是軍訓的第幾天下午了，天還是如一些同學罵得那樣，「真他媽爭氣。」道路旁的樹也被曬得不省人事，沒有了力氣向人們招招手或是點點頭。
偏偏有一只蝴蝶打破了這固結的沉寂，在這樣一個下午，飛舞在隊伍中，它時而落在那些新生的帽檐上，或者肩膀上，它顯然也把隊伍當作叢林，高高低低地穿梭其中。
就是這一只蝴蝶也引起了教官的注意，一個教官看著一個同學在隊伍中站軍姿搖搖晃晃，眼楮一轉，想到了一個好主意，教官一臉壞笑的向他走來。那教官趁蝴蝶停在一學生的肩頭，手一伸，抓住了蝴蝶的翅膀，蝴蝶在教官手中掙扎著，如同一個驚慌失措的孩子。
隊伍中，有一股怒氣正在醞釀，然而教官接下來的行為讓這怒氣更加增長了。那教官仍舊壞笑，舉止投足間透露出濃重的孩子氣，他用手輕輕一撕，蝴蝶的一雙翅膀便被硬生生撕成了兩半，蝴蝶除了掙扎，毫無抵抗之力。這分明是揪心的事，快樂、自由、生命都被這一動作硬生生折斷，那蒼白的創口浸著烏黑的血液。
教官的眼神中滿是得意，他為自己的杰作而得意，隨後，他緩緩走到那搖晃身子的新生面前，把殘損的蝴蝶放在他的帽檐上，語氣古怪地說︰「給我站好了，接下來，這只蝴蝶就來監視你，要是我現蝴蝶沒在你的帽子上面，那麼就一定是你沒站好，弄掉了蝴蝶。」
就在此時，隊伍中有一人再也忍不住了，「你怎麼可以這樣？」這聲音雖然很小，語氣中卻飽含著憤怒。
那教官好像沒听清，轉過身來，問道︰「誰在說話？」
隊伍中一人眼楮紅紅的，異常的紅，他臉上肌肉抽動著，拳頭緊握，這人卻不是流星是誰？「你怎麼可以這樣？」流星充滿憤怒的說到，「蝴蝶也是一個生命，你怎麼可以這樣殘害它，況且……」
流星沒有說完，他旁邊的同學拍了他的肩頭，那人是流星的室友，叫「林淵」，听說成績很好。林淵看著流星搖了搖頭，而隊伍中的其他人則表情僵硬的看著流星。這其中也包含了那個張揚。
流星平靜了下來，緩緩走到蝴蝶前，用手輕輕托起，然後走到道路旁，他愛憐地張開雙手，心中疼惜而自責。他掌中的蝴蝶奮力地拍打雙翅，但少了一半翅膀的它怎麼也飛不起來，就在流星手中打著轉。流星看著手中蝴蝶痛苦地掙扎，眼眶已然濕潤，他嘴里不停念叨著一個名字。
那教官緩過神來，在自己的學生面前這樣被吼，他照例惱羞成怒了，吼道︰「看什麼看？都給我站好了！」三個教官中，最瘦小的教官向流星身旁走去，就像當初走到張揚身邊一樣。只是還沒走到，流星自顧自向道旁一塊草坪而去，他把蝴蝶小心翼翼地放到草坪上，自己坐在那里，低頭看著蝴蝶呆。
還是像以前教官火一樣，隊伍並沒有站一下午軍姿或是怎樣。咆哮似乎是教官必備的技能。軍訓結束的時候，太陽還沒有褪到夕陽的程度，其他的人像往常一樣買水吃飯，不同的是，今日又多了一個茶余飯後的談資。
流星落寞地起身獨自走去，卻不是食堂的方向，身後的地方不一會兒就空曠了，草坪中的銀杏樹不時飄下幾片葉子，在空中打幾個旋兒之後，悄然落地，那情景竟有些秋的味道。
流星來到一堵圍牆，他縱身一躍翻了過去，圍牆那邊立著幾座孤墳，他來到最上面的那一塊草地上，雙手撐著，坐了下來。天色已不那麼明亮，倒是意外的有幾片烏雲飄了過來，這麼看，夕陽今日是不會有的了。
流星突然感覺旁邊有什麼人，他扭頭看去，只見林淵滿面微笑地看著他，林淵也坐了下來，順勢躺在草坪上，很舒暢地做了一個深呼吸。「這里確實不錯。」他說。
