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經 第二十六章

作者 ︰

我不挽留光陰的逝意,

卻來遲疑流水的心事︰

太陽沉浸在碧波里,

化作深情的蓮子。

我用這首詩送別落日,

于是——

我的詩就做波中的漣漪——

詩俠李洋《波心的時光》

等到晚飯的時候,吾花如約,與米娟她們同到食堂。

想想激情澎湃,入目慘不忍賭,這一番,混沌景象真到面前來,生生讓她領悟︰人說「食堂是最大的公眾場所」,並非浪得虛名。

但看瞬間集聚了大半學生,不管精英、普通,剎那卷起十八路煙塵,疑做「都被老三樣偷魂」,各道上匆匆而來,陽世間弄人牽懷。偶遇抱著家什沖刺的,叫他小心,偏要拼命奔跑,忽然和飯碗一起摔落塵埃,兀自說︰「也是華麗跌倒。」

或許能為一餐知足,的確深感幸福。

只是看他將飯票放到碗里,好生奇怪,初以為幽默,相幫時問端詳,才得答細底︰「小窗口進出,這樣給餐員就不會弄錯。」說完匆匆道謝,又往前奔。

原來是經驗之談。一個人的願力,到這里已然心誠則靈,最後勞煩,便是「听鍋由命」了。

她們卻也有她們的經驗,米娟做大說︰「你們先佔座,我和王瓊去打飯就行。」

吾花不懂,問︰「怎麼佔?」

「佔座也不會。」米娟埋怨一句。

王瓊回答︰「找空著的,往那一坐,等別人問,就告訴他有人。」

米娟加了一句︰「實在不行,放點東西在上面,別人也就不坐了。」

吾花時時厚道,忙說︰「那不好,太利己了。不如先買完,有就坐,沒有,拿回宿舍吃也行。」

米娟暈暈無語,王瓊則笑道︰「你不用管了,咱們安排吧。」

說話間進了屋,迎頭又遭逢嘆異,有熙攘繽紛來,撲面熱浪間嘈雜,上沖高頂,下擾窗門,原是屋大禁不住人多,二三百張桌子,大半已經坐上了,都是五湖四海的姐妹兄弟,要說「小樓山幾尺」,真是「食堂疆萬里」。即想同學們,未必久經戰陣,但是幾回影響催迫,難免不練得手腳麻利,如今她到這里,就是不聰明、不從眾的。

