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經 第二十一章

作者 ︰

樊媧還未表態,衣伊人卻搖起頭來,言道︰「妹妹此言差矣,你以一種概念上的替代混淆了主體和本質。酒誠然可以醉人,但作為物質,它的度數標明了自己的清白。當物質產生精神的安慰,它與精神之間通過等價交換達成的共識並不能作為必然性的論據。所以說酒醉不醉人,要看人醉不醉于此。」

「你說的也未必對。」樊媧答言道,「因為酒是一種自我的存在,所以以它為中心,形成醉或文化,試圖尋找麻醉的自我,而這種麻醉的自我就義不容辭地充當起了替身的角色,以至于強化現實,形成我們眼中固定的觀念物——酒。當人們的觀念成為固定的世界,既可以形成陋習,也可以形成道德。」

衣伊人大不同意,爭論︰「酒是陋習還是道德?我們曾經用所見即所得的模式去確定事物的因果,後來發覺幻象本身並不一定是幻象,而變量的實質根本就是抽象的感覺,也就是說當我們醉了的時候,與酒並沒有任何直接的聯系,酒這個東西,憑經驗判斷是具體的物質,故此所構成的反應應該在外部就統一成了非誘導體。」

樊媧正要還語,幽萍雲連忙止道︰「二位二位,干脆轉道哲學系得了。」

「未嘗不可。」衣伊人說,「只是怕念幾年,長得抽象了。」

樊媧則道︰「文學系乃天下第一院。沒有文章,哪來江山?」

吾花一旁听得,有所止觀,接道︰「倒不能這樣講。無論文學還是哲學,都是精神的探索,歷史為縱,地理為橫,哲學為固若,中文為馳騁。只是哲學研究一般很受牽制——因為它和政治的特殊關系,這也是我們沒有選擇哲學系的原因之一。其實中文、歷史、地理都屬于一個系,而很多時候,哲學的語言要在文學里出現,彼此也很難分別了。歸根到底,都是追求以心靈淨化世界。至少來講,世人怕的和重的不是武力是道理,道理便意味著無私無畏,所以我們進文學院不是為了寫作,而是要學會做人——尤其決不做御用文人。」

樊媧听了,感慨道︰「話雖如此,但功利的教育模式下,往往結果做人沒有學會,寫作起來很成精了,各種文體,包領導滿意。總之道德俠義才是大學之學,並非畢業證書上蓋個章就能完成的,所以那句話最是真理——‘不看文憑看水平’。」

「你們講的都好。」衣伊人稱贊道,「很有‘博大精深’。」

樊媧和幽萍雲立刻發笑。

吾花不解,相問,樊媧答道︰「‘博大精深’這個詞語,方言諧音,可以作‘北大精神’,有的地方也能讀成‘台大精神’、‘南大精神’、‘輔大精神’、、、但讀作‘北大精神’更近一些,而北大精神又為五四精神,相互之間聯系,博大精深這個詞就有趣了。我們經常用這樣的諧音暗藏寓意,也是中文系應有的風格了。」

「是的。」衣伊人接著說,「漢語里的話反復韻味,比鍋包肉還精致,所以自古慎言,中文系的學問,窮極一生也不能完全。外交部、政治部、宣傳部,都是出色的語言制造中心。不是雙語詞匯博大精深,而是北大的很北大,教授不免叫做獸。」

幽萍雲有感,也道︰「‘官字兩張口,咋說都有理’,就突出漢語的博大精深。」

樊媧接道︰「‘官’字上面添個竹片片,拿著官毛當令箭,那就是管主任了。」

吾花聞言,心中一動,回想起王瓊的話,覺得大家都說管主任,肯定不是三人成虎,空穴來風。

于是她插言道︰「官這個東西——或者不是東西,一向要嘴不要耳朵,說得出,听不進,自鳴得意。就拿官這個字來說——有嘴,有帽子,也就認為足夠。而且是兩張嘴垂涎欲滴地連在一起,公私通吃,上面哄,下面罵,然後捂住耳朵,可以盜鈴了。」

樊媧大笑,夸之︰「聖女這話解得極妙,這份痛快更值得酬答,我將一飲而盡。當年景陽岡之酒視虎如貓,慈悲心視貓如虎,我卻以慈悲心入酒。」

于是當真喝干一碗,然後重新倒滿,再喊上兩壇,一起擺到桌面,說︰「不要阻攔我——既然碗小,三十六碗總抵得上十八大碗了吧。」

吾花要說話時,卻被衣伊人示意止住。

接著听衣伊人說︰「多喝些倒也應該,只不過我們不勝酒力,沒法陪你,別人會說灌酒,那就不好了。你要喝酒喝個痛快,三十六碗是能夠顯示接風洗塵之盛情的」

樊媧看她一眼,問︰「你這怎麼又慫恿起我來了——打啥主意?」

衣伊人便笑道︰「我的話也好,武松誰的也好,都不值得堂堂樊媧在意。不必為過去耿耿于懷,不必為未來迷信滿懷。既然現在樊小姐高興,我就先來一曲助興。」

說著順過筷子,又抄起一個空盤子。

「干什麼?」幽萍雲奇怪地問,︰「莫非要‘手拿碟兒唱起來’、‘高樓本是窮人修,富人歡笑窮人愁’?」

衣伊人卻不理她,徑直道︰「未必算作詩詞,但叫歌謠總可以。」

然後擊碟而歌,敲出悅心的聲音,唱詞則小巧,意取她們視听的耳目一新,曰︰「

T醉,真道是,多少BXX淚;

KL醉,真道是,XXB不嫌累。

門庭冷落時,榮華過眼人心豈可背?

