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華女侯 第八十五章 個中自有痴兒女

作者 ︰ 潁川月下

他心知定是陷入了什麼古怪的陣法當中,必定是慕容青櫻暗地里搞的什麼鬼!只不過見到她心中滿是復雜,還未來得及細細體味,一切便發生得太快,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恨。舒愨鵡

他自天殊散人處也頗學到了一些奇門遁甲之理,深知此刻是著了那丫頭的道,不僅她沒有被天罡八魂陣困住,反而反設一道將自己用此陣困住,只能在這里靜待,否則也只是徒費體力。

他定力極強,主意一定便盤腿坐下心中默數時間,全然不受眼前幻象干擾。約莫是過了半個時辰,才听見耳邊高盛小心翼翼道︰「王爺?王爺?瑚」

睜眼一看,一切復原,八名黑衣死衛,一百兵馬都在,唯獨不見慕容青櫻。高盛揣摩他心思,猶豫著開口道︰「屬下無能,未能即使將王爺從陣中解救出來,請王爺責罰。」

拓跋彥此刻並無暇去責罰他什麼,只蹙眉道︰「怎麼要這麼久?她人呢?」

高盛低頭道︰「慕容青櫻諳熟于陣法,方才她攻擊王爺不成後所落的位置十分精妙,連同她自己在內,與黑衣八衛共同構成一個新陣,王爺正好在陣中。屬下無人能解……」

拓跋彥目不轉晴地盯著剛才陣法所在的地方,半晌才問道︰「這些你如何知道?鑠」

似是漫不經心一問,高盛卻驚出了一身冷汗,深知此刻平南王看起來平靜,其實沒有抓住慕容青櫻,反而被她擺了一道。平南王性情難測,此時正是他氣惱的時候,于是他小心翼翼道︰「慕容青櫻說的,不然屬下哪里能知道這些。她自言只有放她離開,此陣自破,所以屬下只好……」

拓跋彥听了微微頷首,嘴角似乎還帶著一抹笑意道︰「她真是詭計多端,想必那香氣根本就不是什麼毒氣,只不過故弄玄虛,讓我們分神,她好趁那一刻破陣。」說著嘆道︰「說起機變無雙,她真是當世翹楚。」

高盛正待借機說什麼給王爺台階下,不想拓跋彥目中紫光一閃,寒柔並濟,連跟隨多年的高盛見了都心中一慌,別說其余人等,只敢側著耳听他緩緩道︰「但是,我遲早會抓住她的。」

兩年前,他存心放她一馬,卻被她算計一道,中毒重傷數日才被高盛等人率人救回。拓跋彥傷愈之後,全力南進之余,活捉慕容青櫻便成了執念。

高盛等人哪里敢回話,一路上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回府——拓跋彥雖然在靖安的府邸樸素低調,卻每到一處必要建立行宮,務必要與在靖安的起居相同。

本來提心吊膽了一路倒是平安無事,高盛才略略松了一口氣,誰知剛進府,府中的侍衛軍首領便苦著臉上前來聲音直顫道︰「回稟王爺,半個時辰前,水牢進了賊……」

高盛一听大驚失色,雙目一瞪喝道︰「胡說!水牢里只關押了兩個人犯,有什麼值得賊進去?況且水牢堅固無比,與整個府邸的地下連成一體,沒有打開鎖的鑰匙,怎麼可能進賊?」

那首領跪在地上,似乎也難以找到理由,拓跋彥輕笑道︰「所以說,如果進賊了,一定是有鑰匙的。」說著對那首領道︰「你起來吧,沒你的事了,給水牢換一把鎖,重新配一把鑰匙,交由高將軍保管就行,不必再給我了。」

別說是那首領難以置信地失禮抬頭望著他,就是高盛也疑惑。好在他畢竟跟隨拓跋彥多年,深知其中必有關竅,只是不必叫多余的人知道,連忙喝道︰「還愣在這里干什麼?快去辦罷!」