王瓊說︰「別皺眉,也是特色,來之安之,好歹佔了一節社會課。」

吾花倒說︰「很對。」

她們言語的工夫,米娟已經在找空座,誰知卻是多此一舉了——不用費心,任意一個,但凡看到吾花到近前,都立刻站起來,說著‘吾花,坐這里吧’,殷切難以拒絕。

「咱們要沾你的光了。」王瓊調諧道。

吾花卻哪里肯應就,一個又一個地致謝推掉,最後扭頭對她們說︰「那邊還有好多沒人的,不著急。」

王瓊則拉米娟︰「走,咱們去打飯吧。有吾花在,隨便在哪兒一坐,都不會有人搶了。」

米娟認為極是,就放心地奔盛飯口排隊去了,王瓊、時彩彩也跟上去,獨剩吾花,找一個清淨處坐下,得空觀風。

這時才見識那幾個小窗口前的隊列︰好家伙,蛇擺尾、龍出水,已然很長。

一個,叫「一字長蛇」;兩個,該是「二龍出水」;三個卻不好取名,就說「三生萬物」吧,不再計算。

她正遐想著,卻有人拍她一下,旋即挨著坐了。

別的人,怎會湊到吾花旁邊?能這般不忌諱的,自然是樊媧。

便听她笑道︰「聖女怎麼與群眾打成一片了?」

沒等答話,衣伊人也過來了,對面一坐說︰「是啊,找你找不著,咱們只好進食堂,沒想到真看見了。」

然後問她是否打飯了,吾花說聲︰「同學去幫我買了。」

她們就道︰「那就不到外面了,一塊兒在這里吃吧。」

吾花便說︰「早晚得在食堂的。」

她們這里說話,親親熱熱,卻未想到有不高興的——米娟端著飯菜回來,見狀惱道︰「起來、起來。」

樊媧不知所以,錯愕地看她,卻沒有動。

米娟重復道︰「請離開,那是我的座位。」

樊媧明白過來,卻笑了,言道︰「不講理了,食堂座位還有固定的嗎?」

盡管這樣說,她還是讓開了座位,到吾花左邊坐下。

誰知米娟並未消停,仍道︰「那個也是我的。」

樊媧還沒有說什麼,旁邊同學已經有指責的了,但是米娟毫不在乎,只對樊媧虎視眈眈。

衣伊人在對面站起來說︰「原來這位小姐是要躺著吃呀。也對,‘好吃不過餃子,舒服不過躺著’,不如我出去給您叫盤餃子,那樣躺著吃才夠意境。」

「有你什麼事?」米娟遷怒過去,用力將飯菜到桌上,差點濺出湯來。

「算啦,伊人。」樊媧忙道,「咱們到別的桌吃去吧。」

說完要拉吾花,卻被米娟一把橫住,沖她道︰「堂堂校花,不會听不懂話吧?我是叫你離吾花遠點。除了我,誰也不許和她挨在一起。」

「啊——」樊媧恍然大悟,便看她,不是惱火,是表達驚奇。

吾花有些尷尬,喊了一句︰「米娟。」不好再多說什麼。

米娟卻不解語,反問︰「叫我干啥?」

然後竟撒起潑來︰「你就和她們好,一點不管我的感受。」

這一糾纏,吾花倒真說不得話了,難為君子之意。

還是樊媧經過見過,眨眼間柔懷相待,對米娟哄道︰「別生氣,小妹妹,你不喜歡,我走就是,別耽誤你吃飯了。吃好喝好,才能身體好。且息雷霆之怒吧。」

「我來說兩句,我來說兩句。」衣伊人湊趣道,「我挨著吾花坐可不可以呀?我可是個好人。」

稍後又模米娟的頭說︰「小妹妹,你的小辮子好漂亮喲,教教我怎麼梳好麼?」

這時,幽萍雲、王瓊、時彩彩都打飯回來了,就一起解勸。

米娟看看她們,有些不好意思,就說︰「對不起呀,我看你們和吾花的親密樣,實在嫉妒,有些把持不住情緒了。沒關系的,你們隨便坐吧,我沒事了。」

樊媧倒喜歡她的直爽,過來強要她握手,言道︰「友誼不分先後,坐得再近,不如心近。心遠了,咫尺天涯。」

米娟點頭,道聲︰「說得對。」就端碗讓她們︰「吃我這菜吧。」

樊媧忙說︰「不客氣,不客氣,咱們大家一起吃。」

一吵一鬧,反倒肯將心事托付了。

融融間,一個男生過來,遞給樊媧一捆東西,言道︰「我又晚一步。」

卻是晌午在門口向她們傳達「一本正」口令的那個小胖子。

樊媧說著︰「精神可嘉,總是遲到,但從不缺席。」就打開東西看。

「喲,方便筷子,講究。」幽萍雲先高興地嚷出來。

大家喜歡,一起致謝,小胖子唱著山歌走了。

「他就叫小胖子,有名的小靈通包打听,消息人士。倒是個熱心腸。」樊媧對吾花介紹說。

吾花頷首,言道︰「看得出來,很有趣的人。」

然後邊吃邊談,吾花又問足球隊和海棠詩社的事。

樊媧卻鼓勵她︰「足球隊是個不錯的地方,你應該去那里的。」

又議論海棠詩社道︰「詩社有十幾個,成氣候的則是兩家。如今潘心媛搞出個海棠詩社,是有心要鼎足而立了。而且這海棠詩社來勢洶洶,這幾天招兵買馬,還忙著裝潢門面——過清華園,有一個極優雅的院落,前後十排房子,分別稱作瀟湘館、稻香村等等,校方為了支持海棠詩社,特撥一個大廳做為社址,能供一兩千人開會。」

吾花听了,興趣提升不少,就有些浮動,不過暫時未作表態。

幽萍雲卻來問她︰「這里的飯菜還吃得慣嗎?」

「挺不錯的。」吾花表示欣賞。

「可能麼?」衣伊人發怪問。

吾花撫其語穗,言道︰「一切皆有可能,已經嘗得幾重味道。第一是‘非常名’,第二是禪味,第三是俠味。」

大家娟然莞爾。

這時,幾個男生用筷子穿著饅頭從旁邊路過,樊媧就道︰「工廠里的場面也挪到學校了。以前國企的職工——年輕的居多,都喜歡呼號地買幾個饅頭,以糖葫蘆為師,用筷子一穿,招搖過市。食堂文化可見一斑。」

衣伊人有所感慨,言道︰「說起這食堂,還真有可歌可泣的故事。要知道那時候的食堂管理員可是個搶手的工作,很不得了,能夠往家里帶些飯菜,就會救活十幾口人。這種大背景下,就發生了一件生死戀——那年一個女生快要餓死了,一個男生畫了一張包子票,領了兩個大包子,救活了那女生,但是那個男生被槍斃了。」

吾花為之動容,也說︰「畫包子票的事,听父輩講過不少,還有畫電影票的、畫糧票的,但是畫鈔票的卻很少。即使有,那時候的人也不認得,甚至想都沒有想過錢居然還有假的。那時候的畫家才真是巧奪天工,幾支鉛筆就能畫得栩栩如生。貧苦之于大地,竟然誕生出奇跡。听我爸說,在他小時候,有個鄰居叫‘賈超’。廠子里有個老胡頭去花一張一分錢的假幣,因為真幣上的圖案是一輛大卡車,而這張假幣上畫的卻是一輛三輪車,售貨員看著覺得怪,就拿給上邊,層層報告,最後北京派來了專案組,經過三天三夜的鑒別,一致認為是假幣,就要槍斃老胡頭。但是一查,老胡頭世代貧農、苦大仇深,他又說是開工資發的,加之他平素人緣很好,不少人替他講話,于是好歹躲過一劫,開始朝廠子里追查。查來查去,忽然發現有個工人叫‘賈超’,就說——‘听這個名字就是他干的’,于是賈超就被處決了,死的那年二十三,鄉下有個未婚妻。那姑娘大老遠跑來給他收尸,起初人家不讓,她就哭,感動了專案組的人,就說可能槍斃錯了,替她弄了口大棺材,吹吹打打下了葬。那姑娘就守在墳地邊,去世那年五十三,沒有找過人家兒。」

大家唏噓不已,也就吃完,朝桌上一扔,各自走人。

樊媧到外面拉吾花說︰「明天休息的,你知不知道?」

吾花搖頭,樊媧就邀她︰「咱們一會要去洗澡,你去不去呀?」

吾花有些恐懼,說聲「不去了吧」,又忐忑地問︰「是不是一人一個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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