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監獄里的女人們 (五十九)愛情癮君子

作者 ︰ 廖阿敏

我打開哲非的家門,很可笑,我一個大活人跟電視機里那些虛浮的喜劇片比較起來,哲非潛意識就選擇了「虛浮」,選擇像那些站在攝像機前的演員一樣去欺騙自己。喜劇演員們在新聞發布會上會說這次出演是她們最為愉快的一次經歷,很像她們多麼幸福的現實生活,卻會在微博上發言拍攝期間的勞累辛苦,之後在各類雜志報刊上接二連三地傳出「第三者插足」,「婚姻失敗」,「吸毒成癮」和「風流韻事不加遏制」等等。

哲非狂暴的笑聲讓他根本沒注意到我,我故意將一大袋零食丟在地上。哲非在電視里正巧插上一段小廣告的時候分出神來看到我。我臉色陰沉,撿起滑落在地板上的零食一並扔在哲非的身上。哲非關掉電視,撕開一袋薯片,將舌頭整個伸進袋子里像貓狗喝水一般吃薯片,嬉皮笑臉地問我發生什麼事情了。我跑過去奪過他手上的薯片,粗暴地將薯片全部撒在他的身上。我告訴他我現在對他裝蒜的無理態度感到相當的反胃。很顯然,哲非有一張精致卻厚實的臉皮,如同色彩鮮艷的毛毛蟲一樣在示意那些捕食者他很漂亮但他有劇毒,他擔保三分之一的捕食者會主張視覺獨尊主義,三分之一陷入幻想狀態,其余的都是不長眼楮的膽小鬼。

「你因為你的後媽生孩子了,你不是感到很傷心嗎?所以原諒了你。沒料到你比我想象的要傷心很多很多,你確定你沒發瘋吧?」我學著哲非的樣子拿起一袋薯片極其無聊的吃了起來。瞪著哲非懵懂不知的臉吃薯片也會出現懷孕心理病。小學的時候就有一女生告訴我,千萬別去踫那些該死的男生,他們會讓你過早地當上媽媽。現在我才明白,在某種程度上這句話還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哲非看似假惺惺地給我倒來一杯白開水,等我接觸到杯子的時候,原來在杯口上騰起的熱氣只是我的臆想罷了。的確,我必須承認哲非是一個聰明的孩子,他早有預料到我會把水潑在他的身上,所以用了冷水。幸好我只向他潑掉了三分之一的水,否則哲非的「好脾氣」會被沖刷干淨,然後月兌掉我身上他送給我的衣服,用口水擦干淨我臉上高檔的化妝品,再把我扔回到那個恐怖的暗黑空間。

我似乎做得太過分了一點,我還是拉下臉皮向他鄭重其事地道了歉。哲非沒有領情,獨自去了他的臥室,我也跟著走進去,看到他的床被巨大的白布覆蓋住,平時虛掩著的衣櫃似乎被死死粘黏住,一切顯得井然有序,心思敏感的人會說——這讓我覺得有一點悲傷。或許說那樣蠢話的人根本沒注意到牆角處的黑色漆皮質地的行李箱,里面打包好了愛情和愧疚味道的沙拉醬。

哲非坐在行李箱上,搖頭晃腦,問我︰「你看到這種臥室布置,有什麼感覺?」

我拈起覆蓋在床上的白布,抖了抖,滿世界的白色灰塵,我連忙捂住鼻子回答道︰「感覺,原來你這麼骯髒。你需要好好洗個澡。我不想在飛機上讓別人誤會我的行李箱里裝著非法倒賣的垃圾。」

「販賣?我這樣的品種,想必對那些吃慣了山食水貨的女人們而言我倒能合乎她們的胃口。要是你願意,你干脆在雲南將我轉手得了。」哲非的眼神和身體上冒出的氣息如同清晨的水液一樣潤滑清透,用我陶醉時的心律波動它們,再慢慢地向我蕩漾過來。我的一聲「你是鎮店之寶」,哲非的軀體立刻變成一個濃春時節的花棚,洶涌澎湃的花香毫不客氣地撞擊那些半透明的薄膜,起伏的薄膜就像被煮沸的牛女乃。