兩人信步行至府中靜謐之處,拓跋彥果然開口道︰「南夏康明帝藏有大批寶藏之事,想必你也知道。」

見他還不甚明白,復又解釋道︰「當年,康明帝為了避免這批寶藏落入奸人之手,很是動了一番心思,先是挑選了四位大臣,將藏寶圖一分為四由他們分別保管。又將他們分散安置在南夏各地為官或是告老。」

高盛心中心念電轉,突然靈光一閃道︰「水牢中被劫走的是人!而這個人就是當初四大臣之一的後裔?」

拓跋彥頷首道︰「說對了一半。」又接著道︰「當年能得康明帝托付的人必定是他的心月復,而據我們所查,康明年間由天子親自提拔上來的文臣武官有四十八人,其中活到康明帝去世前兩年的只有八個人。而這八個人中又有四個在康明帝去世前兩年內由于不同的原因被調往不同的地方或者告老還鄉,總之——離開了京師。」

「慕容青櫻已經找到了其中的三位,今天被劫走的是第四位的長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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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王爺怎麼……」他是想說為何會任由慕容青櫻劫走這樣重要的人物,忽然又想到一事,「所以……那鑰匙是故意——」

拓跋彥回頭笑道︰「正是,不然以她的身手,不至于能在我身上探囊取物。」

說到此處,高盛不可能還不明白,「這個‘長孫’不是真的‘長孫。」

拓跋彥面向月光站著,清輝灑在他臉上平添了一份柔美,說出來的話卻是驚心動魄的,「人是真的,但是他早就歸降了。有這麼好的一枚棋子打進去,不愁得不到其他三幅圖,也不愁引不了青櫻入陷阱。」

***

趙王軍中,一個約莫三十來歲的男子正拼命往口中扒拉飯菜,顯然是餓了多時。他身上衣衫襤褸,唯有一雙眼楮並不渾濁,顯得並非平庸草莽之輩。

他吃完便不說話,仿佛等待發落一般——這從他滿身的傷痕可以看出,他被俘的這大半年來想必是受了不少折磨,深知多說無益,不如省點力氣。

付繼孟這時正掀帳進來,見他吃完,笑道︰「軍中一切簡陋,飯菜可還合胃口?」

付繼孟之父是赫赫有名的「活李廣」付為正,此人縱然似是落魄了多時,辨認了一陣也認出了是他,萬想不到連付家忍都竟然在這里,瞠目結舌了一陣後,咬牙恨道︰「亂臣賊子!我恨不得嘔出剛才所吃的東西!」

此人是滎陽太守,滎陽失守之前一直效忠于朝廷,對于叛出的趙王軍自然是要生啖其肉的仇視。

付繼孟也不氣惱,等他罵完才道︰「明天慕容軍師會見你,你還是先梳洗一番。軍師可不是你這等粗鄙漢子,莫要污了她的視听。」說罷對一同進來的一個面容俊朗,眉目如星的英氣青年道︰「有勞小顏將軍安排人守著劉太守,我另有事要處理。」

顏超羽應了一聲,他自然知道付繼孟是有什麼事要處理——必定又有相好的來了,付繼孟出自名門,打仗也不算差,只是有一點男人的通病——好,色,已經娶了四房小妾,還時不時喜歡湊到青櫻身邊獻殷勤,今日本來沒有他的事,一听是軍師吩咐立時搶著要來,不過只說了一句話,又是明日邀功的本錢。

顏超羽處理完劉爾的安置,便尋到青櫻,見她一面吃飯一面還在幾張圖上勾勾畫畫地思索,不禁伸手移開地圖嘆道︰「有時候我真的不明白你這是何苦?」

青櫻這兩年與他交情日益深厚,兩人說話也隨意了許多,青櫻一邊吃一邊問他道︰「你和付繼孟又不對付了?」

「我跟他從來就不和,不是第一天,所以不是這個原因。」顏超羽撐在桌上,盯著青櫻道︰「我之前一直以為,你喜歡王爺。」

青櫻拿著筷子的手一顫,心中莫名地被劃過一般,隨即嗤之以鼻道︰「你的以為是錯的,我和王爺是鳳鳴山上的同窗,又在宮中待過一段日子,比其他臣下要親近些是有的,但是君是君,臣是臣,我可沒有什麼非分之想。」

