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得有條不紊，但冬至分析來卻覺得是病句。最新更新:苦丁香書屋尤其說到他在城里念了大學回來的，在她這樣自尊心強烈的人面前說這話，象是故意炫耀一樣。家里若是有錢，冬至一直將書念下去的話，現在也踏進大學門檻里了。她早听說譚村出了一個這樣的人才，心里羨慕的很，想有朝一日等他從大學回來見一見，誰知就是眼前這個人。見了，心里卻不痛快，羨慕變成了恨。經這樣一介紹，冬至突然和他產生了距離感，他和她晃如兩個世界的人，有著天地之別。
她淡淡地沖他點點頭，酸酸地說︰「郝書濃，久聞大名。莘莘學子回到這破村子來干什麼呢？」
冬至並不介紹自己，也不把子挪給他坐，倒是一粘在子想起心事來。女孩子的小脾氣在她這兒一陣陣發作，他自然是看不明白。她把頭擱在膝蓋上，看著腳上母親給做的圓口黑布鞋，燈芯絨的鞋面沾了一層的灰塵，顯得那人的皮鞋錚亮泛光。她用手揪揪鞋袢，覺得很土氣，還有那肥肥的褲管，說了多少次了，母親就是不肯給它改一改，以致走起路來在腿上一擺一擺的……她思緒繁雜起來，拿自己和他比來比去。比較越深，對他的厭惡和嫉妒越深。
他站在冬至的旁邊靜默了一陣，不知道不受禮待的原因，想著自己沒說錯什麼不該說的話。他在等待主人發話之前細看了這戶人家，籬笆牆院子包圍了兩間土瓦房。院子里有顆石榴樹，樹上的花苞欲待綻放，露出紅色芯子，少數幾個已經綻開了花朵，籬笆牆上的牽牛花倒是枝騰蔓延，「小喇叭」吹滿了牆。
冬至見他被冷遇，還這麼的悠閑自若，就沒好聲氣地問︰「你到底來我家干什麼？」
︰「哦，你爹在家嗎？」他方想起這是站在別人家院子里。
︰「找他做什麼？」冬至又問。
︰「听說你爹的腿疾今年老犯，你媽在村上到處借錢給他醫治。我爹知道這件事情後很掛心，他讓我來問問你爹，村支部要救濟你家，問你爹是要接濟款呢，還是要救濟糧？」他方說明來意。
鬧了半天，人家來還是雪中送炭來的。母親說給父親抓了十副中藥就花了半頭豬的價錢。家里也沒值錢的東西拿去賣，以前院子里還養著豬，養著雞。可是屋里有個病人，牲畜也像是跟著不健康似的，陸續的病死掉。弄的母親灰心喪氣了，擔心父親哪一天也這樣沒了影，干脆什麼也不養，就留下一只黃狗看門。
︰「村支部能救濟多少錢？」冬至忽的站起身來問，錢對于這個家是急切需要的。
︰「我爹說鄉上撥下來一百塊。」他答著，口氣卻是試探的口吻，因他擔心這錢對于這個家只不過是杯水車薪。
︰「哦……那能不能救濟款也要，救濟糧也要呢？」她信口這麼問了，之後就後悔，這樣不是讓他輕看自己貪得無厭嗎？
︰「這……還沒有先例……不過，特殊家庭應該是可以照顧的。」他顯出為難，後面的話更像是安慰，必定他作不了主。但冬至卻听出了希望。
冬至看看日頭，擔心母親快回來了，情況很不樂觀。既然這個人來到家里，讓她絕處縫生，那她就徹底把他當成救命稻草。她擠出了笑容，把小子往他跟前挪挪，說道︰「坐吧，我爹還要待一會兒才回來。」
她一客氣，他反而拘謹了。他提著椅背換了個沖院子口的方向坐下，等待譚四方回來。坐下了之後，又後悔，覺著還不如站著自由，何況凳子太矮小，不知手腳如何擺放著好。他不敢看她，只拿眼去看籬笆牆上開著的紫色喇叭花。他越拘謹，冬至越覺得提條件的時機到了。她說︰「實話告訴你吧，因為家里快斷糧了，我每天省著口糧給我爹養傷，自己跑到苞米地掰苞米吃。現在我家地里一顆苞米都不見了，我媽還不知道……不過，她這會兒準是曉得了，因為你來之前她挎著籃子到地里去了，再回家來就該是一場風暴了。我不想因這讓家里狼煙四起，我爹也經不起這樣的鬧騰。所以……」
他把視線從喇叭花轉移到她的臉上，事情的緣由曲直大概是弄明白了，不禁問道︰「那你為啥要偷自己家的苞米地呢？」
︰「你的意思，我可以掰別人家的？」冬至的眼神是探究的，她很想知道他這樣學問的人也贊成這種做法。
︰「不。」他立馬糾正，眨了下眼楮︰「我是說……」這一下又不知該怎麼說了。
︰「我媽是火爆脾氣，若是看見那一片莊稼地顆粒無收，肯定會鬧到村支部去，讓你爹組織人去捉賊。你若說出是我掰光的，最後揪出我這個罪魁禍首來，我爹我媽面子上過不去，連我一個大姑娘家名聲也敗壞了……我是說你能不能把那片苞米地的口糧給補上，就此息事寧人？」
︰「就算我有辦法補上，你母親這會還蒙在鼓里，看見沒了苞米，肯定不由分說先鬧個天翻地覆。」他說著，人站了起來，兩手抱臂。講完話了，一只手的五指還在胳臂上來回敲著，是在想主意。
冬至是相信這話的，母親那個性是什麼事一分鐘都不能容忍下去的。可沒等她再張嘴說話，就見一個人影如兔子一樣飛奔進院子里來，在院門口還差點踉蹌一跤，鞋都摔掉了，她又跑回去撒了鞋子。——那不就是自己的母親喬大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