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宮秋 落花逐水流 紗窗日落漸黃昏(4)

作者 ︰ 小東邪

未央宮,中宵。♀

燭影曳動,一片暈黃在眼前虛浮,搖光似漣漪一般漾開,武帝一手撐額,掣在案前打盹,困意深入,一個驚乍,差點將案前燭台推翻……

宮人侍立一邊,偌大的宮殿,龍威盛然。

「朕乏了,退下。」冕服一角似有輕動,武帝搖了搖手,示意宮人退開。

是女子溫軟恭順的聲音︰「陛下,夜太深,風吹著著實涼,早些歇了罷?」

武帝抬頭,眼中微含笑意︰「子夫,是你?」皇帝捉過衛夫人一雙縴手,輕輕踫了踫,道︰「這麼晚了,你還不睡?在等著朕?」

衛夫人含羞點頭︰「妾候著陛下就寢,陛下朝政繁忙,莫要熬壞了身子……」她是姿色無雙的美人,略一低頭時的樣子,眼波含情,似盈盈流轉的水脈秋波,風一卷,便要皺了似的︰「陛下,九五之尊于臣于民,乃‘君’,于臣妾與月復中孩兒,是一方天吶!陛下時刻惦念自己身子,便是愛護臣妾了。」

衛夫人一番話羞中帶嬌,平敘的理兒從她口里說出來,軟玉生煙,仿佛齒嚼香草,十分叫人受用。

武帝哪還禁得住,一把將她攬進懷里︰「子夫,你最好,還是你最好……」

帝王蘊天子之威,卻仍然有深意繾綣的時候,他是高居龍廷之上的「君」,此刻,也不過是享受小兒女情態的男人,像尋常百姓一樣的家主男人。

他青睞向往的,是像衛子夫那樣的一脈柔情,而倨傲與天成貴冑的身份,只能住在長門,這些他都有,他並不稀罕。皇帝愛一人,哪怕她是樊樓酒肆女子,又何妨?

錦帷香濃,羅帳緩緩沒下,宮人們趨步退下,浩浩未央,明燭將皇帝之臥照的通透如白晝,燭芯蠟油滴的似紅淚,夜闌干,紅淚蕭蕭。♀

只恨**太短,日太長,次日晨起,武帝居臥中,輕輕搖了搖手,忽然道︰「子夫,椒房殿還空著?」

衛夫人忽地一愣,燙手的絹巾差點扔掉,宮女子端著銅盆熱水候立,衛夫人鮮少失儀,這一唬,駭的那名宮人險些將滿盆水潑掉。

衛夫人側跪塌下,為武帝著御靴,昨夜一番溫存,教她今朝晨起時,面龐仍猶如點染數朵桃花︰「椒房殿乃中宮主位,此刻……一直空著。」衛子夫不敢看武帝,君心難測,她也料不準皇帝忽然問起椒房殿,心思是為著什麼。

武帝「哦」了一聲,竟不妨說道︰「既空著,讓陳後搬回去罷。」

衛子夫溫溫笑道︰「陛下怎地忽然想起皇後?」

武帝嘆了一聲︰「昨晚朕拜長樂宮,謁見皇祖母,滿滿一室的人……她們盡以為朕不知道,陳皇後就在其列!」

衛子夫大驚︰「陳皇後昨晚也在長樂宮?」

武帝輕覷她,笑道︰「子夫這反應,當真和朕初初識破時一模一樣!想必皇祖母身體景況大不好,長門那邊知了消息,便悄悄來謁見。朕能說什麼?同為皇孫,恤皇祖母鳳體,也乃人之常情……」

衛夫人伏塌下微微抿唇不語,卻听武帝又道︰「長門別苑,畢竟不比內宮,嚴寒時分只怕日子不好對付,朕瞧她清瘦了許多,」武帝微微嘆氣,「堂邑侯府養尊處優嬌慣出來的小翁主,這數月來,想必難捱——朕明白太皇太後的意思,到底憐恤堂邑侯一門,在朕這兒討個恩旨,盡想赦了長門那一位皇孫……朕的心思,老太後比誰都清楚,料天下外戚合著也比不上她竇氏一門,一個陳午又算得什麼?竇太後都不怕拱權讓陳氏,朕怕?」

這些都是朝堂之上的權謀了,武帝平時並不會在內宮與宮妃閑敘家國大事,今日竟將朝堂分權利弊月兌口而出,連他自己都唬了一跳。

然衛子夫何等善解人意,低頭溫言道︰「陛下雄才偉略,胸含經緯,但那起子厲害政事,臣妾都听不懂……臣妾侍候陛下晨起罷。」言畢,將早已準備好的龍靴細心為皇帝穿上,冕冠十二旒、玄色冕服,一一分派,後宮妃嬪,姿容雅態,難出衛氏之右。

武帝一時動容,輕輕挑起衛夫人小巧尖尖的下巴,道︰「子夫,朕有一樁好事要告訴你。」

「甚麼好事?」衛氏莞爾。

「朝堂詳議,朕決定封衛青車騎將軍,不日領大軍北擊匈奴,待他凱旋歸長安,朕再加封。」

衛夫人神色微戚,似乎並不是太開心,她不過是一介弱質女流,在心底對武帝飲馬北疆的野心並無太多附和,她所求的,不過是夫君在側,臣弟能長伴君上,他們姐弟見面不必太困難,便好。這一生錦衣玉食,榮華登天,已然比當年在平陽公主府上一家為奴的淒涼景況,好過太多。