她一口氣說了一大篇話,顏超羽听了並不信服,更追問道︰「我現在是知道你不喜歡他的,不然怎麼會眼看著他娶了正妃又娶側妃,半年抬進來一頂轎子你卻絲毫不介懷?只是,既然你不是喜歡他,你這樣為他操勞又是為什麼呢?」

「因為……」青櫻話到嘴邊,又停了下來,這世上總有許多事,並非能理喻也並非能解釋,「我命中注定啊。」說著沖他一笑。

這並不算敷衍,先生曾經說過,她命定京中繁華之地。

次日一早不到辰時,崔思博的帳中已經坐了四個男子,兩個須發皆白,兩個尚在壯年。四人都欲言又止,面面相覷。

崔思博見四人著急,溫和笑道︰「再等一刻,軍師早上出門……總是要遲一些的。」

青櫻凡事皆與將士相同,連冬天所用的被褥都是一樣厚的,唯有早上卻比眾人要晚一些,好在軍中的將領大多已經娶親,對此只是頗有默契地笑笑。

幾人說話間青櫻掀簾進來,笑道︰「我來遲了,看來康明先帝爺埋下的四族人就聚齊了。」

青櫻拋頭露面並不多,但是座下的一個青年男子卻驚訝得起身道︰「是你?」

崔思博連忙斥道︰「什麼你啊我的,這是慕容軍師,趙王麾下第一謀士。」

劉爾似乎更加驚訝,自己喃喃道︰「可是那天不是你去救我的麼?」

青櫻沖他一笑道︰「劉太守受苦了。」

此人便是滎陽太守劉爾,他的祖父劉克秦便是當年的四大臣之一。

劉爾的臉不易覺察地一紅,他沒有想到當日從水牢救出他的竟然是一個少女。當日青櫻從拓跋彥身上盜了鑰匙之後便易容大搖大擺地從水牢帶他離開。劉爾被關押了多日,青櫻進來時帶入了許久不見的光線,淌著水走到他跟前低聲道︰「我帶你出去。」

他當時睜大眼楮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子,多日陰冷發霉的空氣中散發著一絲少女的馨香,于他便是如同觀音下凡,踏著祥雲專為拯救他而來。

听了崔思博之言,不禁自言自語道︰「女軍師?當真有女軍師,不是戲文里頭的?」

崔思博見他說話沒個體統,只得以話岔開道︰「王爺請大家來,想必大家已經各自知道原因。」說著朝南一抱拳道︰「康明先帝爺聖明,遠見卓識大夏有今日之禍,所以選擇了四位最信任的大人留傳藏寶圖,這四位大人就是在座的四位的家中父輩祖輩。」

除卻劉爾以外的三人已經被找到已久,他們身上的圖已經被拓了下來,于是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劉爾身上。

