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要作死 第26章 阿木•大人混賬

作者 ︰ 晴天包子

天幕壓的很低,雲層暗而厚重,空氣混濁暗淡的仿佛誰潑上去的墨汁。風颯颯的穿街而過,毫不費力的將紙屑殘枝卷向天際。

這場春雨來的又凶又急,沐小木收起細骨的油紙傘,像撥浪鼓般甩了甩腦袋,濕漉漉的頭發仍是不見絲毫干爽,她撢了撢靴上的泥漬,便將傘拎在手邊往肅穆的大門走去。

守門人見是湛然的寵臣沐御史,二話不說便放了她進去,沐小木顧不上客套,急吼吼的就往里面鑽。

沐小木是刑部大牢的常客,大理寺獄倒是頭回來,不過牢里也並無不同,不過是陰暗潮濕外加狹窄壓抑。她得了牢頭指引,很快便在衣衫襤褸的眾人中尋到了那張年少英俊的臉。

「施大人。」沐小木快步上前,出口喚了一聲。

「咦?阿木啊。」施亦正坐在牢里玩稻草,聞言歡快的抬起頭。

沐小木將濕噠噠的紙傘擱在一旁,利落的坐在了施亦對面,只可惜隔著粗粗的鐵桿,施亦沒辦法如平日一般搭上她的肩膀。

「施大人。」眼前的施亦並未受什麼苦,衣衫還是如往日一般干爽飄逸,臉蛋也如往常一樣笑意滿滿,沐小木擔憂的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阿木你不用知道的那麼清楚啦。」施亦伸出手臂拍拍她的腦袋,笑眯眯的道,「居然還知道來看我,果然是患難見真情啊,阿木你是個好孩子啊。」

「施大人別鬧了。」沐小木不開心的拿下他的手臂,認真道,「我所知道的施大人雖然迷糊,但決計不會做出泄露春闈試題這種事。」

「阿木啊,平日沒白疼你啊。」施亦欣慰的點點頭,道,「不過你這回猜錯了,確實是我做的。」

「不可能。」沐小木斷然道,「科舉會試這麼重要的事兒,大人再糊涂也不會這麼做,施大人,你是否有什麼難言之隱?」

「阿木啊。」施亦的語氣帶了絲無奈,道,「你小小年紀,怎的如此愛管閑事,前兩回的教訓可是盡數忘了?」

「大人,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沐小木扁扁嘴,眼眶紅了一片,哽咽的道,「這事鬧大了,聖上傳旨三司會審,不是你做的,你可千萬別認啊,認了就……」

「傻孩子。」施亦失笑,掐了掐她的腮幫子,道,「那蕭泰很懂我,知曉我最愛珍奇孤本,遂揣了幾本送我,我太過歡喜,一時之間有些得意忘形,才將會試題目泄露給他,是我咎由自取,你也不必太難過。」

「我不信。」沐小木咬著嘴唇,道,「你休要胡說。」

「真是一點兒都不討喜。」施亦佯裝生氣。

「大人保重,我這就走了。」沐小木豁然起身,深深看了施亦一眼,轉身欲走,卻被施亦扯住了袍邊。

「阿木啊。」施亦難得低沉的望著她,道,「別做傻事。」

沐小木抿著唇不說話。

「你查了也沒用。」施亦略帶慍怒,道,「御審的時候我都會認的。」

沐小木鼻子一酸,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施亦望向空空如也的手掌,垂下眼楮,長長了嘆了一口氣。