流星也躺了下來，和林淵並排，眯著眼看漸漸暗下來的天空。
「這樣看天空，突然覺得天空好寬廣，好空曠。」林淵感嘆道。
流星只是靜靜地看天，並不作聲。
林淵側了側頭看看旁邊流星又轉了回來，說到︰「你對蝴蝶，或者說對大自然，好像有種很特殊的感情。」
流星依然默不作聲，這時突然起風了，是內里都涼爽的那種風，在此時而來，讓人好不愜意，好不快活。天幕已經開始降落，比起以往提早了。
靜默了幾分鐘，林淵輕聲說︰「對了，今天的事別放在心上。」
林淵剛說完，就听見流星語氣堅定的回應他，「我不會原諒他的。」林淵甚至能感覺到由于流星臉上肌肉抽動而引起的空氣的細微震顫。
「畢竟他比我們大不了幾歲，和我們一樣都是孩子，好玩而已。」這次是流星側頭過來看了林淵一眼。
「好像要下雨了，卓流星，我們回去吧。」林淵坐起身子，看著流星。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多呆一會，在這靜一靜。」流星躺在原處動也不動。
林淵遲疑片刻，只能搖搖頭道，「好吧，早點回來，別淋生病了。」他起身拍拍身上塵土，翻過圍牆而去了。
幾滴雨珠落到了流星身上，他感覺到臉頰上冰涼點點，天幕越來越黑，一盞茶的功夫，這雨已是密密集集。四周的喧囂都被圍牆擋著了，只剩下寂靜。于是這天地間的一處孤墳旁，出現了這樣的畫面︰一少年躺在墳後的空地上，酣暢淋灕地淋著雨。他周圍的雨聲也如玉石琮錚般與這畫面和鳴。
流星回到宿舍，已是晚上九點的事，今晚的軍歌也因為這突如其來的雨沒有唱響，對于這群孩子來說，這雨是如久旱後的甘霖那般讓人感謝了。流星全身早已濕透，他是心甘情願的。四個人住的宿舍仍然只有三個人，空著的位子流星不知道也不關心它為什麼空著，倒是宿舍的另一個叫做「王想」的總在猜測那人是不是害怕軍訓，或者生了病，或者在外地旅游還沒回來。
流星進宿舍的時候，看到整棟大樓許多房間燈都是滅的，王想和林淵並沒有外出。
王想趴在書桌上在寫著什麼，看著流星近乎狼狽的樣子，他叫出聲來︰「卓流星，你去淋雨了？怎麼不叫上我？噢，你今天對教官的不屑真讓人驚訝！我猜想那教官現在還吹胡子瞪眼吧。你前世一定是菩薩，也許是得道高僧，才會對生命如此的憐憫。」
林淵正在洗衣服，見流星回來，也問候著︰「卓流星，你回來了，快去沖個熱水澡吧，水我已經燒好了，別感冒了。」流星感到詫異，林淵知道自己會淋雨？還幫自己燒了水？
王想又低著頭寫作，林淵看著他忍俊不禁，「‘菩薩’？‘得道高僧’？，王想你這名字真貼切，虧你想得出來。你覺著我的前世是什麼？」林淵後面開起玩笑來。
王想轉過身來，一臉嚴肅的樣子，「你難道不覺得卓流星很仁慈嗎？這和得道高僧如出一轍呀，林淵你啊，上輩子肯定是個教書先生！」林淵笑著搖搖頭，也不回應他，回自己的書桌去了。
第二天軍訓還未開始，流星記起了蝴蝶，他以一種忐忑的心理緩緩走到草坪上，卻現昨日放在這里的蝴蝶悄然不見，他匆匆拔開附近的草，仍是沒有。他納悶，皺著眉頭沉思了片刻，嘴角浮出少有的微笑。他相信蝴蝶因為某種方法存活下來飛走了。而在遠處，林淵攤開自己的手，看著那僵死在手里的蝴蝶，連連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