劉爾看了一眼青櫻,低頭道︰「趙王殿下是康明爺的長孫,軍師又是我的救命恩人,這圖我怎麼會不拿出來?」說著他呼地將上衣月兌掉。

「你——哎呀,軍師還在這里。」崔思博一面去看青櫻的臉色,一面輕聲斥道。

青櫻卻面不改色,目光清明地緊盯著劉爾背上的圖,比起另外三人身上拓下來的,他這張圖要復雜許多。

她看了許久,別說赤著上身的劉爾,就連崔思博也輕咳了一聲提醒她。

青櫻似是才回過神來,笑道︰「劉太守慷慨,實在是大夏之福。」說著不等他客套便道︰「我看劉太守背上傷勢頗多,好在毒手神醫蘇子雍剛好在軍中,可請他給太守瞧瞧。」

劉爾一愣,咧開嘴訥訥地笑。

***

此刻落梅與劍蘭的日子頗為不好過,先是在初冬的帳外罰跪了一天一夜,趙王又嚴令不得給她們送飯食,狠餓了兩日。這一切,只因她們伺候的主子慕容青櫻再次離營。

並非青櫻有意與司馬明禹為難,而是北魏的軍隊又調集了不少南下,這次竟沒有增援京城附近,反而是往西行向臨城靠攏,對盤踞在西北的趙王軍要形成合圍之勢。這說明北魏已經不願在多耗下去,有意拿下京師再正面與趙王開戰。

開戰是遲早的事,但是趙王軍現在武器和火藥不足,他們需要錢。

而崔思博並不懂武功,這樣長途跋涉之事難以勝任,況且青櫻也並不放心將這等事交給手握兵權的武將,她所帶的四名侍衛皆是家境貧寒無依,卻都是她一手提拔起來的,這半年來基本專職護衛她安全的風,雷,山,川四人。青櫻雖然年輕,對下卻寬厚施恩,甚少苛責,身邊服侍的人無不忠心無二。

此刻青櫻一行主僕五人卻已經帶著四名侍衛到了王屋山。

「圖上畫的應該是這里。」青櫻展圖自語道,圖上所繪蜿蜒曲折,迷障重重,最後引他們到了這一處石室。

「乘風,山澤,你們倆進去看看,千萬小心,如果有任何不妥不要冒進,趕緊出來。」青櫻叮囑道。

兩人應聲正要進去,驚雷忽然指著山下不遠處道︰「軍師,你看那里好像有火光!」

幾人一看,果然有點點火把快速向他們這邊移動。

「難道王爺派人來尋軍師的?」

「不可能。」青櫻斷然道,「這個圖的拓本只有崔大人那里有,他為人持重,絕不會交給王爺來冒險的。」

她毫不遲疑,對幾人道︰「你們先走,全力施展輕功翻過山頂從山背面下去,把藏寶的位置帶給王爺和崔大人。」

四人見她不動,怎肯獨自走,「軍師不同我們一起走?」

青櫻搖頭催促道︰「來者不善,如果是北魏人,必定就是要抓我,要是不見我,你們誰都走不掉。

四人向來唯她命是從,雖然遲疑了一刻,到底還是縱身輕點了幾下,快速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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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青櫻干脆找了塊干淨的岩石坐在那里,守株待兔般看著山下的火光一點一點地靠近,打頭的果然是一身清貴的拓跋彥,風毛出得極好的白色狐裘圍在他頸上,更襯得他眉目艷麗到妖異。

「青櫻,好久不見。」他目光灼灼,微笑道。

青櫻見狀起身笑著打招呼道︰「是啊,兩年沒見,王爺容貌越發俊美了,簡直叫我不敢看。」

「怎麼?看一眼怕愛上我麼?」拓跋彥眸子中含笑道。

青櫻嘻嘻笑道︰「愛上了王爺又不會娶我,所以還是不要愛的好。」她落落大方,說起這些話來也不扭捏,「我才不會自作多情呢,王爺千里追蹤,只怕不是愛我,是愛財吧。」

拓跋彥立在那里,似是認真嘆了口氣道︰「是愛財,不過若得青櫻,這財要來又有何用呢?」

青櫻抬頭看了一眼月色,沖他一眨眼道︰「王爺想娶我,總是要費些心思的吧,豈能不需要錢呢?」

拓跋彥聞得此言,瞳孔果然一縮,青櫻趁此當口身體輕盈地往後幾個連躍,突然便消失在一塊岩石後面。拓跋彥身邊的親兵連忙上前去把岩石翻開,自然是沒有她的人影,急急來報︰「末將這就封山,她身手再快此刻也不可能下山。」