老D醉,真道是,結凶拉伙S;

無賴醉,真道是,欺壓良善鼠狼輩。

報應不爽來,天地鬼神明辨是非罪。

評委醉,真道是,私下數著翻譯賄;

B醉,真道是,收了許多審稿費。

莫要耍心機,聰明誤了幾個白頭悔。

演員醉,真道是,潛規則里要陪。

職員醉,真道是,上下討好扔心肺。

人間有廉恥,灑月兌才得青山綠水蔚。

L醉,真道是,一天到晚駝了背。

學生醉,真道是,前途渺茫蒙頭睡。

勸君踏前行,好景不盡自有繁花美。

英豪醉,真道是,路見不平拔刀衛。

女俠醉,真道是,相知江湖姐和妹。

女兒當自強,不可摧眉折腰事權貴。」

等到听完,樊媧已經合不攏嘴,最後使勁鼓掌,叫著︰「好啊、好啊。」又不免驚動些屋中客。她卻不管許多,自顧舉起酒碗,一飲而盡道︰「誰說不是詩詞?這才是真正的詩,能有社會的責任,千般韻律在慈懷。」

吾花也不住地點頭,一邊夸獎衣伊人的唱詞,一邊暗想︰「知道樊媧姐酒量大,具體深淺未會,但看衣伊人眼色,想必是喝不壞的,自己一番心疼顧慮,恐有多余。」

于是她說︰「本來我們到學校,是認定能見到許多真理的,其弱苗仰承瀟瀟雨,之後就是︰紅了櫻桃,綠了芭蕉——這不是理想主義。我知道學校里上上下下也一樣有無數的潛規則,但得你們和那些好同學,便又知道那些潛規則和魑魅魍魎不過是為俠道設置的障,一片黑洞又讓宇宙幾分失落?我跟著也作一首詩吧。古詩基本都是可以歌唱的,但到了現代,這個作用突然不見了。我也弄不了那個,就是單純的七律讀出來——

萬古嬋娟幾個心,如今四美見凡塵。

天涯已罷荒涼意,苦海先拋亂世身。

快義當從將進酒,傾城首顧卷簾人。

簾起醉回凌霄殿,再奏仙樂款知音。」

賦罷欲歇,不料樊媧不饒,言道︰「詩是一等的,但對于你來說不算什麼,要再做一首詞。」

吾花點頭︰「行,一闋《木蘭花令》獻給姐姐們,也送給我自己,勉勵之——

梅花古道托春日,奈卻人間呼未至。長將欲醉到杯盤,座上嬋娟今已是。

豪杰最朗拋情事,肯做江山兒女擲。孤芳此看雁群來,行若柔懷天下翅。」

幽萍雲和衣伊人贊不絕口,但樊媧還是不饒,又說︰「再來首現代詩」

「好吧——」吾花盡量依她,同時自己也確實來了文雅的興致,于是臨場發揮,朗誦了一首。

樊媧終于滿意,言道︰「就不再要挾了。你這是三首,我喝三碗。」

之後輪到幽萍雲,她露出勉強的樣子說︰「我沒有她們那麼好的才華,就來一副小對聯,應該不算離題太遠。」

見都不反對,就道︰「

一番若言得承諾。

幾度秋心並作愁。」

樊媧評說︰「你這是取巧,不過也不錯,就喝上一碗,但這個大肘子得我吃了,以作小懲。」

依舊一飲而盡,隨後一面吃肉,一面又說︰「你們都作了,我自己也來一首吧——

我是江湖快意人,

杯中未必景陽心。

長斟只做伏虎志,

六六宜溫款知音。

如此來去,一個接著一個,樊媧果然連喝三十六碗,面不改色。最後她泰然自若地道了句︰「如何?」

不等另兩個回答,吾花搶先發言,但說的卻是︰「也很自然。」

樊媧便問︰「何意?」

吾花慢悠悠地說道︰「媧姐姐這樣的天地人物、女中豪杰,絕不是一時一代所能包括。無論過去和未來,都可以俠義中自由往返。此時此刻的你或許並沒這酒量,但明天的你過來一起喝,當然很容易了。」

樊媧會然而笑,囑咐道︰「如果你們遇到未來的我,請告訴她——我現在的青春和美。」

吾花鄭重地應諾︰「我一定會對未來的你轉達現在的你的意思。」

幽萍雲取戲她們︰「二位女俠大才,時空已經擋不住。大耳朵獎應當立刻頒發到這里——為你們的詩詞文章和想象力。」

「沒意思,沒意思。很多都是拿了好處的。」樊媧貶道,「大耳朵獎貓很多,浩如煙海的文學,中間多少事?在暗箱中誕生,名字肯定叫‘不許多嘴’。」

幽萍雲立刻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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