我擔心這次仍然是哲非的試探,一直不敢松開衣服。哲非因為我突然強硬的矜持有些動怒,放開我,仿佛一個泄了氣的紅色皮球掛在晾衣架上,那般明晃晃的感傷,似乎它在說它曾經是多麼的具有活力,它可以從天到地的不斷來回。

我的手抵住哲非的胸口,感應到他若即若離,恍然如夢般的心跳,從喉嚨里滲出一絲癱軟的聲音︰「這次後,假設這次後,我們會怎樣?」

「會更愛你。」哲非的嘴靠近我的脖子,屏息凝神,目光像透過了放大鏡落在我的頭上。灼痛。

「我們會按照指定日期結婚麼?」我看似無意卻是有意的一句令哲非變得冷然。他問了句「你很想結婚麼」便掉入沉默的空洞里,懷里的我隔著「空洞」那麼遙遠。

哲非直視我的眼楮片刻,微抬起下巴,目視天花板,深呼吸一次,緩緩才開口道︰「我現在剛接下公司副總的位置,沒想到我爸告訴我我的位置只是暫時的,我必須在他面前有好的表現。再說了,婚前的甜蜜畢竟是較少負擔的,我們都是自由的,可近可遠的變動距離,這種彈性讓愛情會充滿活力。我們還不具備成熟的經驗在婚後仍能將這種感覺保鮮,必然的茶米油鹽會將它變成一道平凡生活的菜,成為必然的生活習慣,你知道嗎?」

「你爸是不是不同意我們在一起?或者是你的後媽?」我悵然若失地試問道。

哲非搖搖頭,臉逆窗側到一邊,羽化了他的輪廓。我心如刀割地問他我們是不是不能在一起了。哲非告訴我他的爸爸還不知道他打算娶我的事情。前不久哲非就向我許諾一定回家告訴他的爸爸關于我們的事情,征求他爸爸的同意,然後立刻結婚,以免夜長夢多。那時我真的相信他了,相信了他自信滿滿的拳頭,結果——他再次食言了。我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悄悄躺回到哲非的懷里,黯然自卑,在一個離他最親近卻無法感覺到的空間。我像一根找不到木架的葡萄藤直接在地上蔓延,開始時刻擔心我將怎樣處理不久之後的果實。我害怕喜歡在我的葉下蠕動的蛞蝓。

等到哲非的身子麻木了,麻木到身體因為難受不自然地抽動幾下,我才反應過來。我的手心從他的胸口慢慢滑落下去,中指指尖依依不舍地盡全力輕吻了他的胸口最後一秒鐘,為今天作別。在離開他的臥室後我才發現哲非沒有叫我,他的行李箱卻在我沒注意到的視野的角落彈跳了幾下。我又回去他的臥室,將他的行李箱打開,取出他亂七八糟塞進去的衣物,快速疊好放到他的床上,交代他把它們收進櫃子里。我想他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哲非的嘴唇微微蠕動了幾下,應該在向我說對不起。嗯,我接受。就這樣了,我離開了,給你絕對的自由,讓你沒有任何阻礙地選擇︰金錢還是美女?!哲非,你不配擁有婚姻。我憤怒了,笑了,替你帶上類似棺木的門。

有些東西一旦失去就很難再會回來了,你會帶著後怕的心理特別懷戀它,比如寧靜這玩意兒,和蹲在牆角解剖一只蒼蠅或是觀察一塊龜殼形狀的石頭是同種味道。很誘人。

衛叔叔站在向陽樓前,他猶如覆蓋了一塊田地的軍鞋躊躇不定。我走到他的旁邊,淡淡地問了一句︰「是知道曉雅在我這兒嗎?你就不想看看您的孫子嗎?」我細听了一下衛叔叔在喃喃自語些什麼,大概是咒罵曉雅的污穢之詞。我翻翻白眼,白口赤舌地說︰「那您就繼續在這兒等吧。最近樓道處的舊鞋子特別多,那些女人瘋得很,一妻多夫。」

