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敬軒失神地看著方心佩的背影,沿著電梯往上走。
夜色里,那個背影,顯得比任何時候都單薄。
並非攔不住她,方心佩的瘦胳膊瘦腿,怎麼會是他這個跆拳道黑帶的對手?
可是,方心佩臉上的絕望,讓他忽然心痛如鉸。
松開手,就這樣讓她從掌心里掙月兌出來,而後倉惶離開惚。
心里,倏然地空出了一塊,不知道怎麼樣才能填滿。
他不忍心再逼方心佩,在她的心里,母恩如山,無以為報。
盡管他無法理解她對母親的感情,卻深深地明白,也許在她的心里,除了母親,誰都是可以放棄的溫。
他覺得悲哀,三十年的生命里,從來沒有嘗過愛的滋味。
游戲人間,從來片葉不沾身。
可一旦沾了身,竟然這樣的疼痛。
他可以軟禁方心佩,可到時候,只怕她會恨他入骨。
他也可以強迫方心佩,就怕到時候,恨他的不只是她,還有兩個孩子。
茫然地看著樓梯,他轉身朝牆上狠狠地擂了一拳。
血腥的味道,淡淡地彌漫開來,可是他卻絲毫不覺得疼痛。
因為他的心髒,已經被撕裂開來,痛到他無法呼吸。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又是怎麼把車開到了春江華庭。
這里,曾經是他和方心佩的愛巢。
曠世作為南津市最大的房地產開發商,注定了作為總裁的程敬軒擁有至少十套以上的房子。
可是只有這一套,除了方心佩,他沒有帶別的女人進來過。
哪怕那時候叫做柳佩的女孩,逃離了南津,音訊全無。
跌坐在沙發上,他顫抖著手拿出香煙。
辛辣的味道,從喉嚨直達胸腔,酸酸澀澀的。
他也想哭。
可是卻連哭都哭不出來。
「家琪,我失去了你,是因為病魔。可是今天,我又將失去佩佩,又是因為什麼?」他痛苦地握著拳。
傷口處再度與茶幾激烈踫撞,他卻仍然不覺得疼痛。
有什麼比失去更讓人痛苦?明明可以挽救,可是他卻偏偏邁不出那一步。
那一步邁出去,就將是所有努力化成空。
其實,在失去陶家琪的時候,遠遠沒有這樣痛苦。
那時候,他以為他愛陶家琪,那個會一笑就有兩個酒窩的天之驕女。
當他遇到柳佩的時候,只是把她當成一件暖-床的工具,一個替代陶家琪的替身。
可是那個堅強的單薄身影,會噙著笑容為他準備咖啡,會帶著溫柔替他解衣寬帶,會……
現在想來,早在六年前,他的心上已經印上了她的名字。
但是他卻一直以為,他仍然愛著的人,只有陶家琪。
五年的刻意遺忘,也擋不住她的驀然相逢。
潛意識里,縱然千帆過盡,能讓他從身到心滿足的,仍然只有她。
今日的方心佩,昔日的柳佩。
那是他心上的殤。
那是他被中下的蠱。
陶家琪的離去,他無力挽回。
可是方心佩的離去,他明明是可以挽回的。
只要他願意放棄曠世,放棄程氏的繼承權。
他面臨的,同樣是兩難的選擇。
一邊是母親,一邊是愛人。
方心佩選擇了母親,他也同樣選擇了母親。
因為痛苦,所以他在這一刻,更深切地理解了方心佩。
恐怕她的痛,比他更深。
他不忍再苦苦相逼,不忍再看她傷心落淚。
所以,失魂落魄地看著她離開,懷里的溫柔一瀉而去。
夏天的南津,悶熱得讓人受不了。半開的窗戶里,傳來隔壁人家空調外機運轉的聲音。
他根本沒有顧得上開空調,可是一點都不覺得熱。
因為懷里失去了方心佩的體溫,他像是個愛斯基摩人,走在冰天雪地,牙關都冷得像是要發起抖來。
香煙一根接著一根,煙蒂積滿了整個煙灰缸。
這時候,東方既白,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他忽然起身,顧不上看一眼鏡子里的自己,是不是頹然地失去了一慣的形象。