拓跋彥搖頭黯然道︰「不必,她精于奇門遁甲,剛才她抬頭看天上月亮的時候我就意識到了,她跟我說了那麼多,無非是為了拖延時間,等時辰一到她就遁入了杜門隱匿蹤跡。就算封山她也不會現身,何必害她挨餓受凍。」不過轉瞬眸中光芒又起,淡淡笑道︰「不過也算不得一無所獲,至少提醒了我,下次遇到她不必跟她多言,先拿下再說。」

拓跋彥此行志在必得,帶了不少人馬,進洞將石室整個翻過一遍,卻除了幾具枯骨再無所獲。呵,康明帝果真是雄才大略,狡兔三窟,料到他的後人取寶時必定坎坷重重,索性以假亂真,引得敵人一個個暴露。不過他也並不惱怒,至少司馬明禹也沒有得到這筆錢,至少兩年來他見到了青櫻一面。

只是,可惜了那枚棋子,經此一事,以她的精明必定會被挖出來。

***

卻說青櫻雖然遁入杜門藏匿,她也深知這並非長久之計,奇門遁形本來講究的就是時辰地形的精妙配合,能藏一時,藏不得一世。是以她一路上萬分地小心,走走停停,一有風吹草動便隱遁起來,以至于來時三四日日的路程,她回到臨城時都是十多天後的事了。

臨城竟然戒嚴。

青櫻正是心中一沉,不知離開的這段日子城中發生了什麼事,一位裨將羅威帶著一隊人快速迎到她面前笑道︰「軍師回來了,末將等候多時了。」

他笑得古怪,語氣也隱隱拿腔拿調,因他素來是蘭陵王提攜的人,青櫻見此情狀心中自然意識到必定是有什麼事,穩了穩心神裝作毫無覺察道︰「有勞將軍了,北魏一路追蹤,我在路上耽擱了幾日……只是臨城怎的突然戒嚴?」

誰料羅威笑得越發古怪,好像預料到她會這麼說一般,不等她說完便恭敬道︰「末將知道北朝四王一直在找軍師。」

青櫻深知其中必有古怪,只是一時如何猜得出,話鋒一轉道︰「我既然回來了,先帶我去見王爺吧。」

羅威意味深長地點點頭,躬身示意青櫻先行。

行至城中,只見不時地有百姓圍成一圈津津有味地在看著牆上的什麼布告,不斷有巡邏的兵士過去呵斥,將牆上的東西扯下撕毀。

青櫻不禁好奇,「那些是什麼?怎麼這麼多人在看?」

羅威盯著她的眼楮,笑道︰「一些不該看的東西罷了,軍師想知道嗎?」

青櫻略一思索,搖頭道︰「既然已經下令銷毀的東西,我就不必看了,必定是謬誤。」說著腳步不停。

羅威跟在她身後,言語恭謹卻別有意味道︰「軍師博古通今,難道不知有時候銷毀的未必是謬誤,只不過丑事不想讓人知道罷了。」

青櫻不回頭,卻似漫不經心道︰「將軍才是博古通今,色色都知道,我只知道很多所謂的丑事都是謠言。」

「末將卻認為很多謠言其實是當事者想要推月兌逃避,敢做不敢當的謊言。」羅威竟然毫不示弱,盡管單听語氣,仍是甚為恭謹。

趙王軍

營離臨城城門並不算遠,兩人說話間已然進營,青櫻遠遠地就看見顏超羽,郭光耀和崔思博等人立在王帳門前,見她出現,目光中不僅不欣喜,反而焦慮起來。

她正要疾步上前,不知哪里沖出來一個孩子,模樣甚是年輕,像是還不到十五歲,火急火燎地跑,後面罵罵咧咧地有一個年長些的軍士,嘴中嚷道︰「小雜碎,還敢給我跑,讓我逮住了不剁了你的手,挖了你的眼楮!」

那孩子大約是嚇壞了,一雙眼楮四下瞅瞅,大約也識得青櫻,知道這位年輕的女軍師向來並不對下苛責,猛地撲過來跪下道︰「求軍師救我!我們百長要打死我!」

青櫻見他一團稚氣,如同從前的自己,不免開口對那百長道︰「他犯了什麼錯,要這樣嚇唬他,便饒他這次吧。」

那百長連忙陪笑道︰「軍師有所不知,這孩子甚為頑皮,素日里就不太服管教。今天更是私藏偷看王爺親自嚴令銷毀的東西,實在是饒他不得。」

又是要銷毀?連軍中也有?