沐小木出了大理寺心情郁結的更加厲害,雨勢絲毫沒有停的意思,反而愈加猛烈。她撐著不甚結實的細骨紙傘,宛若風暴中飄搖的一艘小舟。

她沿著長街往西走,不消片刻,後背便濕的厲害,她握緊了傘骨,終于駐足在了一棟宅子的大門前,她將傘收起來,叩響了錫環,很快便有人「吱嘎」一聲拉開了大門。

來人並沒有請沐小木進去的意思,他筆直的立在門前,面容冷峻,神色漠然。

「蘇大人。」沐小木對他的態度略有詫異,不明就理的道,「蘇大人這是……」

「我知你為何而來。」蘇默打量著她,道,「可我無能為力。」

「無能為力?」沐小木捏著傘柄的手凍的微微發痛,雨水順著她的額發滴進眼楮,她用另一只手抹一把,又道,「施大人平時如何對你的,如今……」

「這事鬧的很大。」蘇默冷然的道,「施大人也認了,我還能做什麼?」

「你不是不能做,是不想做吧?」沐小木看著麻木的蘇默,怒氣驟然升起,口不擇言的道。

蘇默不再說話,只是定定的看著她。沐小木亦毫不示弱的瞪著他。沉默在二人之間蔓延,只余遮天的暴雨,宛若利刃一般割開了黑色的地面。

「小木。」蘇默僵了片刻,驀然嘲諷的笑了,道,「我這個侍郎做的太久了。」

沐小木呼吸一滯。

「我也想嘗嘗尚書的滋味。」蘇默看著沐小木驚呆的樣子,又道,「我頂著一個侍郎的頭餃,卻做著尚書的事兒,而愚蠢的上司卻厚享功名利祿,誰能平衡?」

「你胡說。」沐小木不可置信的道。

「就你最傻。」蘇默搖了搖頭,道,「你以為誰都同你一樣?」

沐小木倔強的瞪著他,驀然轉過身,利落的撐開了油紙傘,「蓬」的一聲,竹色的傘面便在碧青的屋檐下綻開。

「我都不管了,你為何要這麼執著?」蘇默看著她的背影,終是道,「三司會審,林大人是督御史,也會參與,他定會保施大人不死,你就別管這樁子事兒了。」

「任何事都沒辦法那般篤定,萬一出了什麼岔子,我一定會後悔。」沐小木不為所動。

「以施大人的迷糊性子,你不覺得離開朝堂反而對他是一種保護麼?」蘇默立在雨霧的一邊,聲音暗啞的道。

「蘇大人,你這是在安慰我?」沐小木轉過頭,難看的笑了笑,道,「還是在安慰你自己?」

蘇默一愣,不再言語。

「蘇大人不消偽裝了,你明明就滿是擔憂,裝這幅利欲燻心的樣子著實不像。」沐小木終是由衷的笑了笑,「我不知道施大人是怎麼勸你的,可是與我無關。」

「你這是何必。」蘇默嘆息道。

「蘇大人。」沐小木一腳踩進水里,黑色的泥水瞬間漫上她素白的靴面,她抬起腳尖,望著那團骯髒的污漬,道,「即便施大人大難不死,帶著滿身污點告老還鄉……你覺得他還會開心麼?」