方心佩的心結是方怡,那麼他就去找這個系鈴人。
逼一個柔弱的女子,不是男人所為。雖然他從來不覺得真正的男人,需要講什麼道德規範。
但是方心佩要講,那他就講。
車至小區,他卻忽然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方怡對他從來不缺惡感,根子恐怕還在六年之前。
他自嘲地笑了笑,把車泊好,才果斷地走上樓梯,敲開方家的大門。
出來開門的,是方心佩。
她意外地看著門口靜立的他,微張著嘴巴,卻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失眠的痕跡,明顯地寫在她的臉上。蒼白的臉色,讓程敬軒忽然覺得內疚。
昨天,他仍然給了她壓力。
「佩佩,昨天我實在是太想見你,所以才逼你……以後,我不會再這樣……至少,你知道的,我從來沒有這樣體貼過誰,所以我……」
程敬軒說得語無倫次。
方心佩卻明白了,他是想為昨天的行為致歉。
可憐這位天之驕子,從來沒有正兒八經地道過歉,有限的幾次,似乎也是對她。
所以,這段道歉詞,說起來結結巴巴,完全不符合他曠世總裁的身份,更愧對他那張法律博士的證書。
「只要你能不再打擾我,就已經得償所願。」方心佩輕輕地說,閉上眼楮。
她不敢再看程敬軒的臉色,怕他臉上的痛苦,軟化了她的決心。
程敬軒的手,輕輕地撫過她的臉頰。
方心佩瑟縮了一下,睜開眼來,卻看到他一臉的憐惜,頓時呆了。
他那樣的臉色,她從不曾看見。
哪怕她因他而遍體鱗傷,他的臉上也始終帶著冷漠而平靜的面具。
她看花了眼?
還是猶在夢中?
因為猶豫,所以沒有閃避。
程敬軒的臉上,喜色一閃而逝︰「佩佩?」
「如果你對我還有那麼一點點情份,那麼,我請求你……」方心佩卻甩了甩頭,「放開手,放開我和媽媽。我們已經避到了深圳,如果你還嫌不夠,我還可以走得更遠。」
「佩佩,我想和你媽媽好好談一談。」程敬軒誠懇地說。
「你要找我媽媽?你想干什麼?不行!」方心佩全副武裝地瞪大了眼楮,退後一步,就想要甩上門。
「我只是有些事,想請求你母親,絕不會傷害她的,請相信我。」「可是,你有信用嗎?」方心佩懷疑。
這話,有點傷自尊啊!
程敬軒苦笑,言而無信,難道就是他留給方心佩的印象嗎?
說實在的,雖然他在商場上首倡信譽,但對方心佩,卻似乎經常失信。
難道她不信任他。
無奈地嘆了口氣,程敬軒只能揚聲︰「方伯母,我是程敬軒,有些事想找您當面談一談,可以讓我進來嗎?」
方心佩氣急敗壞地瞪著他,如果手里有把刀,她不能肯定,會不會朝著他的臉上招呼。
方怡走出廚房,看到方心佩攔在門口,而程敬軒仿佛沒有脾氣似地站在門外。
「佩佩,怎麼了?」她溫和地問。
「沒有什麼。」方心佩郁悶地回答。
方怡沉默了一會兒,才淡淡地說︰「讓他進來吧。」
方心佩不甘心地轉頭︰「媽媽,我可以處理好的。」
「傻丫頭,讓他進來吧!你怕什麼?媽媽又不是面團捏的!」方怡失笑,挽起了她的胳膊,「走吧,你去做早餐,我和程先生談一談。」
程敬軒嫉妒了。
他听到方怡提到龍海山的時候,那可是一口一個「海山」,叫得不知有多麼親熱!
到了自己這兒,怎麼就成了「程先生」?
听起來,也未免太客氣了點,太生疏了點。
「謝謝方伯母。」程敬軒看向方心佩,眸子里帶了一點笑意。
方心佩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氣鼓鼓地讓開。
甩上門的時候,聲音有點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