青櫻狐疑地彎腰從那小兵士手中抽出他緊握著的一卷紙。

百長,羅威,甚至于匍匐在地的那個少年兵士的瞳孔,同一時間放大,屏住了呼吸,盯著她手中的那一卷紙。

顏超羽第一個反應過來,一面身影如飛躍了過去一面喝道︰「放下!」

郭光耀連連搖頭嘆道︰「這一招真是毒辣,比什麼離間計都好。」倒是一向沉穩的崔思博此刻卻面色發灰,「如果只是離間,倒也沒什麼,怕就怕是真的……真是孽……」

顏超羽還是遲了一步,青櫻已經展開了那卷紙。

其實,這是一幅畫。

畫面躍入眼簾的時候,青櫻臉驀地一燒,實在不堪入目。

兩具交纏在一起的軀體,她尚在閨閣,雖然多年征戰並非沒有見識,卻還是滿面通紅。

正要卷起來丟掉,那匍匐在下的少年兵士忽然輕聲道︰「軍師怎麼不看看上面畫的是誰?」

定楮一看,如同晴天霹靂!那畫上的女子,分明就是她的模樣,驚怒之余再去看另一個人,不是拓跋彥是誰!連他的眸子都是紫色的,惟妙惟肖,不惜一點筆墨!

畫的右下方還題有一行小字︰平南王初幸「雛鳳」,**巫山,念念難忘,故作此圖以遣相思。

顏超羽一腳踢開那少年兵士,劈手將畫從青櫻手中奪走撕毀,狠狠道︰「誰叫你看的!」

青櫻任他上前去一掌擊斃那個嘴角分明帶著一抹笑意的少年兵士,目光木然而冷漠,只是輕聲喃喃道︰「我沒有。」渾身的惡寒從背心升起,仿佛被剝光了衣物當街示眾。冬日里的太陽被該是暖融融的,此刻照在她身上卻讓她一陣作嘔,身子一弓半蹲在地。

郭光耀連忙趕上前來溫聲道︰「軍師,軍師?」見青櫻不應,崔思博試探道︰「這畫自然不是真的,俗語道,清者自清,軍師的清白名聲豈是北朝那等夷子能髒污的?」

他陪同青櫻去過靖安見拓跋彥,早就瞧出那平南王對軍師有所不同,兩人一言一語何嘗像敵國之間合縱連橫時劍拔弩張地談判,反而時不時……

青櫻閉目咬牙道︰「超羽……超羽……」

她心中恨極,拓跋彥行事妖異不同常人,這招舍身飼虎拉她一同下水,不正是叫天下人都知道她失貞于他,從此別說明禹,普天之下的男子,除了他以外,誰還敢娶她麼?

況且趙王軍中,臨城城中,想來已經是遍布此畫,人盡皆知,叫她除卻投奔他,又怎麼立足?