衛子夫一生並無所求,只願帝澤積厚,漫長宮燈下捱過天明的日子,不必太寂寞,如此,誠願已足。

皇帝粗大的手輕輕滑過她的臉龐︰「子夫,你不高興?」

「陛下厚恩,妾與衛青時常感懷——」衛子夫盈盈拜曰︰「只是,北地苦寒,妾听聞匈奴蠻人凶狠異常,臣妾怕衛青應付不來。」

武帝笑道︰「此番思量,經朝廷決議再三,各數朝臣都向朕保舉自己人,子夫,這可是個肥差呀!朕有好事,自然想著小舅子——」

當著自己最寵愛的衛夫人面,武帝尚有開玩笑的心思,此時衛子夫已經伏地拜身感激再三,武帝不忍,因將利弊再陳述︰「子夫,此行可謂‘肥差’,也可謂‘凶險’,朕不瞞你——自我大漢于長安遷衍始,對匈奴戰爭,無一不是潰退再三,哪怕文景盛世時,亦如此,皇父皇祖雄才偉略,當治時,海晏河清,我大漢黎民安居樂業,但于北擊匈奴一事,數此敗績,概莫能外。」武帝嘆息道︰「這次遣衛青出征,能勝,則大好;哪怕敗績幾數,亦不能罪責于他。子夫,你萬萬放心。」

衛子夫涕淚如雨︰「陛下,衛青與妾,幼年時相依為命,臣妾——臣妾只有這一個弟弟呀!朝中親貴將才幾數,陛下能否另擇賢良?」

「匈奴兵指上谷,犯我大漢,這口氣,朕如何能咽下?」武帝甩袖曰︰「婦人不當政!這話,子夫咽下!今後,忍死不能出!」

皇帝龍顏大怒,嚇的衛夫人磕頭如搗蒜,武帝見她如此戚戚,十分不忍,親自扶她起來,和顏悅色道︰「子夫,朕這一番苦心,你如何能不諒解?朕是為誰,你可知道?前朝呂氏,呂門根深脈廣,呂產呂祿個個手握大權;及今太皇太後竇氏,亦有竇嬰之流佐政。你有什麼?子夫,你有什麼?」

衛夫人恍然大悟,原來,武帝這一番盤謀,皆是為她與月復中孩兒的前途著想!君君夫夫,偌大的漢宮,她所能倚仗的,也唯有皇帝。

再過數月,深宮秋寒更重,老太後獨居長樂宮,太醫令每每謁見,皆是一臉沉重,竇太後沉痾日益,闔宮都知道,長樂宮千歲,也不過掰著指頭數過,就在這幾日了。

武帝上朝時,與朝廷權臣周旋較之往常更急迫,竇太後大限將至,外戚朋黨個個躁的團團轉,朝廷權力分劃將有大變,權臣各自為己規劃謀出路,一時之間,滿朝廷烏煙瘴氣,武帝下了朝仍窩一肚子火。

北境匈奴犯上谷,內廷里,皇祖竇太後氣懸一線,那邊廂,權臣奏報,疑是發現臨江王蹤跡——廢太子劉榮于景帝中元二年畏罪自盡,彼時竇太後聞訊大怒,命厚葬,此事滿長安城盡人皆知。

這是什麼時候,竟又冒出個劉榮來?

一時之間,武帝劉徹j□j乏術,他的館陶姑姑自然也不肯閑著,趁著竇太後還有一口氣兒在,必是卯足了勁兒,想將愛女陳皇後拉出冷宮。這天,武帝分派謀劃諸項事宜,突然想起身在長門的表姐陳後,便問左右道︰「皇後如今在椒房殿住著?」

年輕輕的宮女子立時下拜,怵然道︰「陳皇後依例遷居長門……不知陛下……」

武帝皺眉,打斷小宮女的話︰「朕恩旨,叫她回椒房殿待著,你們怎麼不照做?」

見武帝微有怒意,唬得那宮人連連叩首︰「婢子萬死!陛下未頒明旨,奴……奴等皆不敢擅動……」

衛夫人已顯懷,挺著大肚進來,見武帝面上無喜,問明緣由,連忙請罪,才下拜,便被武帝扶起︰「你有孕在身,念著皇兒罷。」

衛夫人謝恩,因道︰「這事是臣妾料想不全,那日听陛下發恩,要將陳皇後遷出長門,妾原以為,陛下定是有明旨頒了下去,那些個廝門,早都照著做啦!妾因有孕,近日來乏力,未能去椒房殿晨昏定省……」

「原不怪你,子夫,」武帝喃喃,「這些都不怪你。子夫,你是最大度、最賢惠的女人……」

衛夫人眼中有淚,自己所做不周處,虧得武帝體恤,忙拜身曰︰「陛下,臣妾馬上著人去椒房殿好生安置,一切歸復如舊,邊落門角樣樣清掃,迎陳皇後回宮!」

「如此,內廷小事,朕便不憂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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