蘇默望著暴雨中的小御史,笑容帶著幾分悲涼。

「關心則亂啊。」沐小木沒什麼誠意的安慰了一句,轉身便穿過雨幕走了。

沐小木回家的時候,雨仍舊落個不停,寒意從衣衫上鑽進骨頭里,冷的她縮成一團,她飛快的燃了爐子,將衣衫盡數換了,又烘烤了片刻,才覺得舒適了些。

待身子暖了,胡亂吃了些食物便拎了傘又打開了大門,一瞬間風雨便灌了進來,將將換的衣衫又沾濕一片,她顧不得那麼許多,悶頭又鑽進雨幕里。

沐小木一陣疾跑,很快便到了目的地,她扣了扣獸形錫環,主人似是知道她要來,僕人一打開門便將她請到了書房。

待僕人退去後,沐小木推開了書房的木門。

「來了?」林賢示意她坐,又給她倒了一杯熱茶,茶抹子很快沖了上來,香氣也撲進了空氣中。

沐小木施了一禮,便接過茶杯湊到嘴邊,小小的抿了一口,熱氣瞬間驅散了濕寒。

「林大人。」沐小木將茶杯擱在桌上,搓了搓手指,道,「施大人……」

「唉。」林賢用杯蓋浮了浮茶沫,也啜飲了一口,擰起眉毛搖了搖頭,「這事兒似乎真是他的錯,打從入獄的時候我就問他,他全部供認不諱,沒有一絲猶豫。」

「大人信麼?」沐小木視線盯著自己手指,低聲問道。

「這不是我信不信的問題。」林賢苦惱的道,「這事兒也的確像是他能做出來的,往常那般糊涂,還真是說不準……」

「蕭泰……」沐小木似是想起了什麼,道,「蕭泰何許人也?」

「蕭泰舞弊被幾名給事中上書彈劾,牽扯出施大人受賄泄題,與施大人同時關押在大理寺獄。」林賢想了想,道,「蕭泰此人籍貫崎城,此次會試結束,名次十分靠前,本以為殿試之時會大有作為,不曾想竟是舞弊而來。」

「是麼?」沐小木將茶杯籠進手中,不知不覺陷入沉思。

林賢也不打擾她,半斂著眼楮,略有出神,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

沐小木打了一個呵欠,使勁伸了個懶腰,她推開門,發現雨停了,陽光又鋪滿了天際,昨日的陰霾就這般悄無聲息的散了,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一路有氣無力的走到餛飩鋪前,要了一碗餛飩,小口小口的吃著,嘴里不住的念叨著蕭泰的名字,忽而又念叨著崎城,總覺得崎城好生熟悉,仿佛在哪里听過。認真想來又不得章法,正欲放棄之際,驀然听到渾厚的笑聲。

「官大人,你念叨的可是崎城?」餛飩鋪的老板笑著掀開了後廚的擋簾。

「是啊,莫非你知道?」沐小木含著一口餛飩,十分沒有禮貌的開口問道。

「自然啊。」老板走了過來,身上飄著一股子好聞的蔥花味,「我就是崎城人,不過早些年可不叫崎城,叫順城,後來才改了名字,現在知道的人可沒幾個了。」

順城、順城,沐小木眼楮一亮,隨仁的籍貫不就是順城麼?那麼,這個蕭泰,難道與隨仁有什麼關系?沐小木想到這一層,激動的一拍桌子,回頭才發現老板稍有驚嚇,沐小木尷尬的笑道︰「實在太謝謝你了。」老板不在意的笑了笑,便回到了後廚。

沐小木得了這層靈感,仿佛開了竅,四處尋覓蕭泰進京趕考常去的地方,細致的打听了一番,竟真的被她找到些許線索,有老板表示偶爾見蕭泰神神秘秘的約見什麼人,而那人他曾經在隨府門前見過。

沐小木似乎在一團亂麻中找到了起源,好像抓到了什麼。

她一邊揉腦袋,一邊在長街上漫無目的的閑晃,腦海中的猜測越來越清晰。

蕭泰在會試的名次那般靠前,又與隨仁是同鄉,並且與他有接觸,那麼身份就不言而喻了,自是一來就投靠了隨仁。以隨仁對皇帝的影響力,蕭泰殿試想必名列前茅,若是定了一甲,亦或是二甲晉了庶吉士,必定入翰林侍君側,若是手腕不俗,怕是混個個把日子,再入閣參政,隨仁便又多了一大助力,政途更加勢不可擋。

那麼,施亦泄題給蕭泰,兩人共同入獄,而一眾人等三緘其口,這其中得益之人是誰,似乎很是明朗。

誰會擔心隨黨壯大,影響自己仕途,誰又能權勢滔天,令禮部尚書也冤屈入獄?沐小木驀然停了下來,視線落在了頭頂的門匾上。

氣派雄勁的「湛府」二字,鐵筆銀鉤的刻在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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