顏超羽在尸體上猛踢了兩腳還不解恨,听到青櫻叫他方過來,只听她低聲道︰「幫我殺了他!」

顏超羽和崔思博都是陪同青櫻北上過的人,听她這麼一說,心里頓時一涼,看來這畫上的是真的了!不然何以慕容青櫻這樣悲憤。

然而這次,他們卻是錯怪了拓跋彥。

他此時正在大夏京師以北的平河行宮中,顯然他也剛剛收到同樣的一幅畫——他府上的幕僚派人從靖安快馬送過來的。

他看得很仔細,甚至嘴角始終噙著一抹似冷非冷的笑。高盛在一旁愁眉不展,忍了幾番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道︰「王爺,現在外面人人都說

你同這慕容青櫻——」停了一下似是覺得說出來不妥,拓跋彥接口悠悠道︰「世人怎麼說,我幾時在乎過?他們愛說便讓他們說去吧。」

高盛深知他家王爺個性異于常人,潑在他身上的污水他從來不手忙腳亂地自己擦洗,相反,必要使人心甘情願地呈上淨水與他清潔,還要心存愧疚。

只是。仍是心下難安道︰「可是,這分明是七王爺搞的鬼,如此一來,王爺與司馬明禹之間縱有聯盟也必破無疑,于他本來就有利。而且現在皇上肯定也知道了。七王在設法煽風點火一番,皇上多半會心存疑慮,這儲位之爭——」

拓跋彥負手看著窗外的細雪,雲淡風輕地笑道︰「爭?我何時爭過?我不過是要讓父皇心甘情願地把皇位送到我手上。」

其實彼時他在與拓跋瓏之爭中並不處于上風,相反有一半的朝臣都與七王爺結交,畢竟七王身後有皇後整個家族的支撐,而四王,難免有勢單力薄之嫌。

高盛心中一凜。

「不過,還是要讓她知道,這不是我所為。」

***

這是一個坎兒,慕容青櫻必須越過去。

她已有幾日沒有出現在眾人面前,但是並不代表她不出帳。相反,她每日都起得極早,在兵士清晨操練之前就出營鑽進營地附近的林中,那里有一個不大的洞,大約是從前山中獵人過夜所挖掘。里頭冬暖夏涼,陽光可以透過岩石被雨水侵蝕的地方灑進來,倘若在這樣的冬日里躺在地上便能感覺到臉上身上星星點點的溫暖。這個地方只有她和司馬明禹知道,而明禹,反正……他應該不會再來這里。

她在營地的帳中幾乎夜不能寐,雖然在這里仍是一閉眼便是千頭萬緒應該想明白的事——比如冷靜下來細想,拓跋彥一代梟雄,應該不會以這種下作方式來逼迫她,況且于他的江山天下有弊無利;又比如那日羅威的種種言語,那個少年兵士「巧合」地出現,這背後不會沒有玄機;再比如拓跋彥為何能精準地追蹤到她的行蹤,內鬼是誰?

頭痛欲裂,心中又煩悶委屈,竟是掛著淚睡著了。

迷糊中覺得有人在她臉上輕撫,听見明禹的聲音,似是嫌棄道︰「真煩,又哭,我還沒對你怎樣。」語氣中卻有著溫柔寵溺。

莫非……是自己夢到了在鳳鳴山的時候,不想醒來,不是因為太困,而是想到一醒這夢境便會消失,即便還在夢中心中也難過不已,眼淚撲簌簌地順著臉龐劃下。

只覺得被人猛推了一把,她費力地睜開眼,一瞬間瞳孔一縮,有些不敢相信,盯在來人的臉上,轉瞬又把目光移開,覺得無地自容。

「你……來做什麼?」她眼圈一紅,扭過頭卻忍不住眼淚。

司馬明禹身上有著淡淡的青桂香氣,伸手撫上她的頭發,沖她笑道︰「因為,知道你會在這里哭。」

他們多久沒有像這樣說話了?

就跟當年在山上她被他冷言冷語說得多了,有時候也會生氣地跑開一個人悄悄哭。只是不一會他便會出現,雖然臉色還是壞到不行,嘴上一定還是會嫌她很煩,但是一定會最後哄得她破涕為笑。

可是,她好像越發哭得厲害。

潁川之言︰愛,必須要在流言蜚語中走過,才體會得到手握在一起的心跳,任外面喧囂風雨,于無人處一起分吃酸甜可口的冰糖葫蘆,看一本喜愛的書,走過沒有人的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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