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名︰第26章
在此當兒，漁民們依然對這個巨大而堅實的整體充滿無限信賴。請使用訪問本站。他們回到船倉熬煮一鍋只有海上的男人們才能吃下去的粗糙飯食，囫囫圇圇地填滿了肚子，然後就躺下去，準備消除一天的倦乏。
然而總老大金普善卻一直沒有睡，憑著幾十年的見識，他對這一夜海上天氣的微變深懷疑慮。他一直站在旗船的船頭監望任何風吹旗動。到了午夜時分，金普善跑回船艙從被窩里把金孝生拽了出來。
揉著眼泡的金孝生有些不快地說︰「爹，你想到啥讓你睡不著的美事了，好好的，自己不睡，還把我挖抓起來？」
金普善已無心對兒子的不敬之詞發表嚴訓，卻說︰「你仔細看看，我總覺得今晚搗頭天氣不對碼。」
金孝生又說︰「有啥不對碼，我咋看不出來？」
不知對眼前的天氣，還是對金孝生，金普善火了起來︰「你給我學點認真勁，看看這鳥風，它咋就像女人跛箕里的豆子一樣亂轉轉咯！」
話音剛落，船陣四周的邪風已經大作。金普善立時斷定這是一場龍卷風，而且船陣所在的地方正是它的中心。海上這種可怕的怪風金普善只听先輩講起過，每次吹起來，方園數里，卷起的水柱高若大山。金普善做夢也沒有想到，這種聞而難遇神鬼般的怪風卻在他榮任總老大期間踫上了。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用他發慣了號令的沙啞喉嚨把所有的漁民吼起來，但已經來不及了，幾十條漁船像一捧核桃一樣被撮到了天空，然後又重重地砸到海面上。熟睡的漁民大多只喊出半句，聲音就被天崩地折的驚駭壓了回去，接著在臨死的昏旋中體驗著凌空和踫撞的感覺。這捧核桃每次砸下去，都紛亂地撒在海面上，然後又被撮起來，懸在空中。一連摔打數次之後，龍卷風的中心才慢慢移去，一些陳舊的漁船開始滲水，強大的余風依然撥弄得漁船相互踫撞。漁民們蘇醒了過來，他們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卻發現海水從自己的船艙里冒了進來，于是開始撕扯自己的衣物，堵塞著船板的縫隙。這時，有人就看到海狗的漁船在往下沉沒，霎時只剩下一個尖角了。看到這一情景的那人喊了一聲，卻已經來不及了。海狗的漁船是從老爹手上留傳下來的，因船板發朽，在從空中猛砸下來時，經不住撞擊，卻偏巧踫在另一個漁民的船頭上，船艙被頂出一個菜窖口般大小的洞來。海狗和其他幾名幫工還沒有完全醒過腦子，就隨破船沉了下去。
金普善得知海狗被撞破了漁船，迅疾起動了旗船發動機。從驚駭中醒來又沉入到對父親巨大崇敬中的金孝生顯出極度的靈醒，在發動機傳出第一聲響動時，就握住了舵手，再不用父親指點，已將旗船飛速地開向出事地點。當金普善確切地弄清海狗連船帶人沉入海底時，「咚」地一聲跪倒在了甲板上，接著就是一聲撕裂長空的哭吼。在此同時，幾十年平安總老大的榮譽以及繼任臨界城總老大的信心隨著這一聲哭吼而結束。他的哭聲慢慢變成對承受委屈和不幸的泣訴，並緩緩地傳染給所有的漁民，于是這一片海域嚴嚴實實地被男人的哭聲籠罩起來。過了一頓飯的功夫，金普善用他那失去了剛強的聲音命令船陣撤退到一個更淺的海域，在此等到天亮後，再去對尸體進行搜尋。
第二上午，船隊順著海浪推進的方向前行了兩個小時的路程，終于找到海狗和其他幾個漁民。金普善像摟抱剛剛出世的嬰兒一樣，輕手細腳地把幾具尸體放在自己的旗船上，然後揮動了第一次敗落的早歸手勢。
三天後，靠近海岸的船隊听到漁婦們的長嚎時，有的男人就有些火了，這種迎接方式，在他們失落的心上又撒了一把糞塵，使勞頓受挫的漁民更加煩躁起來，他們開始怨恨這些女人只能在勝利和失敗時起哄，同時驚異著這些多事的女人過分地表現出了鬼機靈，終日坐守沙灘炕頭咋就偏偏知道了海難的發生。有的男人準備用怒吼壓住她們的哭叫，金普善卻對他們做出了制止的手勢，他已在用這種方式對漁婦表示疚憾了。
漁船在碼頭上剛停靠下來，女人們就擁了上去，當她們看到自己的男人或兒子安然無恙時，又發出一陣過于驚喜的哭聲。汪美嫻老遠就看到自家旗船上駕舵的金孝生，卻沒有丈夫的身影，于是撲上旗船，在死尸中一陣翻找，又沖到船蓬里，總算看到了癱坐在那里一臉悲哀的金普善，接著就握起一根木棒在船梆上敲打起來︰「真的都活著？你們真的都活著？」金孝生走進來為老娘抹去淚水說︰「媽，活著！我們遇到了千古奇險，可我和爹都活著！」
腆著大肚皮的海狗媳婦，用目光猛烈地搜尋著，卻沒有看到海狗和他的那條老船，于是「撲通」一聲跪在沙灘上捶頭頓胸起來︰「海狗呀，是我不懂規矩才害了你呀！出海那天我不該到海灘上來，你咋不讓我還有你這沒有生下來的兒子也死了陪著你啊」這時，金普善走到海狗媳婦跟前說︰「你初來乍到，那件事不能全怪你。有些禍福是人想不到的，拿現在的話說，那叫意外事件。我們講規矩，卻不能迷信它。你還是起身節哀順便吧。」他的寬容使海狗媳婦的哭聲更加淒慘了。
這場漁事過後，往年那種豐收的喜慶在臨界城漁村里蕩然無存。漁民們將漁船牢牢地捆綁在碼頭上，然後開始忙活村里的喪事。總老大金普善少有地缺乏精神，卻依然里里外外地奔走，指揮安撫著在他手上發生的這場不光彩的死亡。他已五次親臨海狗家里，每次都險些忍不住從眼皮里向外奔涌的熱液。海狗的爹媽在幾年前都先後離世，家族中只剩一個還沒有成人的幼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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