本來衛叔叔要打算跟著我上樓的,結果在樓梯口停下了。我問他為什麼不上去,他回答說樓上很亂。是,很亂,每天都這樣——除了今天,不能只用「亂」形容了。就跟曉雅去找則剛的租房時的感覺一樣——「這棟樓在搖晃,搖晃」。因為「它很興奮」。因為我家可能又發表新的喜劇新章,比以前更多的觀眾聚攏在我家門前。她們在等待更多的角色進入這場鬧劇來達到她們認為可以向外處的親朋好友講述的可述性。

觀眾一致為我敞開一條一人來寬的道路供我進入。一位頭發參差不齊的穿著栗色棉襖的男人爛泥似的跪在我家門口,頭垂得很低,給人一種很壓抑很沉重很頹廢的感覺。我開口問他的身份,男人的臉偏了偏,是則剛,沒錯。我大概猜出事情最大可能的因了。則剛找到曉雅的家,告訴她爸曉雅回來了,衛叔叔知道曉雅一定會在我家落腳,便帶著則剛找來。我拉了拉則剛的衣領,讓他先起來。則剛對我的話無動于衷,嘴里沉吟道︰「曉雅不原諒我,我一定不起來。」

我突然將所有憤怒的風標指向曉雅,覺得他的執拗到了執迷不悟的地步了。對于這樣的好男人世界上還剩多少,在一大群人面前為你下跪你就應該滿足了,你不看看這一群人出自什麼地方,是惡名昭著的向陽樓,被某些大學生稱為「被進化論遺忘的野人谷」的地方。曉雅,今天你必須跟著他回家,或則把他的孩子還給他。我是這樣跟曉雅說的。

楊秀撿起我臥室地上的被用過的尿不濕,走出去扔在那群唧唧咋咋個不停的人群里,幾位年紀稍大的老女人抱著自己或別人的孫子或兒子破口大罵起來,當然,孫子或是兒子也在呀呀學舌。惡性循環。楊秀使勁連拉帶扯窩在我床上「死皮賴臉」不肯出去的曉雅,甚至揚言要找人連床帶人一起丟出去。

「好啊,你這個殺千刀的,賴著不走是吧?我有辦法治你。」楊秀聳起床來臉紅氣不喘,我只覺得很可笑,所以沒有阻止楊秀「鬧場」,順便問了一句︰「你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了。」

楊秀臉色慘白的看了我一眼,趁曉雅放松警惕之際奪過她手上的孩子跑去給則剛。楊秀一個轉身,曉雅已經站在她的面前,怒目切齒地看著她,掐住她的脖子。眼看楊秀正準備還手,我對她搖搖手,又小心謹慎地拿下曉雅的手,噓噓幾聲,我的視線引導曉雅去看則剛手上的小孩。

「剛才孩子還在哭哭鬧鬧,現在很安詳了,他還是知道則剛是他的爸爸。血緣改變不了的。」我朝曉雅擠眉弄眼著。

曉雅禮貌地朝我笑了笑,走過去,望著則剛,手模了模小孩寧和的臉頰,突然猛地一下抱過小孩來。

周圍的觀眾竟然不歡而散,嘴里如嚼著口香糖一樣大言「無聊」。等則剛再次跪下來,抱著曉雅的腿說他一定戒毒一定悔改。此時,零碎的人又聚集成珊瑚群,嘖嘖地批評起來。

「天啦,他吸毒呃,太可怕了。」「原來吸毒的人是這樣的。」「男人花心不要緊,打牌賭博沒事,吸毒就不行,弄不好染個什麼病就作孽了。」「是啊,這丫頭,把孩子給他得了,天下好男人一大堆,何必嫁給一個癮君子。」

曉雅果真把孩子遞給了則剛。出乎觀眾意料的是,曉雅扶起了則剛,問他︰「你明天打算干什麼去?」

「戒毒所!為了孩子和你,我下定決心了。」

很溫暖,春天。哲非,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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